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465节

  覃昌大感意外。

  把梁芳弄死,其实是内廷多数新兴势力最为支持之事。

  因为梁芳这个御马监太监,虽算不上无恶不作,却把内廷大部分的权力都揽在手中,从进项到营造开支等,几乎所有环节都被梁芳牢牢把持,更有甚者以御马监过问司礼监之事,让宫里这群大太监苦不堪言。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把梁芳弄死,他们都觉得务必斩草除根。

  怀恩叹道:“陛下还是太过宽仁了,不想再造杀戮。”

  覃昌一怔,再度问道:“莫非还要为邓常恩、赵玉芝之流开脱吗?”

  “这个……”

  怀恩摇了摇头。

  覃昌又问:“怀公公,您不是最了解陛下的品性吗?他有很多事都是单独与您商议,而从不与我们说,怎到您这里还……”

  意思是,你既得到皇帝最多的信任,就该负起最大的责任来。

  有什么事,你该提点我们一下,而不是独自藏着掖着。

  怀恩叹道:“说实话,此番咱家回京,发现太子改变太多了,比起以前所见所闻似深沉了不少啊……尤其是在对待朝中事务上,更显得游刃有余,且其宽厚的品性,也真乃仁君典范也。”

  “呵呵。您老说得对。”

  覃昌摇头着苦笑。

  马屁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啥?

  难道说,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怀恩道:“以咱家想来,事情很可能跟张国丈这般快速崛起的朝中新贵有关,陛下登基前,经历了很多事,听说都是他出面帮忙化解的。”

  覃昌叹道:“还真让您说对了……就说之前梁芳胡作非为,当时朝堂上下谁敢与之为敌?可偏偏那位张学士,可真是……啧啧,从没见过他那么头铁的人,偏偏平时与他往来,却总觉得他是个性子随和、随时都笑眯眯的憨厚长者。”

  “那有没有可能,乃是他在人前惺惺作态?”

  怀恩认真打量覃昌。

  好似在问,你们平时跟他接触最多,对他应该算是比较了解。要是他善于伪装,你们不是应该老早就查知吗?

  覃昌道:“其实太皇太后老祖宗曾提过,说咱这位国丈,在大事上从来不虚,但小事上也不知检点,错漏百出,亦或者说……就是平时嘻嘻哈哈,可一旦关乎到他女儿,还有女婿……也就是咱陛下和皇后了,他是真敢舍命往前冲。”

  “如此说来……”

  怀恩无奈道,“倒也算是好事。”

  随即他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张国丈有什么理由为梁芳和彭华等人说情呢?毕竟这些人,都是他亲手整垮的……”

  覃昌道:“我觉得不太可能会是他说的情。”

  “怎么讲?”

  怀恩好奇地问道。

  覃昌凑过去小声道:“您如今不提领东厂,不知咱这位新国丈的脾性,他这人呢……见到女人便有些迈不动腿,所以李孜省之前想方设法给他送女人,其中有很多此番涉案人等的女眷。眼下他有什么道理,为这些人说情呢?”

  “嗯……所以说,一切还是陛下自个儿的态度?”

  怀恩好似明白到什么,微微颔首道,“以咱家猜测,明日内廷召对,多半不会有进展,最多是把案子发回去再走一遍流程,最后还是定个死罪。让这些人死,其实已成为朝野共识,改不了的。”

  覃昌笑道:“所以就算是张国丈提出的建议,其实也是在敷衍陛下,是吗?”

  怀恩道:“你是说,张国丈明显感觉这案子不可能翻过来,再加上他自己为了女人也不想翻案,所以才会拿出内廷召对等说辞,来搪塞陛下?”

  “这个……不好说,不好说啊!”

  覃昌摇头苦笑。

  心想,还是你怀恩天不怕地不怕,非议国丈居然也这么理直气壮?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国丈,手上握有权柄,最重要的是得到皇帝的绝对信任。

  你敢开罪,我们可得罪不起。

  历朝历代的规矩,谁跟皇帝走得近,谁得到皇帝信任,谁就是朝廷第一权臣,哪怕他现在只是个侍郎,其权限也比宰执和尚书大多了。

  就说那内阁首辅万安吧,平时想见皇帝一面,得有多难?可反观张峦,人家躺在家中,皇帝就乖乖上门探望,两者根本就不能比好不好!

  怀恩道:“只要张国丈在这件事上态度暧昧些,其实没什么不好……只是要让陛下知道,就算内廷召对也不会有新结果……”

  “得您去说。”

  覃昌也是个甩手掌柜,笑着道,“很多事,只有您亲自说才有用。我们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办事能力上也远不及您,说起来不给您添乱都是好的。这不……听说韦泰韦公公已经跟陛下请调去营造茂陵……”

  “何至于此?”

  怀恩赶紧道:“何至于此啊!其实咱家此番回来,只是为了辅弼新君顺利坐稳江山,并不是回来夺权的。不过,吾等一大把年纪了,回家颐养天年也没什么不好。”

  覃昌笑道:“您老的品德,得到朝廷多数人的称颂,谁不知您老的为人?就算您老要培养,也多培养一下……像覃吉覃公公这样的宫中老人……说起来,他的性子倒是与您很像,我们……都老了啊!”

  怀恩道:“言笑了。”

  嘴上这么说,怀恩心里却也在想,是该为司礼监培养个合格的接班人了。

  就以目前的情况看,要是我走了,司礼监真没人能斗得过这个张国丈!

第480章 我才是受害者

  大理寺狱。

  彭华的夫人刘氏提着个竹篮进来,后面跟着个身着青袍的官员,一路上都有人盘问,不过好在有这名官员打点,很快刘氏便见到了看押在大牢中,一脸憔悴的彭华。

  “老爷。”

  刘氏停下来,随即往身后官员身上看一眼。

  这名官员很识趣,向狱卒打了声招呼,随后就有人过去把牢房外层的门打开,这样刘氏进去后,可以对着铁栏杆,跟里面的彭华会面。

  虽然不能近距离相处,但也能做到把饭菜递进去,说话什么的也都方便。

  “你怎么来了?”

  彭华抬头看了妻子一眼,眼神暗淡无光。

  身为曾经的阁老,虽然致仕了,但也是风光无限,不料却在回去的半途中被锦衣卫抓了回来,等于是一夜之间从退休阁老变成了大明罪臣。

  心理落差那是相当大,尤其当他听说自己受梁芳等人牵连,直接被朝廷判了死罪时,更是万念俱灰。

  刘氏把饭菜往外端,很快就露出下面藏着的包袱,打开来一看,却是几件衣服,不是外穿那种,却可以套在囚服里,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

  “天凉了。”

  刘氏道,“实在没什么能准备的,这些衣物勉强可以御寒,另外有点儿银子,要是老爷在牢内需要打点,也能派上用场。”

  彭华闻言摇摇头,却闭上眼,似乎已无生念。

  刘氏道:“前些日子,妾身已被抄没进了女牢,后来老爷被定了死罪,本说是要发配南京,家里年轻点的充至南京教坊司,年老的像妾身这样的,要去浣衣局等地方做苦差……好歹有老爷先前的同僚做了打点,前后花进去不下千两银子。”

  “这么多?从何得来的?”

  彭华大感意外。

  连家都被抄了,居然还能拿出一千两银子来打点上下关系?

  刘氏无奈道:“都是赊借的,还有曾经受过老爷恩惠的朝官,说不用归还,但他们就是不肯出面相助,倒是刑部程侍郎做了安排,让妾身进牢房内见老爷一面,往后再想来……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说到这里,刘氏已经在抹眼泪了。

  彭华道:“朝廷之所以冤枉我,李孜省肯定在背后出了大力气……都是因为当初李孜省得势时,我没有帮他独揽朝纲,现在他仍旧巍然不倒,却拿我这个乡党开刀,以证明他并不是任人唯亲。”

  刘氏擦了擦眼泪:“外面已在尽量奔走,妾身会想方设法替老爷开脱……也有老爷的同僚出面跟朝廷上奏,为老爷鸣冤。”

  彭华无奈道:“的确,有些罪名是冤枉的,比如说我跟地方藩镇会面,甚至收受他们的贿赂,这些纯属子虚乌有,身为朝廷重臣多年,我怎不知检点?但有些事……实在是难以回避,就好像我跟梁芳的关系……但话又说回来,前几年梁芳得势时,朝中哪个官员不上门巴结,为何独独认准我一个往死里整?”

  刘氏听到这里,哭泣声更大了。

  “妇道人家,哭哭啼啼作甚?倒是你们……应该受了不少罪吧?你现在可还安好?是已经赎了籍,能在外面走动了吗?”

  彭华也觉得意外。

  照理说刘氏现在的处境,应该没资格出来行走,但毕竟发配不是坐牢,如果刘氏真的能使上银子,还是能获得通融的,只要她不私逃,上面的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氏摇头道:“没有,妾身并无走动之权,来这里前教坊司还派来人跟随……前几日,妾身被送到一处宅院,说是已被李孜省私自送给了当朝国丈。”

  “国丈?万家的?”

  彭华先是一怔,随即想到什么,“哦,你说的是太子妃之父张来瞻?”

  “就是他……”

  刘氏点头。

  彭华心头一紧,道:“那倒是难为你了。”

  显然彭华也意识到了,现在莫说是顾及家眷了,连他自身都难保,这会儿也没资格去为别人悲哀。

  刘氏泣声道:“老爷,且听妾身言……那日见到张国丈,不过是让妾身陪他喝了两杯酒,妾身找到机会,私下向他哀求,为老爷您求情,他当时……应允下来了。”

  彭华冷笑不已,摇头道:“旁人不知,难道我还不清楚么?张来瞻与李孜省沆瀣一气,当初选太子妃时,就是李孜省在背后出谋划策,甚至还在太后那边走动了关系,终于成功帮张家上位。

  “若非如此,李孜省罪行罄竹难书,现在别人都倒台了,唯独他这个首恶却好端端的,不是张来瞻撑着他会如此?”

  “啊!?老爷是觉得,张国丈不肯出手相助,那晚所言,只是在……糊弄妾身?”

  刘氏颇感意外。

  虽然她心中并不喜欢张峦这种骤然得势的外戚权贵,但至少当日张峦没有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甚至听到她的哀求后还作了应答。

  随后张峦更是直接离开院子,表示了对她和一众被看押的彭府女眷的尊重。

  光是这一点,刘氏自己都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彭华不以为然道:“再则说了,他一个外戚,凭什么能帮到我?我可是经三司会审定下的罪名,陛下更是亲自过问……朝中有多少人想让我死不重要,我只知道现在是李孜省想让我死……”

  “老爷,您也说了,李孜省目前已穷途末路,他有何资格决定老爷的生死?”刘氏显然不太能理解个中关节。

  “你不懂。”

  彭华无奈道,“李孜省看起来是落魄了,实则仍旧权势滔天,朝中各衙门不知有多少官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年他掌管朝中官员升迁和任免,除了少数几个不是通过他的手提拔的,多数人都曾受过他恩惠,更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你说他有多可怕?”

  刘氏脸上满是惧色,期期艾艾地道:“那……咱……去求求李孜省……不行吗?”

  彭华叹道:“妇道人家,与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李孜省想杀我,也是为了自保。因为外人都道,我们二人联合起来把持朝政,干涉朝中用人和政务,当初我之所以选择称病在家不出,也是为避免卷入漩涡中。外人都当我是李孜省一党,但其实我并不为他所用。”

  刘氏又擦了一把眼泪,哭丧着脸道:“老爷或许当时全力帮他,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哼,就算身死,老夫也不可能跟李孜省这种人同流合污!”

  彭华道,“且那外戚张来瞻,我曾见过,知道此人非常粗鄙,却不知他如何能迅速蹿升到如此高位,竟连朝事都能过问?唉!恐怕要辛苦你们了!”

  “老爷,实不相瞒,其实妾身现在……还住在那院子里。”

  刘氏有些无奈道。

  “你不必与我说。”

  彭华道,“身处囹圄之地,岂有资格过问外间那么多事?”

  刘氏道:“妾身是想问,下次见到张国丈时,是否还要再央求他?或许他真的会出手帮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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