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57节

  邓常恩笑着打招呼。

  “不用、不用!”

  常喜一拱手:“邓先生真是客气,小的前来,乃通禀一声……梁公公说各位不必等下去了,有些事该发生不该发生的,自有天数,半点不由人。若被东厂查知诸位在这里聚集,只怕会无端招惹来祸患。”

  邓常恩脸色立变。

  旁边穿了身道袍的赵玉芝上前一步,塞了枚十两的金锭到常喜袖子里,然后轻声问道:“请教一下常公公,不知梁公公话里是何意?”

  常喜摸了摸金锭大小,脸上一喜,随即警惕地环视周边一圈,这才凑近邓常恩小声道:“锦衣卫派去泰山公干的牟千户已回京,他是昨天入夜前自泰山脚下出发,一路鞭死了三匹好马,如今已奔赴宫门。

  “小人言尽于此,这便告辞了。”

  说完,转身便走。

  邓常恩闻听此言,心头仿佛被重物狠狠地撞击了一下,气都快喘不过来了,但他尤不放弃,用力抓住常喜衣裳后摆,待对方驻足转身,才颤颤巍巍求证:“昨日入夜前……牟千户便匆匆返回,那就是说……泰山真有地动发生,且时间就在申酉之间?”

  常喜摇摇头,表示不知内情,便用力拨去邓常恩的手,回身扬长而去。

  张善吉本来佝偻着身子,与之前堂上几人躲在月门后偷听,几乎完整地听到常喜与邓、赵二人的对话。

  此时他再也忍不住,从门后边走出,来到邓常恩身前,拱手作别:“邓先生,下官突然想起,还有件公务需要立即回衙处理,怕是不能在贵府久留了……实在抱歉。”

  其余人等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纷纷过来辞行。

  赵玉芝脸上满是鄙夷:“消息还未落实,你们就这么走了?莫非你们觉得天意真是人力所能窥觊?”

  “咳咳——”

  张善吉面色尴尬,捂嘴假装咳嗽几下,强行解释:“并非此意,真是有要务在身,不敢耽搁。”

  “呵呵!”

  邓常恩强撑着笑了两声,变相阻止赵玉芝质问那些提出告辞之人,平和地道,“时候的确不早了,事既没准信,那就等明日吧,相信届时是是非非都该有个了结。

  “诸位今日辛苦了,尽管放心自去。不能让大家伙儿在邓某府上白等候一场,之前准备的薄礼,诸位离开时一并带上吧。”

  张善吉惭愧道:“邓先生不必如此客气,我等不过是前来闲谈,小聚一番……马上要到年关,各家早准备好了过年用度……好了,真不能耽搁了,来日定当登门赔罪。”

  “送客!”

  邓常恩只能强压澎湃的心潮,收摄心神,开门送客。

  来的时候,他没一个是亲自迎进门的,毕竟他地位在那儿摆着,平日只有别人巴结他的份儿。

  但送客时,却亲自送出门口,可谓前倨后恭。

  ……

  ……

  一行各自上了车驾。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则灰头土脸。

  邓常恩立在自家府门前,半晌没回过神来。

  赵玉芝靠前小声问道:“要不……咱进去叙话?”

  邓常恩回头望向赵玉芝:“你怎未走?”

  赵玉芝无奈道:“伱我休戚与共,何以独善其身?阁下的窘迫便是贫道的困境……唉,若这几日陛下问及,咱该如何应对?”

  “还能怎样?”

  邓常恩脸上有种生无可恋的悲凉,“你能想象得到,他凭一己之力,两次窥中天机,这次更是关乎泰山地动,可谓石破天惊。

  “此事毕,东宫地位或更稳固,我等与东宫素无交情,若将来东宫出阁辅助朝事,我等还有何立足之地?”

  不提太子登基,就说太子出来帮皇帝打理国事都够邓常恩喝上一壶的。

  赵玉芝道:“方外之人,道行有深浅,术业有专攻,阁下实在不必为此事烦忧。为今之计,我等方外人不能伤了和气。”

  言外之意,咱还是赶紧找那位李半仙和解吧。

  邓常恩握紧拳头,几乎是仰天长啸:“生不逢时,苍天负我。”

  赵玉芝赶紧劝说:“切不可怨怼天意,邓先生,咱都是以黄老之学立足朝堂,在臣僚面前乃一体,实在不该事事立场泾渭分明……有话大可坐下来谈,以和为贵嘛……”

  邓常恩用那种悲切中带着失望的眼神看向赵玉芝。

  他大概明白,赵玉芝已不可能再跟他保持同盟关系,回头对方就会投奔李孜省门下。

  “这朝堂上,有一人以扶鸾术站稳,便无他人立足之地,若你不解其意,今日何须来我府中?

  “况且,如今事尚未到无法挽回之境地,宫中不是还有万贵妃相助我等?李孜省此事明着偏帮太子,肯定会得罪万贵妃……需知自古窥得天机之人,都无好下场,想来那厮也不会例外!”

  邓常恩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泄露天机,必遭报应,自古以来莫不如此。即便上天一时不降下惩罚,陛下岂能容得下此人?

  “光是一个妄议天机之罪就足以让陛下与其产生嫌隙,莫非你连这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么?”

  赵玉芝思忖半晌,脑袋都快裂开了,苦无对策,无奈之下只好问道:“那该怎么办?”

  邓常恩斩钉截铁道:“立场不变,只要我等坚持下去,便有一线生机。”

84.第84章 看走眼

  84.

  张家门前。

  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俩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赶了回来。

  张峦手头毕竟没什么人手可指派,正好两个儿子知道沈禄的府门在何处,便让老大老二一起去传话相邀,结果铩羽而归。

  “二弟,进去后你去找爹说,我就不进房了。”

  张鹤龄眼神躲闪,一副避之若浼的模样,嘴里嘟囔个不停:“爹也不知怎么想的,人家沈姑父怎么说都是当官的,岂是他一介白丁能呼来喝去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大哥,有你这么说爹的吗?”

  张延龄笑着打了张鹤龄胳膊一下:“爹听到了绝对会狠狠揍你!不过近来大哥本事见涨啊,除了学会躲事外,风凉话也说得一套一套的,小弟自愧不如!”

  张鹤龄还以为弟弟在夸自己,挺起了胸膛:“为兄比伱多吃几年饭,看事当然比你准。别看爹最近宠你,我很快就会追上来,且一定会超过你,到时候爹带出门的就是大哥我了,羡慕死你!”

  “呵呵。”

  张延龄懒得搭理这个二百五一般的大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到了正堂,就见张峦还在跟秦掌柜、李吾唯两个徽商代表闲扯,此时张峦正在说李孜省亲自到诊棚那边拜访他的事。

  李吾唯笑道:“张先生医术高超,进太医院乃顺理成章的事情,但就是不知张先生于杏林中专精哪一行?内科、外科、妇科?亦或是针灸、推拿?可有特别擅长的?

  “是这样的,在京徽州商贾不在少数,更有不少达官显贵与我等素有往来,若张先生医术高超,我等愿意代为引介,也好彼此都行个方便。”

  虽然李吾唯到现在为止依然觉得张峦是在吹牛逼,奈何连成名已久的神医汪机都佩服张峦,那无论这个人性格如何,乖张还是内敛,至少医术上应该不差。

  有一绝技榜身,就有资格在京城名利场立足,也应享有相应的尊重。

  谁知张峦不按套路出牌,竟谦让起来:“在下家学传承较为庞杂,说精也精,说不精也不精,实在是没有太拿得出手的医术,唯一有点自信的就是为人种痘防疫。将来进入太医院后,也要多修习几年才敢出来问诊……温故而知新,活到老学到老嘛。”

  本来先前还一个劲儿吹牛逼,突然又变得谦卑起来,张峦前后呈现出的巨大反差,让李吾唯感觉自己的节操仿佛被人狠狠地蹂躏了一遍。

  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人哪?

  “父亲。”

  张延龄出现在正堂门口。

  张峦见到儿子,脸上涌现会心的笑容,自豪地问道:“你姑父来了吗?”

  张延龄摇头:“没有,去到沈府后,他们家的门子说需外出请示,等了半晌回来,说是家主回话手头有要紧事做,怕是要迟些时候才能登门拜访。”

  本来李吾唯还觉得,张峦就算有些张扬高调,性子太过洒脱跳跃,但好歹交游广阔,跟沈禄又是姻亲,至少有那么点可以利用的价值和资源,值得一交。

  谁知遣人去请人家都不来,这下算是让张峦彻底“原形毕露”了——果然只是一个喜欢高谈阔论、牛皮吹得震天响的寻常儒生。

  “汝学也是,今日有什么事要忙,就不能先来家中走一趟?难道不知道我有要事一定要见到他吗?”

  张峦当即板起脸,显然心情不佳。

  他不是为没能在徽商面前露脸而羞愤,而是觉得沈禄太过“不解风情”,明知我等候泰山地震的消息坐立难安,你就不能早点来家中传个信,安定人心?

  有这么坑人的吗?

  李吾唯看到张峦摆出副臭脸,赶忙起身,笑着道:“张先生,天色已晚,实在不敢多叨扰了,回头一定请先生过府饮宴。”

  张峦见状跟着站了起来,目光落到秦掌柜身上,问道:“这就要走了?要不我把汪大夫请过来……就在家中吃个便饭算了。”

  在张峦看来,能跟出手阔绰的徽商扯上关系的只有他近来接触比较多的汪机,但他跟汪机即便相处多日还是没法当朋友,一个有意无意地吊着,一个只是用心学艺以期将来造福天下苍生,导致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没法找到共鸣,自然也就没法做成朋友。

  秦掌柜委婉一笑:“不敢再打扰,我等先行告辞。”

  “那请吧。”

  张峦亲自送两名徽商代表出了自家府门,目送他们坐车离去,这才怏怏不乐折返回院中,显然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对他打击不轻。

  ……

  ……

  秦掌柜和李吾唯很快便回到城北的徽州商馆。

  进入商馆内待客的小花厅,李吾唯见左右无外人,当即蹙眉道:“秦当家,您让敝人去见了个什么怪物?他是监生出身不假,传言医术也高超,但为人实在是……一言难尽呐!”

  秦掌柜笑道:“李当家见惯了生意场上那些精明人,突然碰到个性格古板的监生,或有些太不适应。”

  “就他还古板?”

  李吾唯差点儿就想说,那简直是个嘚瑟怪。

  秦掌柜突然想起什么,蹙眉道:“我们走的时候,路过街口时,似有官家车马往张府所在的胡同走,你可有留意是何人?”

  李吾唯不以为然:“这京师之地,少不得的就是官家中人,天黑散衙时,街路上见到几个有何可奇怪的?

  “秦当家,以我多年识人的经验,此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为人太过浮夸,实在上不得台面,只怕会让你失望……”

  秦掌柜微微摇头,道:“这位张监生治疗痘疮是真,但最终能取得如何成果尚需时日验证,至于言其性格跳脱,人非圣贤岂能无过?

  “倒是李当家,我要提醒你一句,当初咱徽州之地的杏林国手汪先生,在他身上可就看走眼了。”

  李吾唯对此却显得很坚持:“若他真有能耐,算我眼拙吧。”

  作为久历生意场的老油条,李吾唯对于自己察言观色乃至于识人之明,非常自负。

  通过之前交流摸底,李吾唯笃定张峦只是个夸夸其谈的草包,没什么真本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判断没有错,谁能想到张峦身边有个牛逼轰轰、见识远超这个时代的穿越者做军师呢?

  告别李吾唯,秦掌柜出会馆时,对跟在身后的徐恭吩咐:“刚才路上碰到的官家队伍,或是往张府去……你派人查查,看看到底是何人。”

  “知道了,东家,我这就派人前去查看。”

  徐恭做事倒是挺麻利的,一旦秦掌柜吩咐下来,他立即就会无条件执行,当即便领命而去。

85.第85章 朝中有人好做官

  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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