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的根由,就是你彰显自己“忧国忧民”,大嘴巴一张说出的一句话?
朱祐樘闻言皱了皱眉,竖起手来:“怀大伴,你别打断岳父的话。岳父,你继续说。”
张峦续道:“臣问过很多人,他们说,咱西北之地遭了灾,草原上灾情只会更加严重,听说鞑子冻死饿死的牲口遍地都是,导致他们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只能南下靠劫掠谋生。臣想来,如果这会儿派兵打出去,或许能……”
怀恩本来以为张峦真“明白”了,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又忍不住出言打断:“张国丈,有些事得从长计议,不可信口胡诌!”
朱祐樘闻言好奇地打量怀恩一眼,好似在说,你到底啥意思?
我刚刚才说让你先别打断我岳父说话,你咋还接二连三呢?
真不给朕面子啊?
覃吉看到场面有些诡异,赶紧以说和的口吻道:“西北打仗之事,关系重大,需要放到朝会上去议。”
张峦摆摆手道:“我就是有这么个想法,随口说出来。也不是说就一定要打仗,难道光嘴上说说也不行吗?”
怀恩听完后很无语。
心想,莫非你心里有怨气?
觉得我是故意打断你,不让你在皇帝面前发表高见?
但你这完全就是不知分寸!
提醒你,其实是帮你!
朱祐樘道:“怀大伴,我想问问,如果现在西北那边真要打仗的话,有合适的人出来主持大局吗?”
怀恩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来气,心想,看,都是张来瞻你不知好歹,非把陛下的瘾头给勾出来,你说换作以前,皇帝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吗?
“陛下,西北前线用兵,涉及大规模兵力调动,会牵扯到很多事。”
怀恩娓娓道来,“如今总制三边等处军务出缺,若是以各处巡抚调遣兵马出兵塞外,会因为粮草不足等问题而出现迟滞,各路兵马相互间配合也存在大问题。
“眼下各处将士都在尽量减少活动,节省体力,以平平安安渡过这个寒冬。”
朱祐樘点了点头,看向张峦:“岳父,你也听到了,现在西北用兵面临的最大问题,还是在于缺衣少食。”
怀恩打量张峦一眼。
心想,陛下你根本就无需跟他解释,这话我在半路上就跟他说明了,他当时也表示理解,可一扭头就忘了。
张峦低下头,好像有意避开所有人的目光,自顾自道:“可是臣听闻,过去几年,西北前线的仗打得都很不错,且草原那些蛮夷早已势弱。
“如今新皇登基,适逢西北遭灾,民生困苦,那些鞑子不识好歹还跑来捣乱,让前线将士苦上加苦,臣觉得,绝对不能纵容他们。”
怀恩蹙眉:“张国丈,这些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我就怕把事放到朝会上公开讨论,朝中臣僚间也会互相推诿。”
张峦道,“可能是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发现各衙门都很松懈,就连户部内,为西北将士筹募钱粮之事,都没人愿意出力。”
朱祐樘问道:“岳父是说,您这边筹募钱粮遭遇到困难?您不是户部侍郎吗?这怎么还……”
怀恩道:“回陛下,这次为赈济西北雪灾筹措钱粮,并没有走户部的渠道,一切都有赖张国丈在外奔走,或许户部那群人,不想招惹事端。
“再者说了,最近户部正在部议先前张国丈提交的那份盐税改革法,或一时抽调不开人手。”
又是在提醒小皇帝,你别听信张峦他一个人的说辞,要看清楚整个局势才能做出正确判断。
张峦他自己非要搞什么盐政改革,现在虽然还没在朝会上公开商议,但户部的部议还是在正常进行。
总得户部那边先行商议好,判断出这件事到底行不行得通,再上报到内阁,经票拟后交由皇帝你朱批。
张峦道:“就算不出兵,往西北地区调运钱粮,总得有人负责吧?”
怀恩问道:“这事不是张国丈您在操持吗?”
“怀公公,我是说,钱粮筹措出来了,总得有人往西北前线押送吧?”张峦道,“漕粮往西北运,还得有人马沿途护送呢。再说了,现在宣大和三边都不太平,光派出运粮队,半路上被外夷给劫去了,那前线将士就会继续挨饿……难道咱往西边运粮食是帮外夷蛮子过冬呢?”
怀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覃吉笑道:“陛下,看来张国丈之所以提及西北边陲不稳,更多是因为他考虑到,如此会让皇恩难以广布于西北将士之身……是在为往宣大、三边运送衣物和粮食缺少保护而发愁呢。”
朱祐樘道:“岳父,你看应该如何是好?怀大伴,你觉得,是不是需要派更多人马往西北前线运送粮食?”
怀恩道:“陛下,本来往西北运送钱粮,路上就将面临极大的损耗。从京中往西北运,往往路途上的损耗和花费恐怕就要占据总量中的一小半,如果再增加护送人马的话……”
张峦叹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西北外夷今年猖獗不休,各处对于主动出击抵御外夷又显得力不从心,那为何不从京师派出一路人马,既押送粮草往西北,保证粮食顺利运抵,又能以此来增加西北防务厚度,达到震慑草原外夷的目的呢?
“臣见识浅薄,对于军政事务了解不多,要是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望陛下见谅……怀公公你也别见怪。”
第626章 对立
怀恩感受到了来自张峦的深深的恶意。
你让皇帝体谅,那样显得你忠君体国。
但你让我别对你见怪是啥意思?
意思是我会给你找麻烦,你要把我当竞争对手?
朱祐樘立即显示出他的倾向,竟然点头嘉许:“岳父此议甚好……本来就要派人押送粮草往西北,如今适逢宣大和三边有外夷扰边,正好可以加强防备。那岳父认为,应当以何人领兵前去最为合适呢?”
张峦闻言立即就把目光瞄向覃吉和怀恩。
怀恩心说,你看我们作甚?
就算我没重病在身,以我和覃吉年老体迈的残缺之躯,也不适合来干这件事啊。
虽然司礼监中也有覃昌被派去西北,但覃昌到底比我们年轻许多,身子骨看上去也更加结实。
张峦期冀地问道:“怀公公和覃公公就没有好的人选吗?”
怀恩皱了皱眉,“张国丈,此事既然是您亲自提出来的,想必您已经有合适的人选向陛下举荐吧?”
“那……事情是不是应当拿到朝会上去说?”张峦一脸为难之色,“我怕提议不好,会被人非议。”
怀恩有些不解,问道:“张国丈应该并非那种为他人闲言碎语而有所退缩之人……在为国为民的问题上,实在不该有所回避。您还是赶紧说吧。”
张峦颇为无奈,道:“就是个提议罢了……至于具体派谁去,一时间我真的没有想好,也不好随便提出人选。”
朱祐樘却好像很理解张峦的为难,微笑着说:“从京营抽调人手,往西北运送粮食,顺带震慑边陲外夷,这是很好的提议。
“至于具体派谁领兵,可以再做商议。不过,岳父你若真有好的人选,也不必藏掖,毕竟钱粮都是你筹募上来的。”
“呵呵。”
张峦笑了笑,摇头道,“臣还是不提了。”
怀恩和覃吉对视一眼。
似乎都不太明白,张峦这提了又不提,到底想干嘛,他俩一时也看不懂了。
……
……
这回张峦出宫,由覃吉负责送客。
路上覃吉以“自己人”的口吻,提出心中的疑惑:“张国丈,您既然提议此事,却又不推出心中人选,到底要作何?”
张峦耸了耸肩:“我先前都说了,怕被人非议啊。”
“那……既怕被人非议,您怎还做如此提议?”
覃吉觉得,张峦跟自己不一样,至少这位国丈爷不怕事。
张峦无奈道:“唉,还是被人参劾怕了……身为外戚,在朝中怎么都得有所收敛,不然绝对会被人喷死,故做事也变得瞻前顾后起来。”
覃吉道:“您这还叫瞻前顾后?”
“怎么,不是吗?”
张峦有些惊疑不定,解释道,“覃公公,我觉得你就很懂得明哲保身之道,我这是在向你学呢。”
“……”
覃吉很无语,心说你别拉我下水。
二人静默着往前走了一段路,覃吉终于又忍不住,开口道:“张国丈,您的瞻前顾后,跟老朽不同。”
“哦!?”
张峦恭敬地请教:“愿闻其详。”
覃吉面容有些憔悴,道:“您看似瞻前顾后,但似乎所行每件事,背后都暗藏玄机。而老朽的瞻前顾后,那是从一开始就不看不提,更不会无端牵扯其中。像您这样事事关心且从不回避的,怎能说瞻前顾后呢?”
张峦若有所思,问道:“覃公公的意思,是我不怕事,所以算不上明哲保身?其实我也在发愁啊,很多事不是我主动往前冲的,纯粹是被后面的给生生架起来,不得不如此。”
“您是说……陛下?”
覃吉其实已经想到,很可能是张峦的儿子,也就是那个小国舅在暗中推动。
但话到嘴边,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张峦捻了捻颌下胡须,义正词严:“纯粹是因为心中一腔为国为民的正义感在驱使,很多事那是责无旁贷。”
“……”
覃吉越发无语了。
他心想,随着你张国丈在朝中地位更加稳固,发现咱家越发难以跟你沟通了。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张峦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更多我还是为自身,吾儿不想让我太过于平凡。”
覃吉心道,你总算说了一句人话,当即道:“小国舅的确有忧国忧民之心,您二位实乃大明栋梁,可敬可佩!”
……
……
文渊阁。
内阁值房。
怀恩带着覃吉、李荣二人,一起过来跟阁臣商讨地方上的一些事务,涉及皇帝对部分票拟不太满意,需要重新拟定。
其实朱祐樘对此根本就没什么主见,更多是怀恩有意向内阁施压。
皇帝满意与否并不重要,重点是怀恩向皇帝提议,内阁在部分票拟上没能做到尽善尽美,应该再行斟酌。
在这次内外沟通会议上,怀恩明确说出了关于朝廷有意派人押送粮草往西北,顺带威慑鞑靼人的事情。
刘吉问道:“怀公公,您的意思是说,陛下有意派出都御史和总兵官,领兵往西北?这是要借机敲打狄夷?
“今年西北边陲是有一些不好的风声传来,好像是比往常年多了一些扰边的奏报,但也不至于……大动干戈吧?”
怀恩脸上带着讳莫如深的笑意,问道:“怎么不至于呢?安定边疆,难道不应该吗?”
刘吉道:“可是……当下条件不允许啊……一次战事得花费多少银子?往西北一共才运送二十万石粮食,而调一批军队往西北,那得耗费多大的粮饷?就这还不算后续花销,一旦收不住的话,就怕这一个冬天,就把咱府库那点儿家底给彻底打没了。”
怀恩冷声问道:“那就要问问刘阁老,现在朝廷到底还剩下多少家底了?”
“这个……”
刘吉不由点头,道,“府库空虚,朝中臣僚过年都紧巴巴的。不是说年前要发一批本色的禄米么?怀公公,这事能落实吗?下面的人都在问呢。”
以刘吉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