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听完后,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保全他的一种方式。”
“呵呵。”
怀恩笑道,“张先生,其实老朽也感念您的恩德……当初要不是您,或许老朽已经死在凤阳府了。”
“这……此话从何说起?”
张峦很纳闷儿。
咋的,我还在千里之外救过你的性命不成?
怀恩继续道:“当初梁芳等人,派了死士去凤阳府行刺老朽,当时老朽身负重伤,朝不虑夕……幸好那群刺客得知梁芳垮台,背后没了人支持,一哄而散,老朽方才转危为安。”
“这个……”
张峦道,“我只是出于道义,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当时并未考虑那么多。”
怀恩道:“所以……老朽一直都希望,能帮上张先生的忙,您有什么要办的事情,只管派人来通知一声,老朽必定鼎力相助。要说这内臣跟外臣间沟通,算得上是朝廷的一大忌讳,但谁让您是外戚,与一般人不同呢?”
“这……有何区别?”
张峦乐呵呵道,“怀公公,您实在太客气了。我就是个俗人,当不起你如此夸赞,况且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找人帮忙,自己就会想方设法搞定。不过您有什么需要,只管说,能帮我尽量帮。我这个人……一直都是热心肠,很少让朋友吃亏。”
你说要帮我,那我就回馈于你。
张峦心想,我才是大明最坦诚的实在人,最讲究投桃报李。
所以我力保李孜省,你可以理解吧?
希望以后你不要继续拿这件事做文章,否则别怪我翻脸!
……
……
张峦没有直接回家,出宫后直奔儿子的实验室,却没见到人。
后面又到处打听,一路到了城外的工坊,就见到张延龄正穿着身白大褂,好似在搞什么研究,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咦,那不是柴秀才吗?”
张峦指了指远处正在与人交流的年轻男子。
张延龄扁扁嘴,道:“爹,你别一惊一乍的,这有什么值得好奇怪的吗?我的先生,在我这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还是说父亲想给我换个先生?”
张峦皱眉不已,道:“你小子别跟条长虫一样,被人踩着尾巴,反过头来就咬人……为父说什么了吗?”
“呵呵。”
张延龄笑笑不再言语。
张峦指了指外面,意思是找个清静的地方,单独跟儿子谈谈。
二人一起往外走,张峦又道:“这个柴先生许久不见,怎么突然现身了?”
“柴先生去外地办差一段时间,前几天才回来,整个他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张延龄乐呵呵地道,“经过历练,我发现他做事比以前更为仔细了。”
“嘿,真不知你俩谁才是先生。被你呼来喝去也就算了,连精不精神都得你来指点?总感觉你像是个老父亲,正在评价自家孩子。”
张峦由衷地发出感慨。
张延龄又在笑。
要说便宜老爹有时候真挺有觉悟的,如今的老张家,张峦对他这个小儿子算得上是言听计从,不像那种传统的大家长搞一言堂,更多时候,倒是张延龄这个当儿子的有各种操不完的心,更像是张家之主,宛若张峦的老父亲一般。
“今儿我去面圣了。”
张峦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跟陛下会面后说了一些事,迫不及待想与你分享,才眼巴巴跑这儿来。唉!我也是没想到,陛下对于治河之事还挺执着的,完全不像他平时看上去那般……”
张延龄打断张峦的话,问道:“不知陛下平时看上去啥样……?”
张峦想了想,摇头道:“我说得不太准确,你权且一听。平常看他,好像与世无争的样子,不太喜欢与人论输赢,也不会执着去做什么事,像是没什么常性……嘿,你小子可别往外传。”
“爹,你在跟你大儿子说话吗?我怎么可能是那么不靠谱的人?”
张延龄一脸认真地问道。
“咳咳……”
张峦有些尴尬,自我解嘲道:“为父就是提醒你一下,你能注意的话……就当为父放了个屁吧。”
张延龄道:“人家是皇帝,自然心系天下,而且我觉得这件事姐夫之所以这般坚持,更多是因为他是个孝子。”
“嘿,还真被你说中了,他一直在说,先皇怎样怎样,难怪李孜省也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看来先皇时没少跟身边人提这件事。”
张峦又道,“本来我也只是按照你所说,随便应付上几句……”
“哦,不知怎么个随便法?”
张延龄追问。
“咳咳,为父就是拿你说的那些,告诉陛下。我还跟陛下说,这是吾儿延龄总结出来的,陛下还夸赞你呢。”
张峦这次倒记得提醒小儿子,我这个做父亲的有自知之明,不会跟儿子你抢功劳。
张延龄道:“我倒是没想怎样……你继续说。”
张峦道:“结果出宫的时候,怀恩替陛下送行,路上他跟我说,若没其他问题,可以让李孜省去监督黄河改道之事。
“我觉得他的建议很不简单,其中或许有什么问题,不敢承诺什么。但很可能怀恩私下里已经跟陛下提过了。”
“嗯。”
张延龄点头表示知道了,神色显得慎重了许多,“爹,我觉得这个怀公公很不简单啊……至少他看出来了,现在的李孜省既不能杀,也不能直接驱逐,最好的方法就是将他边缘化,还得让李孜省心甘情愿,让朝中上下都能接受。”
张峦无奈道:“儿啊,你说得有点儿复杂,不过为父今天才知道,原来韦泰已经不是司礼监印公了,怀恩直接顶替了他的位置。
“你说这事儿……以后怀恩就又是内相了,他通过对陛下的影响,掌控朝政呼风唤雨,简直易如反掌,为父自认斗不过他。”
张延龄笑道:“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足为奇。”
“啊?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张峦很惊讶。
“这还用得着想吗?自打怀恩回朝后,朝中哪件事不是他在前面顶着?韦泰除了空有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名头外,还有什么存在感吗?被刷下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张延龄道。
张峦道:“这……也对。怀恩真就有那么强的能力,简简单单就把陛下控制住了?”
“不算控制吧,只能说是因势利导,迎合了陛下的需求,也得到了陛下的信任!”
张延龄说到这儿,耐心解释起来:“爹,有些人在朝为官,靠的是机巧,也靠人缘,比如说李孜省这种,再比如说……爹你自己也是如此。”
“明白,投机取巧呗?儿啊,瞧不起你爹直接说便可,我能承受得住,咱自个儿是啥情况,你还不知道吗?”
张峦又是一副坦诚的模样。
第529章 透彻
在张延龄看来,自己这便宜老爹完全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脸皮厚,也就不在意别人的批评。
张延龄笑了笑,道:“其实最厉害的就是怀恩这种人,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对其他人都形成全面的碾压,前朝时他执掌司礼监,就把内阁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如今他重新得势,一点儿都不奇怪,他身上的正气有时候连我都很钦佩……”
“啥?”
张峦神色间很是尴尬:“你跟我说他做事能力强也就罢了,你说他一身正气?这么个官场老油条,怎么可能会一身正气?且听你话里的意思,就他立身正,其他人都邪,这怎么可能嘛?”
张延龄没好气地道:“我是说,这个人很讲原则,你怎么扯到正邪之分上去了?”
“啊!?”
张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怀恩做事讲原则,且面面俱到,连当事人都无话可说。他所维持的正道,可以说很好地巩固了皇权,他对先皇来说或许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但对于当今陛下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灵药。”
张延龄一脸钦佩地道。
张峦闻言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点头:“听你这一说,还真是,朝中少有人像他这样,做事很轴,且认死理。但他办事能力的确很强。”
张延龄道:“讲原则的人,是很受人尊敬,但若怀恩只是朝中中层官员,这种性格会让他难以求存。”
“就算身居高位,这种认死理的人,也未必就能落着好。”张峦不屑地道,“先皇时,他能力比现在丝毫也不弱,不照样被发配出京?他要发光发热,还得遇到一个跟他性子相像的君主才行,就比如说咱们这位陛下。”
张延龄笑道:“爹,你看得很透彻嘛。”
张峦一甩袖道:“我终于明白了。怀恩那老匹夫,一直都看不上李孜省,既然认定李孜省是奸臣,就想方设法把李孜省给打发了,只是碍于我的情面,不能直接把人下狱,除之而后快,亦或跟你说的那样直接驱逐……所以,他才想用较为婉转的方式把人给骗走!”
张延龄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那爹你觉得,李孜省会接受督造河工的委任吗?”
“如今朝堂的情况,他有什么理由拒绝?更何况,若他真去的话,就算我不帮着他,你也会出手相帮吧?吾儿?”
张峦眼巴巴地望着儿子。
张延龄笑道:“爹会,我就会。”
张峦眉开眼笑,乐呵呵道:“也是,为父承受那李孜省的恩情不少,你小子只是受福泽波及罢了,没有切身的感受,不过等你长大些,或许就……算了,我跟你说这个作甚?咱张家人也是知情守礼的……”
说到这里,张峦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补充道,“当然你大哥那边,我可决定不了……就不算他了。”
“咦?大哥难道不是张家人?”
张延龄笑着问道。
“他算个屁啊。”
张峦不屑地道,“没本事的,都不敢顶着咱张家的名头!哦对了,那怀恩还说,让我早些把梁芳那些人的案子给定下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没?”
“父亲是怎么个意思?”
张延龄问道。
“我能有啥意思?按照上面交待的来办呗……你那姐夫,以宽仁为怀,说要谨慎处置,或就不杀了!最多是把梁芳流放戍边,至于彭华等人……算了,为父可不想提他的名字。”张峦神色间有些不悦。
张延龄笑道:“爹想宽赦他们,不会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吧?”
张峦老脸一红,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为父压根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为父只知道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
张延龄奇怪地问道:“那……爹你来找我干嘛?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嘿,吾儿,你还挺有觉悟的。”
张峦觍着一张大脸往前凑,笑眯眯地道,“既然陛下有意要治河,你怎么都得出手想帮啊,不然我都没脸去跟李孜省提……督造河工,那是能名留青史的,且也是为百姓谋福祉,不好吗?”
张延龄点点头:“事是好事,但操之过急了点儿,不过一切尚在掌握之中。”
张峦道:“不知几时能完成?”
张延龄问道:“爹你是要具体的方略吗?”
“具体方略?”
张峦先是一怔,随即连忙点头,“若真能一条条陈列下来,给出具体的方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去跟陛下奏禀。”
张延龄笑道:“爹,你可真行啊,上要对陛下,下要劝李孜省……中间是不是还得面对那些大臣的盘问?”
张峦颔首:“就这么个意思……”
张延龄问道:“那关我什么事啊?”
“咳,你这孩子,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两位一体。为父有了成就,以后福泽不都留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