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覃昌在此,肯定会告诉朱祐樘,这件事可以暂时放放,等皇帝的旨意下来。
什么闭关不闭关的,令尊养病已不是一天两天,再说他知道这件事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办而已,你可不要因为别人激你几句,就贸然出头。
但韦泰……
他刚当上司礼监掌印,甚至还没经历一次皇帝跟他坐下来探讨朝事,他只不过是皇帝闭关前临时找来接替覃昌之人。
韦泰思虑再三后,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表示他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旁边的刘健和谢迁,虽然也是太子的先生,但在朝中事务上,二人作为东宫讲官,根本没什么发言权,这会儿也难以帮到朱祐樘。
难题全都摆在了朱祐樘面前。
不说彻查,他就是不孝!
说查,那就是僭越,属于过度做事,回头很可能会被老父亲怪责他手伸得太长。
这可把一旁倾听的覃吉急得不行。
覃吉鼓足勇气建议:“太子殿下,这件事……不如您先思虑后,回头再……”
“覃公公,你这话是何意?”
万安瞪着覃吉道,“朝中有要事亟需处置,如今陛下闭关,太子就相当于大明的监国,难道太子是怕事而不敢勇于承担之人吗?又不是要做什么为非作歹之事……查个亏空而已,连这点胆气都没有吗?”
朱祐樘额头上汗珠直冒。
可能是热的,也可能是因为心中紧张所致。
最后朱祐樘问道:“那……万阁老,事情交由内阁去查,回头再请父皇定夺可好?”
无论怎样,朱祐樘还是没胆气迈出那关键一步。
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本事替老父亲分担责任,所以只能以哀求的口吻请示万安。
万安对此却似乎很满意,颔首道:“既然太子不能下旨,那就以内阁行调查之责,臣领命。”
你让我们查,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这样我们还可以名正言顺对外说,你这个太子不称职,甚至没有担当之心。
正说反说都是我们掌握话语权,你个小家伙还不是被我们轻松拿捏在手上?
第352章 一顿操作猛如虎
一场文华殿听事,愣是被万安搞出来朝议的阵仗,向朱祐樘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回到端敬殿后,朱祐樘久久未从先前的激动心情中走出来,一直询问覃吉自己做得对不对。
这件事……
覃吉自己也看不太明白。
听到动静的张玗从后殿走了出来,看到丈夫那彷徨无助的模样,不由问明情况,可惜她也看不出万安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问问家父,还有延龄吧。”
张玗一锤定音,“覃老伴,你能亲自出宫走一趟吗?”
覃吉目光迅即看向朱祐樘,似乎在等太子下令。
朱祐樘点头道:“老伴,听爱妃的,麻烦你出宫走一趟。我只是出不去,其实我也想跟岳父坐下来好好说说这件事,我不知道万阁老他们具体要做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这事情似乎牵扯有点儿大。”
“是。”
覃吉领命后便径直出宫去了。
……
……
另一头。
万安和刘吉回到内阁值房,万安笑道:“怎么样?那小子,还是没丁点儿勇气,就是个怂包罢了。嘿,大明的太子做到他这模样,将来如何指望他能把大明朝堂带向正轨呢?”
刘吉笑问:“那眼下朝堂是否走在正轨上呢?”
万安白了他一眼,没搭茬。
刘吉耸耸肩,道:“既然太子说查,那咱就查呗,只是不知道,孙仁应该……几时暴死才好呢?”
“这个事不能拖延啊。”
万安仔细琢磨了一下,一脸认真地说道,“最好是你我有一人亲自去一趟他府上,把事告知他,让他做到心里有数。想来为了保全家人,让他……知情识趣些,这件事应该不难做到吧?”
刘吉笑道:“正是如此,他如今已重病在身,突然暴病而亡,谁都说不了什么。”
万安伸手道:“暴病而亡这一点我可不答应……有病是有病,但死法一定要讲究些,对外固然可以宣称是暴病而死,但回头锦衣卫一查,呈上来的结果必然是受到了胁迫,不得已才……”
“明白,明白。”
刘吉笑着点头。
“那行,就不用我说该怎么办了吧?你现在就去。”
万安一直都是个甩手掌柜。
作为首辅,去见孙仁这种事肯定不能我亲自出马,自然还得你去。
刘吉一张苦瓜脸,心想,这结果我早就料到了,反正回头被查也没你的事,全都是我的责任。
……
……
当天下午天黑前,覃吉马不停蹄赶到张府。
不想当天李孜省恰好也在。
这头李孜省还在缠着张峦喝酒,顺带让张峦帮他推测一下天机,另一头却被告知东宫常侍覃吉来了,让张峦左右为难。
“来瞻,有事吗?”
李孜省发觉席间气氛不对,好奇问道。
进来传话的张延龄笑着做出解释:“李尚书,是这样的,东宫常侍覃吉覃公公来了,说是今天有要事跟家父商议。”
“那得抓紧啊。”
李孜省痛快地起身,道,“我似乎应该回避一下。”
张峦跟东宫的人会面,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因为覃吉完全可以推说是替太子妃回来办事。
但覃吉要是跟李孜省碰面,甚至还私下密谋的话,朝中人听闻后可就要嚼舌根了。
张峦也因为如此,只好跟李孜省告罪,带着几分醉意,与儿子一起往后院去了。
“爹,你其实不用太过担心……哪怕李孜省现在跑东宫去见太子,也不会在朝中掀起什么波澜。”
张延龄笑道。
“咦!?”
张峦这下不解了,问道:“你这话是何意啊?”
张延龄笑眯眯地道:“太子现在要的就是有人相助,而李孜省则需要你给他牵线搭桥,眼下不就是个绝佳的机会吗?瞻前顾后可不行!
“你看看人家内阁二人组和邓常恩等人,要见面,或是要见谁,有避过嫌吗?还不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张峦与覃吉会面完,回来与李孜省共桌时,李孜省自然问及先前说了些什么。
张峦将万安和刘吉在文华殿给太子挖坑之事说了,并参杂了一些自己的见解。
“呵呵,他们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李孜省以嘲弄的口吻道,“别人不知,我对此可说心知肚明,那孙仁根本就是万安的人,这几年靠万安的庇护,一路升到户部左侍郎,可说是风头一时无二。要不是因为他资历不够,或许户部尚书都给他做了。”
张峦有些惊疑不定,问道:“如此说来,万阁老是打算把通州仓之事放到明面上去说?他到底是什么目的啊?”
李孜省拿起酒壶,先给自己斟满一杯,又帮张峦面前的酒杯倒满,这才摇头道:“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如今不在宫里,内阁却催促太子下旨侦办案件,这叫僭越……不过,事情看起来很严重,太子闯的祸不小,但效果嘛……”
“效果怎样?”
张峦赶紧问道。
“马马虎虎呗!”
李孜省回答完,又笑着做出解释:“来瞻,其实陛下这个人,很好说话,有些事他其实就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论装糊涂的能耐,天下间没人能比得过咱这位陛下。”
“哦?”
张峦还是没听懂。
陛下咋就装糊涂了?
整件事就是皇帝在那儿装糊涂?
李孜省摇头道:“我还以为万安和刘吉能有什么高招,原来就是通过让太子过问朝事的方式,让陛下觉得儿子越权了,心生警惕,甚至生出易储的心思。哈哈,我看他们纯粹就是白费心机!”
张峦瞪大了眼睛,道:“李尚书,您对此事的看法,好像跟太子所见不同。太子紧张的是……怕因为这件事让陛下怪责于他。”
“照理说不会。”
李孜省先是笃定地回答张峦的问题,随即又有些不确定了,“但最近……唉!我跟陛下接触也少了,搞不清楚他到底怎么想的。”
张峦一听就明白了。
其实论对皇帝性格的了解,李孜省可说是整个大明首屈一指的人物,否则人家凭什么能成为皇帝身边最得宠的佞臣?
万安和刘吉自以为了解皇帝,或者说他们自以为懂得权谋之术,但很多事,还是要看皇帝个人的性格特点,反倒是李孜省对此的熟悉程度比起万安和刘吉来不知强了多少倍。
“那就是说,朝中不会有大事发生,是吧?”张峦期冀地问道。
李孜省点头,随即皱眉道:“如今我最担心的,是陛下龙体有不好的变化,别的……都在可控范围之列。至于万安和刘吉,你听我的,要是陛下对我仍信任,那我就能把他们给震慑住,否则……”
这已算是明示了。
来瞻,你帮我获得皇帝的信任,我帮你搞定万安和刘吉。
只要我在皇帝面前,那一切事情都在可控范围之内,至于遗诏另立他人之事,绝对不会发生。
张峦道:“陛下病情恶化,只会愈演愈烈,邓常恩此举,可说是令陛下……处在危险之中,至于具体时限,我真推算不出来,请李尚书不要再为难我。”
“行。”
李孜省一咬牙道,“有件事,我也跟你明说了,我连炳坤都没告知。
“邓常恩以为陛下进了出云观,就跟我隔绝了,但出云观内的道士,跟我都有私下的交情,里面的事情,我多少能知晓些。要是陛下病情真有变,哪怕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有些人奸计得逞!”
……
……
李孜省又喝了几杯酒就离开了。
待人走后,张峦赶紧把儿子叫来,把李孜省最后那番话悉数转告。
张延龄叹息道:“爹,这个李孜省绝对是个人物,他一介道士出身,能在短短几年内跃升为朝中一等一的权臣,手段极为高明,且懂得礼贤下士那一套,就算有些劣迹,但在皇帝眼中他依然是头号能臣。”
张峦点点头,随即问道:“你觉得,将来太子会器重他吗?”
张延龄断然摇头:“太子一向务实,而李孜省的手段,多讲究权谋利弊,说白了,若是太子未来勤政,就没李孜省这种只手遮天的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