张峦连忙纠正:“陛下,只是有机会,可千万别说什么有保证,臣可当不起。”
“看看你,连皇帝都说你能入阁,你自己非要节外生枝,连为自己争取都如此抗拒吧?”周太后瞪了张峦一眼,好似在警告张峦,我这是在帮你,你给我老老实实闭嘴。
张峦耸耸肩,无奈道:“臣始终不是科举正途出身,一年下来,可说是争议频频,臣自己也心累。”
“瞧瞧你都说些啥啊……本朝开国那会儿,有谁是走科举正途登上高位的?李善长是吗?刘伯温是吗?胡惟庸是吗?不照样辅佐太祖鼎立祖宗基业!”
周太后反驳完,又强调道:“累归累,但事情你得做,还得做好。先皇用你,为的就是以你跟我孙儿的关系,全心全意帮我孙儿稳定朝纲。”
张峦都快傻住了,“大姑”你拿什么比喻不好,拿胡惟庸和李善长来做例子,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下场都很凄惨吗?
朱祐樘赶紧替岳父说话:“皇祖母,岳父他的确是帮了我很多忙,就比如眼下朝廷推行新盐政,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帮助府库筹集到了大量资金,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孙儿甚是感念。”
“看看,就这样你岳父还自谦,说他不够格。在我看来,要帮就要帮得理直气壮,只是个户部侍郎的话,做再多事,有人承认吗?你看你要是个阁臣,或者是首辅,就算你不是进士出身,他人敢随便说你个不好?”
周太后似乎非常了解大明的人情世故,板着脸道,“放到历朝历代,不用管你是不是读书人出身,只要你位列宰辅,就一定能震慑下面的宵小。
“我还是那句话,谁说宰辅就一定要科举出身?萧何、陈平乃至诸葛亮,谁是走科举出来的?古往今来没有考过科举的宰辅少了吗?”
张峦哭笑不得:“大姑,你举得这些例子都是还没有科举时的先贤,自打唐宋以降,只要是中原统一王朝,宰辅基本就是走科举之途,一路升上来的,咱大明更是如此。朝纲不能乱,至少仁宣年以来,大明宰辅就只能是科举出身。”
周太后眯眼问道:“你没有参加过科举吗?不知你的秀才功名从何而来?”
“我……”
张峦多少感觉招架不住。
这老女人,今天是吃枪药了么?非得帮我争取是吧?你给我女婿施加这么大的压力,让我很难做啊。
周太后道:“这样吧,孙儿啊,不管李孜省他们是否立下军功,你岳父的阁臣之位,你都得给他扶上去,没有军功你也得给他硬安上。
“我知道你作为皇帝,想要以德服人,但也得分情况,朝中很多时候都得有自己人照拂。看看你父皇,无论当时受多大的争议,他还是任用了他想用的人,谁敢反对?”
张峦一听难免有些慌张。
心里高呼,大姑啊,你这是无事生非啊。
咱这位陛下,那可真是人人称颂的贤明君主,你居然教他任人唯亲?你这不是在颠覆人家的认知吗?
就算你是祖母,是他的长辈,也不能这么做吧?
朱祐樘却好似受到鼓励一般,点头不迭,应承道:“皇祖母的话,孙儿记住了,孙儿会想办法为岳父争取军功。这次入阁之事,也是八九不离十,孙儿定会跟身边人强调,不允许他们忤逆。”
“那就好。”
周太后笑着道,“希望别出什么岔子……不论何时,朝中都得有自己人,明白吗?”
“孙儿谨记!”
朱佑樘恭敬地回道。
第656章 明君并非圣人
张峦后面一直在想,什么才算是皇帝的“自己人”,怎么又是皇帝的“外人”。
或许我那女婿更器重东宫讲官,毕竟那些人对我女婿影响很深,到如今朝中施政大事,不基本上都在怀恩和徐溥等人的控制下么?
我就算是国丈,也算不上是最亲近之人吧?
等二人出了清宁宫,张峦以抱歉的口吻道:“陛下,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有时候太皇太后有些固执,可以回头跟她好好说道说道。您千万不要为难!”
“不是啊。”
朱祐樘一本正经地道,“岳父,我觉得皇祖母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你入阁,本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是你自己非要等西北战事有个结果再说。如果皇祖母非要计较的话,我就只能想办法,为你谋求一些军功了。”
张峦吓了一大跳。
心想,我这皇帝女婿是不是气糊涂了,故意跟我说反话呢?
“陛下,可千万别。”
张峦道,“臣担当不起。”
朱祐樘脸色显得异常轻松,笑着道:“本来我还下不定决心,有些时候,会受一些礼法束缚,觉得岳父可能在入阁之事上,的确是声望不够……毕竟连岳父你自己都这么说。”
张峦瞪大眼睛,心想,你这么说,莫非是现在有更深刻的感悟?
“听了皇祖母的话后,我才意识到,岳父你就得入阁。”朱祐樘道,“连皇祖母都这么坚定支持,我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
张峦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老实巴交,对于规矩和他那些东宫讲官非常尊重,被人称为贤明君主的小皇帝?
咋看起来,在任人唯亲这件事上,你比你父亲做得还更过分呢?
不过想想,你父亲任用的都是什么方士、和尚,而你用的却是你岳父……总归也是半斤八两,大差不差。
朱祐樘道:“岳父,皇祖母之前不是一直挽留你吗?你快回清宁宫去吧,我自行回乾清宫便可。”
“不不不。”
张峦赶忙回绝,“臣还病着呢,得早点儿回家休养,再说我也不想打扰太皇太后清修。”
朱祐樘笑道:“皇祖母想跟你叙叙家常,你有时间的话,多陪陪她老人家,祖父已过世多年,父皇也已离她而去,此时的他内心不知有多孤寂和痛苦,只有跟亲近之人倾诉,或许才能让她开怀。
“好了,我这就回去找怀大伴,让他帮你运筹一下,他在一些事上还是挺有办法的。”
张峦心说,你指望怀恩用非常规手段帮我?
你还真是心思单纯!
只是你所托非人,知道吗?
……
……
张峦最后还是被朱祐樘给劝了回去,陪周太后唠家常去了。
等他从皇宫里出来,回到家时,已经身心俱疲,整个人都好像被人抽干了魂魄一般,往正堂一坐,眼神中都没什么精气神。
就在此时,张延龄提了个灯笼进来,又把一旁的烛台给点燃,看到张峦一副落寞的样子,当即好奇地问道:“爹,你这是怎么了?入宫这趟,你心情似乎变得不佳了啊……”
张峦道:“看不懂,唉!真是看不懂啊。”
“又怎么了?”
张延龄问道,“你是看不懂我姐夫呢?还是看不懂周太后?再或者是看不透怀恩?看不透如今这局势?”
张峦叹了口气道:“我这脑袋就这么大,根本就戴不下那么大的帽子,但现在是个人就会撑我,说我干得很出色。从你把我推到现在这位子上开始,我真是殚精竭虑,现在已是心力交瘁,难啊!”
张延龄笑道:“今晚留在家中过夜吗?”
“当然要留下,好好恢复精神。唉,为父如今太疲累了,且还罹患重病在身,哪里有多余的精力出去挥霍?”
张峦白了儿子一眼,道,“我现在也看不懂了,你姐夫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不是明君圣主吗,怎么也会任人唯亲?”
张延龄道:“任人唯亲这种事呢,是个人都会做,没啥好稀奇的。但至于是否会被皇帝放到重要位置上,关键还是得看他跟皇帝到底有多亲……就好像爹你这样的,我姐夫一定会器重。”
朱祐樘是个任人唯贤的明君?
笑话!
历史上朱祐樘对张家有多偏听偏信,以及曾任用李广等人祸乱朝堂,这些都不是一个鲜明君主应该做的事情,但问题是弘治皇帝在历史上口碑又是真的好,于是只能得出这么个结论:明君归明君,无须做圣人!
“啥?明君有这么任人唯亲的吗?”
张峦诧异地问道。
张延龄撇撇嘴道:“爹,你还别不服气,我姐夫这性格,是他压根儿就不相信外人所导致的……你猜他为何对东宫讲官那么器重,还不是因为东宫讲官从小到大跟他相处久了,让他觉得更亲近一些?其实这也是一种任人唯亲,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这……”
张峦一时间无法反驳。
张延龄又道:“姐夫对姐姐可说是千依百顺,他把咱们一家子当成他最亲近的人,这时候给你多加些担子,又有何不可呢?当然你也充分展现出了你的能力,让姐夫觉得,你是不可或缺的那一个,他才对你更加信任和器重。”
张峦苦笑道:“可是……为父哪儿有那本事啊?”
“一切有我啊。”
张延龄咧嘴笑道。
……
……
内阁。
刘吉把刚自翰林院回转的徐溥叫到内堂,随即好似拷问般,将徐溥去翰林院商讨之事,一并问询出来。
刘吉听完后一脸惊诧地道:“如此说来,翰苑对于张来瞻入阁之事,并无多少排斥?甚至暗地里还大加支持?真这么离谱?
“时用啊,难道现在翰苑那些人,连起码的原则都不讲,开始攀附权贵了吗?”
徐溥脸色也有些难看,但还是耐着性子把他了解到的情况和盘托出:“先前怀公公去了翰林院,召集各位学士传达了陛下的意见,说是只要那位张学士能调遣西北军将,获取一两份捷报,就可令其入阁,为后续朝议做好铺垫。”
“呵呵。”
刘吉脸上带着奚落的笑容,“有军功方能封侯拜相,还以为这是在汉朝呢?还是说有的人痴心妄想,以为军功唾手可得?”
徐溥苦笑不已,摇头道:“在下并不知怀公公的意思究竟为何,但看起来,其再三强调的捷报,或许另有所指。”
刘吉问道:“你说说看,怎么个另有所指法?”
徐溥一脸认真地道:“照理说,此番往西北运送布帛、钱粮等物资,虽为张学士主持,但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并不涉及对草原用兵。
“怀公公强调捷报,便说明,司礼监对于此战期许,远高于陛下和那位张学士,提前放出风声来,也是为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哦。”
刘吉会意道,“你的意思……我晓得了。陛下对张来瞻的期待,只是让李孜省、覃昌和朱永顺利完成西北运送钱粮的任务,而怀恩却故意说得捷报方能入阁,这是在给张来瞻挖坑呢,对外作战要取得一场胜利谈何容易啊?更何况,没有一个像样的都御史去治军,光靠李孜省、覃昌和朱永这样不靠谱的组合,无功而返都算是好的。”
徐溥道:“也有可能是出自陛下授意,既然朝中不少人对张学士入阁之事颇有微辞,那就以一场难得的军功,为其入阁铺好路。
“既出自怀公公之口,所代表乃是圣意,便说明陛下已为这件事做了退让,那翰苑之臣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刘吉点头道:“你是说,陛下明知此事难以办到,还以如此条件作为张来瞻入阁的前提,等于是给了臣子台阶下,而翰林院那群人便知难而退,等着看张来瞻笑话,若是他得不到军功,也就不好意思再提入阁之事啰?”
“大概如此吧。”
徐溥道,“以目前的情形看来,张学士自身对于入阁之事好似也并不热忱,最近更是一直在府上养病,少有出门。”
刘吉惊疑不定,问道:“他病了?”
徐溥反问:“咦?您莫非不知?”
“嗨,他病不病的,与老夫何干?”
说到这儿,刘吉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颔首道,“不过既如此,那有机会的话还真得登门拜访,探望一番才好。
“先前说怀公公沉疴在身,怕是命不久矣,若是张来瞻再……”
刘吉说到这里,差点儿要笑出声来。
我在朝中两个强有力的对手,妨碍我权倾朝野的两个“无耻混蛋”,现在一个马上要死了,另一个也快了。
对我来说真是喜从天降,喜不自胜啊。
徐溥道:“您亲自前去,还是让他人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