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要提到之前张峦父子对他一番洗脑了,朱佑樘意识到,阁臣不可信任,到这会儿还想着推动易储,等于说要置他于死地,既然是敌人,为什么要给好脸色看呢?
“万阁老,对于朝事,我的确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所以才把诸位先生请来。但人到了,又不知应该如何替父皇分忧,你能指点一二吗?”
朱祐樘态度谦和,却带着几分冷漠。
万安像是明白什么,笑道:“内阁奏疏,回头我就让人给太子送过来。有事的话,太子最好不要自行决定。既然您是监国,有关视朝等事,是否应该……做一些安排?比如说,明日应该找什么大臣前来朝见?”
朱祐樘道:“我想今天就接手。”
万安一怔。
本来以为太子来日再开始监国就已经很积极了,谁知太子根本不跟他玩虚的。
说要打理朝政,马上就开始,跟他万安要权要人。
万安看了看四下这群东宫讲官,心说,你们也就是仗着有点儿清名罢了,朝事你们哪样能插手的?
换作李孜省,能顶你们一群!
如果太子以后听你们的,那现在这帮朝臣没好日子不说,且大明一定会乱,毕竟朝中事务还是得找有能力的人来做,而不是找名声好的。
光有品德,有个屁用啊?
万安道:“殿下,臣是这么想的,您看,直接把六部尚书叫来,让他们把手头上的事跟您讲讲,您看如何?”
“这动静,会不会闹得太大?”
朱祐樘惊讶地问道。
万安心说,你还知道闹出的动静大啊!
你应该知道,你的监国之责可不是你老父亲赐予的,而是你祖母,要是你父亲醒过来,且清醒了,知道你拿着鸡毛当令箭,在文华殿搞小朝廷,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万安道:“要是太子觉得事情闹得太大的话,不妨先由臣去跟六部部堂会面,听听他们手头上有什么事……若是有悬而未决的,不妨拿到这里来商议,您看如何?”
“不好。”
谢迁出列道,“既有事,那就应该召集群臣当众进行商议,而不应该单独面见。廷议乃解决事情的最好办法。以在下看来,就算是六部尚书全到,规模还是太小了,不妨朝廷正四品以上官员都来文华殿,且形成规制。”
万安皱眉不已:“谢于乔,你这是要闹哪出?陛下现在抱恙在身,又不是说就此以后便不能打理朝事,不过是临时让太子监国而已。你把场面铺得太大,可不是在帮太子……你们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此时的万安虽然被人鄙夷,但要说政治觉悟,眼前这群人还真没一个有他高。
想他万安在朝中沉浮这么多年,早看清楚一切,已过了意气用事的年龄,且他所说也是充分为太子的利益着想,并不为过。
在场有些人听了马上就一阵羞惭。
为了帮太子,让东宫跟皇帝搞对立?
眼前的万岁阁老,并没有说错,这种犯忌讳的事绝对不能干!
但问题在于,朱祐樘的脑子一根筋,说白了就是个轴人,我觉得对的事情,你非说不可,还要跟我讲什么黑白灰这种有的没的,我要是知道什么是禁忌,也不至于这些年都被老父亲瞧不起。
“我觉得谢先生所言在理,既要商议事情,就应该摊开来说。”
朱祐樘道,“否则就是闭门商议,肯定无法接纳更多人的意见。还是应该如上朝一般,把能说的事,都尽量展开来说清楚。”
“这……”
万安没想到,太子如此不开窍。
不过随即想到,自己以后得跟着太子混,若公然跟太子唱反调,对自己没好处。
他心里恼恨不已……你说张来瞻怎就没过来,好好跟他的笨拙女婿讲讲这朝廷的规矩呢?
皇帝只是病了,除非确定他必死无疑,否则你这个太子就是在触你父皇的逆鳞,这道理怎就讲不通呢?
一群迂腐书生,教出来的也是榆木疙瘩一块,要不是来瞻劝我回头,我才懒得搭理呢。
“太子,是这样的。”
万安解释道,“若要推行廷议,就应该提前有所准备。眼下六部及各司寺之人,都在衙门办事,临时征调过来,反倒弄得鸡飞狗跳。且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朝议,朝臣们一时也不知应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朱祐樘想了想,不由点点头。
他还是比较讲道理的。
突然就说要举行朝议,还马上进行,连准备时间都不留,这不是给别人添乱吗?
恰恰,朱祐樘心善,不喜给人找麻烦,只打有把握的仗。
“万阁老,那现在应该做什么?”
朱祐樘问道。
“事情应该放到明天。”
万安建议道,“您看不如这样,今晚通知到各位大臣,让他们明日一早到文华殿来,有事说事,要是当时谈不拢,就召集更多朝臣进行廷议,到时各抒己见,您看如何?”
“这……”
朱祐樘似不太想接受。
给你们准备时间,但也不用准备这么久吧?
这怎显得我有孝心,能为父皇分忧呢?
谢迁道:“先让人来,把事说上几件,当即就办了,不好吗?”
朱祐樘赞同道:“谢先生所言极是。”
万安心说,你们这群人,没完没了,是吧?
我这是没法跟你们讲道理是吗?
非要今天办,今天办不成就不行?
“可是今日……张太常正在给陛下诊病,陪伴君侧,实在走不开,有事的话……也没法与他商议。你说这第一次他就不在,不太好吧?”
万安是个懂得窥探人心的人精。
谢迁等人听了不由纳闷。
这事儿跟张来瞻有什么关系?
朱祐樘一听,却好像是把握到问题关键一般,连忙点头:“此话倒也有几分道理。皇祖母让我有事跟岳父商议,岳父不来,我的确……等于是没有完成她老人家的嘱托……既如此,那就明天一早,文华殿见。”
第402章 善良的阴谋家
众东宫讲官有些莫名其妙。
太子无缘无故就领了监国之职,随后就是皇帝病重的消息外散,现在把我们叫到文华殿商议朝事,却还没等开始就被叫停?
“刘侍讲,太子所说,遇事要问张来瞻……这话是何意啊?”
出宫路上,有人上来追问刘健具体情况。
在他们看来,刘健和谢迁各领一班人给太子授课,知道的情况应该多一些,有事或可从他们口中求证。
刘健摇头不语。
谢迁道:“太子如今为监国,而张来瞻眼下正在给陛下治病,有事问张来瞻,也没什么不妥。再则说了,太子已言明,这是太后的意见,诸位还是不要多想了。”
显然这群人就等着太子登基,他们好借助曾为帝师的功劳,将来可以在朝中高升,甚至主持朝政。
现在突然冒出个名不见经传的张峦,深得太子器重,让他们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因为没什么人跟张峦有深厚交情,之前最多就是跟张峦闲谈过几句,对此人的了解远远谈不上有多深入。
再者张峦还是外戚,有着历朝历代外戚干政的不利影响,这让身为文臣的他们觉得此人非常危险。
“于乔,你有机会见到来瞻吗?”
临出宫门时,刘健特意问了一句。
显然刘健对张峦也不放心。
以刘健的精明,自然看出来了,现在太子对张峦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这种信任本来应该加持在他们这群讲官身上,现在张峦居然也有份,那就等于是说,张峦不再是他们的伙伴,而是竞争对手。
谢迁道:“这得看他几时出宫……不过听说,陛下病情危殆,可能这几天……是见不到他的人。至于监国之事……说不好。最好就是先稳住局面,我等多去见见六部中人为妥。”
刘健点头道:“中枢这儿翰林院出身的官员可不在少数,你我分配一下都去见谁。保证没人在这时候乱来,朝中一切都要保持平稳过渡。”
为了保证权力交接,东宫讲官这边也积极行动起来。
但与张峦直接从上层入手不同,他们只能从那些翰林院出身的官员身上想办法,其中多数人在朝中没什么实权,最多只能在舆论上声援一下太子。
要是真的有实权人物想废长立幼,拥立兴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应对。
……
……
朱见深暂时还没死。
对张峦来说,这就比较头疼了,他疲惫地坐在乾清宫外殿临时设的座椅上,心里在想,我这么日夜不休地跑来给皇帝治病,还不如早点儿把他给治死,这样我就能安心回去歇息了。
“张太常,您累了吧?给您准备了睡榻,就在前面懋勤殿内,您不如过去先眯瞪一会儿?”韦泰走到张峦身前低声道。
张峦一听,还有这种好事?
随即他想到周太后的交托,这边若是他不时刻盯着,万一韦泰联合邵妃来个先斩后奏,把遗诏给搞定,那自己的差事岂不是没完成?
且自己的未来,岂不是也要断送在自己“先睡一会儿”这件事上?
“不累。”
张峦勉强撑起精神,苦笑着道,“给陛下治病,岂能轻易谈累呢?我得再坚持坚持。”
说完,张峦不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韦泰不知道张峦肚子里那些花花肠子,心里还在想,这位张太常可真是个大大的忠臣,看看那些太医院的人,早就开始换班做事了,唯独他……
难怪陛下和太子都很信任他。
但就算再信任,这人有办事能力吗?
此时李孜省走进殿来,压根儿就不用传召,甚至不把韦泰放在眼里,似乎他现在也知道,要真的只听从韦泰的吩咐才能来见皇帝,那自己估计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踏足乾清宫大殿。
“张太常,你太累了,还是去休息一会儿。”李孜省道,“这边我帮你盯着。陛下那边醒过来,我立即让人去叫你。”
张峦一听,心中非常感动。
心说,还是李孜省心疼我,以前我觉得他是个心怀叵测的阴谋家,可现在看来,就算是阴谋家,也是善良的那个,对我那是真的好,以后我可不能亏待他。
韦泰道:“张太常说,要亲自为陛下诊治,恐怕是……”
本来张峦已经准备答应了,听到这话,感觉自己又被架到火上烤,顿时犹豫起来。
李孜省叹道:“两位都守了一天一夜了,这会儿再不抓紧时间休息一下,等陛下醒过来,有事要跟你们说的时候,只怕你们都无法聚精会神。
“这样吧,我让汪太医在这边盯着,我就守在殿外,反正还有罗公公他们看着,莫非韦公公你还担心我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那……”
韦泰自己其实也很疲累。
他随即看向张峦。
张峦趁机道:“韦公公,要是你准备去歇一会儿的话,我与你同去,照理说此时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先前我进去查看时,发现陛下呼吸顺畅,只是因为病情,睡眠难免多了一些,作息不太能保证而已。”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