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连覃公公自己都知道斗不过张家!”
朱骥黑着脸道,“明摆着的事情,这就是个陷阱,乃张家为了那些政敌,所放出来的诱饵,只等着那些鱼自行上来咬钩,结果那群人真着了道!
“反观你呢?这事本来与我们锦衣卫无关,你却非要强自出头,你这是想回报怀公公和覃公公的知遇之恩?
“我看你脑袋已经坏掉了!”
牟斌这下终于有所触动,甚至觉得自己遭人背叛。
我全心全意帮你们平事,结果你们自己先放弃了?
那我的坚持有何意义?
朱骥道:“张家二公子第三次想挽回你,其实该说是第一次,那就是他人去了顺天府衙,而没有直接入宫!
“其实你在得知他去顺天府衙时就该明白,他并不想为难你,否则他直接入宫便罢,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到顺天府衙闹腾一番?只要他手上有确凿的证据,无论真伪,陛下都会给其撑腰!”
便在此时,门口有人前来通禀:“都督,陛下和皇后馈赠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各数百匹刚织好的布匹,两位娘娘要赠送给各自的娘家人,让我们协同调运一下。”
“知道了!”
朱骥随便应了一声,然后回头看向牟斌,摇头道,“你也看到了,陛下和皇后对织布之事非常重视,对这位小国舅宠爱有加,甚至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那边打点得明明白白,宫廷织造之事绝对不会停下来的,这关乎内府收入,更关乎黄河河工是否能顺利开启!
“此时谁跟这件事过不去,那就是跟陛下作对,跟大明朝廷作对!你啊你!真是愚不可及!”
“那现在……”
牟斌此时终于感觉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朱骥狠厉地道:“暂时先卸掉你的职务,你回去歇息几日。大兴县衙看押的人,今晚之前全都放回去。就当是拉回来问询了一下情况,得知理在张家一边……
“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早早便放他们回去,没过分为难他们。”
“可是,这……”
“南墙你是撞不倒的!回头吧,牟千户!”
朱骥怒声道,“真以为张国丈和张二公子是大善人呢?你公然与人家作对,人家能轻易放过你?想想自己的妻儿老小!滚!”
牟斌心中憋屈,但还是行礼后告退。
……
……
朱骥随即赶紧去找怀恩。
可惜怀恩事务繁忙,他并没有机会见到,只好通过关系,把张延龄入宫面圣之事,如实告知。
而此时怀恩正在司礼监内处置公务。
覃昌在旁,听到张延龄前去面圣的消息后,脸上多少呈现慌乱之色。
“陛下今日与两位老祖宗刚去视察过织布工坊,还现场馈赠了两位老人家部分刚织好的布帛,连太皇太后都夸赞陛下和皇后乃孝顺之人。”
怀恩沉着脸道。
覃昌担忧地问:“为何不见陛下传见吾等?”
怀恩道:“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为何要主动揭破,让彼此面子上都过不去呢?陛下对我们这些内臣的期望,仅仅是让我们协助打理好朝事,并非每一件私事都需要我们参与。”
“这……”
覃昌脸色异常难看。
怀恩再道:“照理说,这位张家小国舅应该是知情守礼的人,断不会拿这件事烦扰陛下,但有些事……唉!你留下来,我去看看。”
“您去?”
覃昌显得不太能理解。
“总得有人收场吧?”
怀恩站起身,好像个很负责任的长者一般,头也不回往东宫方向去了。
……
……
怀恩抵达端敬殿时,朱祐樘已经离开,只留下张玗和张延龄姐弟二人在那儿说说笑笑。
看样子一点都没有不愉快的情况出现。
“怀公公?”
张延龄笑着打招呼,“陛下前脚刚走呢,您后脚就来了……您老是来传旨的吗?”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小国舅请安。”
怀恩笑着行礼。
张玗问道:“怀大伴,你有事跟舍弟说吗?我这边正好要去看看新织出来的布……你们聊吧。”
说完,张玗先往车间里面去了。
“姐,改天给你看新印染的布料。”
张延龄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跟怀公公说完话就走。”
“知道了,记得下次早点儿进宫。”
张玗的话从一个由殿宇充作车间的大门里传了出来。
……
……
“怀公公?”
张延龄笑看怀恩,问道,“您不会以为我是来找陛下告御状的吧?”
怀恩惊讶地道:“告什么状?”
张延龄笑起来好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摇头道:“怀公公,我知道这件事不是您吩咐下面的人办的,乃刘吉和杜铭等人暗中所为,跟宫里是有一些牵扯,但主要对象是覃昌覃公公……其主要目的是阻止家父入阁且继续在文臣中占据一席之地,乖乖地去做他的武职勋臣。”
“老朽不太明白二公子的意思。”
怀恩也在笑,继续装糊涂。
张延龄道:“我还知道,锦衣卫朱指挥使和牟千户,一定是先把这件事告诉覃公公和您老,且也得到一定的指示。只是牟千户那边……我不知他为何那么坚持,就……好像是上套了一样,让人难以理喻。”
“二公子,老奴实在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怀恩继续把自己摆在局外人的立场上。
张延龄笑着道:“我知道,我这样一个小字辈,的确没资格跟朝中各位大人斗,甚至看起来有点儿像是个笑话。”
“二公子,你这般年纪便已经有如此成就,实在不用妄自菲薄。”
怀恩微笑着说。
张延龄对怀恩的恭维毫不在意,继续道:“您老该知道,我怎会在这个时候跟陛下告刁状呢?
“其实不用我去主动揭破,我想明日朝会上,这事怎么都会发酵起来……道理甚至不用我们自己来说明,陛下自然能分清事情的是非曲直,不是吗?”
第601章 宅心仁厚
入夜。
司礼监值房。
怀恩迟迟没有走,就坐在那儿,什么事都不做。
萧敬等人几次进出,怀恩都未加以理会。
一直到覃昌来时,值房内除了怀恩已不剩旁人。
“怀公公,夜深了,您为何还不休息?”
覃昌道,“明日一早还有早朝呢。”
怀恩抬起头来,问道:“让你把事叫停,你做到了吗?”
覃昌先是一怔,随即点头:“我已经决定不再涉及此事,先前被看押的张家门人,日落前都悉数放归回去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怀恩叹道:“我先前以为,张家有个张国丈,日后在朝中便足以呼风唤雨。如今才知,原来张家的未来并不在张国丈身上,而全系于其子延龄之身。”
“您?”
覃昌多少有些没预料到这一茬。
心说,你一个人入夜后不睡觉,连病体都不顾,在那儿冥思苦想半天,就琢磨出这个来?
怀恩道:“今日张延龄入宫,面见陛下和皇后,竟未曾对白天之事有任何讲述。”
“他……没告状?”
覃昌显得很惊讶。
怀恩点头道:“非但没告状,他还说,明日朝会上必定有人将此事揭发出来,届时会引起波澜。
“我本不太愿意相信,但先前,我找人去查问了一下,得知朝中已有不下二十位朝臣,准备明日早朝上参劾张国丈父子二人。这事……就算我们想及时止损,也有人不肯善罢甘休。”
覃昌有些着急,解释道:“怀公公,您一定要相信,这事并非是在下所主使。我对此并不知情。”
“我明白,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明知是必输的局,你没理由还要往前冲。”怀恩道,“但可惜,朝中有些人太过于自信,他们觉得有张氏外戚打人之事做铺垫,就好像拿住了把柄,足以让张国丈以后在朝中无法立足。”
覃昌有些气恼:“必定是刘阁老找人所为。”
怀恩面色平静,道:“刘吉为了防止张峦入阁,可说是煞费苦心,但可惜他把力气用错了地方。”
覃昌谨慎地问道:“要不要找人去点醒他?”
“既然你没上那条船,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怀恩瞪着覃昌道,“刘吉一心防备张峦入阁,却没想到,张峦只是张家招摇在外的幌子,其核心却是张延龄。不过想想也是,以刘吉的造诣,估计只能跟那位张国丈斗斗法,却还斗不过。”
覃昌有些不满道:“怀公公,大可不必如此灰心丧气。张国丈目前只是户部右侍郎而已,影响极为有限。至于那位被你看重的张家小国舅,现在……仍旧只是个市井草民,不足为虑。”
“对。”
怀恩点头道,“将来的事,自然会有将来的人应付,无需咱多操心。不过也好,朝中更新换代,差不多快结束了。”
覃昌茫然地道:“在下不明白您老的意思。”
怀恩脸上多少有些欣慰之色:“如今朝堂上,要比谁能得到陛下的信任,以前我们这些内官,比外面的人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如今……或是将来,能跟那位小国舅斗法的,只能是刘吉退下去后,接替他的人。”
“乃……徐阁老?”
覃昌好似明白过来。
怀恩面带欣慰之色,点头道:“东宫讲班已经在朝中崛起,再不是以前万安、刘吉和尹直等人能只手遮天的时候。
“东宫讲班中,忠直之人众多,他们既有能力,又有手腕,断不会容许外来势力涉足礼法传承。所以说,你可以放手了。”
覃昌松了一口气道:“是啊,在下确实太过心急了些……有些事,本不该我来担心的,实在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怀恩摇头:“我的意思是说,你该想想如何体面地退下来。经此一事,你以为所做一切,能瞒得住张家人吗?
“陛下要的是绝对的忠诚,眼下看来,在忠君这件事上,我们做得还嫌不足,我们自己的小心思实在太多了。”
“什么?”
覃昌显得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