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33节

  “啪!”

  张峦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猛地一拍桌子,一副生气的模样。

  然后一家人都老老实实把碗筷放下,齐刷刷看向张峦,等待一家之主发言。

  张峦瞪着张延龄,喝问:“老二,你且说,太子选妃还有万贵妃生病等事,你从何得知?”

  张延龄脸上一片茫然之色,疑惑地反问道:“不是覃云说的吗?就是那个护送我们一家上京城来的覃百户……爹,咱又不认识旁人,除了他提及这么机密的事情,还有谁会说呢?”

  张峦思忖半天,竟无言以对。

  从任何角度看,张家都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渠道,除了沿途护送张家人来京的锦衣卫百户覃云外,旁人根本不可能泄露朝廷机密,尤其事情还关系到禁宫中两位大人物。

  这不是张峦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他凭什么不信?

  晚饭结束后,张峦进到房间琢磨事情,这两天发生的事他自己也没思虑透彻,大概还需要消化很久才会有所得。

  张玗趁着洗碗的间隙,出来看向门口正拿青盐漱口的弟弟,小声问道:“二弟,你跟爹说什么了?看他的反应很不正常啊!”

  张延龄吐出一口水,用舌头舔了舔牙齿,感觉清爽许多,这才笑着说道:“有个好消息,跟姐姐你有关……朝廷那位背景雄厚的李侍郎,说要帮咱们家具体就是姐姐你遴选太子妃,这样姐姐成为金凤凰的机会又增加了。”

  “真的吗?”

  张玗先是有些惊喜,随即又觉得难以置信,问道,“这等事是如何做到的?”

  张延龄道:“父亲帮李侍郎做了一件事,让李侍郎有机会在陛下面前露脸……知恩图报之下,李侍郎就同意帮咱们家了。”

  张玗道:“跟覃百户有关吗?”

  即便张玗并不知道背后的因果关系,但因弟弟之前在席间提过覃云,让张玗对覃云又莫名增添了几分好感。

  张延龄摇头:“事情跟覃百户无关……我那话是拿来蒙爹的,爹这个人有时候非常容易钻牛角尖,不问清楚一直会揪着不放……其实这件事是旁人说的,回头我再跟姐姐解释。”

  “你骗爹?你到底做了什么?”

  张玗本来就只听张峦在吃饭时提过那么一嘴,完全不知背后情由。

  见张延龄神神秘秘不肯明言,张玗不由噘起了粉嘟嘟的小嘴,可她除了生气,给弟弟一点脸色看外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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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添一把火

  《明史·佞幸篇》载:

  “初,帝践位甫逾月,即命中官传旨,用工人为文思院副使。自后相继不绝,一传旨姓名至百十人,时谓之传奉官,文武、僧道滥恩泽者数千……常恩,临江人,因中官陈喜进……并以晓方术,累擢太常卿。”

  大意是成化帝登基后数月,大肆提拔传奉官,有数千人由白身得官职,竟慢慢跻身高位,其中有一个叫常恩的道士,以方术得成化帝欢心,一路累官至太常卿,这里的常恩就是指邓常恩,目前皇帝跟前几乎可以跟李孜省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这天上午,邓常恩在乾清宫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得皇帝传见,心生疑窦,恰好看到司礼监掌印太监覃昌和秉笔太监韦泰从乾清宫内走了出来,赶紧迎上前,行礼问候。

  “贫道向两位公公请安。”

  覃昌驻足,打量邓常恩几眼,好奇地问道:“邓先生怎么还没走?”

  邓常恩有些郁闷地回道:“等候陛下召见,不敢有丝毫怠慢,也没人出来传话说要贫道出宫。”

  覃昌笑道:“陛下已往內苑,想来是不会召见了,邓先生且回吧。”

  说完,覃昌径直往司礼监值房去了。

  邓常恩紧赶几步,想要追上覃昌问个清楚,却被韦泰挡了下来。

  “邓先生,这是作何?”

  韦泰拦住去路,而前面的覃昌却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继续往前。

  邓常恩目光急切,很不得推开眼前的阉人,却只能恭敬道:“贫道有涉及天机演变等事,等着跟陛下奏明……陛下先前追问得很急,我也是怕耽误了陛下的大事,不敢擅离禁宫。”

  韦泰往覃昌背影瞅了一眼,随后笑着对邓常恩道:“不用了,陛下不会再问了,邓先生可放心离宫。”

  “这是……”

  邓常恩满面不解之色。

  皇帝最近频频追问灾异之事,他苦心研究,好不容易从天相变化上看出一丝端倪,策划出了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兴冲冲入宫,结果事到临头却连皇帝面都见不到,等于说苦心准备的东西全都付诸东流。

  他非常不甘心。

  韦泰道:“事情有个轻重缓急,先前陛下问及有关大明地方即将发生灾异之事,李先生那边已经报上来了,陛下忧心之下就不想再听旁的建言了。”

  邓常恩疑惑地问道:“李侍郎所报有何特异之处吗?为何听了他的就不再听我的了?”

  韦泰笑道:“因为李先生报的是,丙子夜,宁夏会有地震发生,且连续三次,无论你如何报,会比这个灾异预测更为精确吗?”

  邓常恩闻言呆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不解地问道;“自古上报星变灾异者有之,但从未有如此奏报确认某地地动者……这不是信口开河,蒙蔽圣听吗?”

  韦泰连忙道:“邓先生,慎言,慎言……事未发生,你怎能无端评价?这可算是无的放矢……”

  “请恕在下失言。”

  邓常恩急忙施礼,“不过此等言辞,太过于无稽,实不可信。”

  韦泰一脸笑意:“信不信的要等事情发生后再论,现在谈这些为时尚早……若邓先生真有高见,大可另觅时间上报,如今陛下不见,实则是为你着想……伱若不能以惊世骇俗的言辞超过李先生,就算见到陛下,怕是也会碰一鼻子灰。”

  “我……”

  邓常恩突然一阵无力。

  近来他已稳稳压制住李孜省,在皇帝跟前的话语权逐步增加,不想今日陡然被对方反击成功,实在是不甘心。

  ……

  ……

  邓常恩出了宫门,回到太常寺,见到同为传奉官的上林苑左监丞艾愈在等候,他直接一甩袖道:“还来作甚?”

  艾愈本是帮邓常恩参详星相天变,等着邓常恩面圣回来奖赏自己。

  谁知刚一见面,就被邓常恩劈头盖脸驱赶,一时大为不解。

  “大人,您这是……?”

  艾愈一看就知道邓常恩在宫里碰壁了。

  邓常恩坐下来,沉着脸,一个人生闷气,良久后才悠悠道:“不必再白费心机了……李孜省报圣听,说是丙子夜,宁夏将会有地震发生,内容如此详实,时间地点都指明了,此时我等再报什么,陛下都听不进去。”

  艾愈张大嘴巴,骇然道:“地震?这可是大事,先不论是否真的发生,仅此论调岂不是就会破坏陛下筹谋已久的大计?”

  邓常恩冷笑不已:“如今宫里上下都知陛下有意废黜太子,就怕有灾异发生,才会求助于我等。李孜省公然违背圣意,算是明火执仗相助太子吧?简直是在找死!”

  “废黜太子乃是万娘娘的意思,而陛下又一直对万娘娘言听计从……”

  艾愈越想越不对劲,连连摇头:“李侍郎一直都以善于揣摩圣意而著称,怎会犯如此低级错误?”

  邓常恩怒道:“你真相信姓李的那番鬼话?自古以来,哪怕是自诩上通天意的真人,也从来不敢以地动等事妄言,何况还是在圣上面前胡诌!姓李的究竟有何凭仗?难道他就不怕步继晓后尘?”

  继晓是大明有名的僧人,以秘术依靠太监梁芳得到成化帝的信任,有了国师的封号,之前可以说是皇帝跟前最得宠之人,却因为灾异等事被言官参劾,皇帝虽然没有降罪,却还是打发他回乡养老去了。

  艾愈试着分析:“邓大人,您看是否如此,他敢报地动为灾异,乃料定地方上不敢拂他的面子,等着地方官府虚报。”

  “不可能吧?”

  邓常恩摇摇头:“这种事,一旦闹大,可经不起调查。”

  艾愈却自信地道:“或许他觉得,这件事本就不会外传,所以事态轻易不会扩大……时间过了,最多陛下私下派人查探一番,他只需提前打个招呼,就可以蒙蔽圣听,让事情不了了之?”

  “那他心思可真歹毒啊。”

  邓常恩气得直拍桌子。

  艾愈赶紧道:“所以为今之计,不能让事情藏掖,最好是……”

  邓常恩似乎明白了什么,皱眉道:“你是说,要把他冒天下之大不韪谶言宁夏地震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嗯。”

  艾愈重重点头。

  邓常恩眼神中露出狠辣之色,冷冷一笑,道:“如此甚好,他既想当人人推崇的李半仙,事事压我一头,那我就顺势推他一把。

  “哼,以往的事,我不与他一般计较,他还真把我当软柿子捏了?我倒要看看,到底谁硬谁软!”

第47章 街知巷闻

  李孜省跟皇帝上报灾异,虽然皇帝没明面上表扬,却让竞争对手邓常恩吃瘪,突显了自己身为大明第一神棍的风采,一时志得意满。

  这天他正在家中养花弄鸟,却被告知阁老刘吉上门求见,李孜省只能收拾心情出来相见。

  刘吉乃正统十三年进士,曾参与编撰《寰宇通志》、《大明一统志》、《英宗实录》、《文华大训》等典籍,曾为英宗及当今天子朱见深讲读经史,资历极为深厚。

  成化十一年,刘吉入阁,那会儿当今天子已荒怠政务,阁臣和各部尚书都尸位素餐,不干正事,民间很快便有了“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说法。而“纸糊三阁老”中,刘珝能力稍稍优于万安和刘吉,曾痛骂万安“负国无耻”,万安便和刘吉联手陷害刘珝,但表面上还装出搭救他的样子。去年九月,刘珝被迫致仕,由此万安、刘吉在朝中地位越发稳固。

  刘吉有着一张看起来忠厚老实的四方脸,平时不苟言笑,走到哪儿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不料见到李孜省后,脸上却笑得跟花儿一样,拱手道:

  “见过李国师……据闻国师通晓天意,竟能谶言地动之事,本官闻听后深感天师道行深厚,特地前来恭贺。”

  “你说什么?”

  李孜省闻言皱眉。

  从官职上来说,刘吉乃内阁次辅,远比李孜省的通政使级别高多了,毕竟李孜省的礼部右侍郎的职务系挂职,非实缺。

  但从朝中地位来说,刘吉却远不及李孜省。

  因为当下李孜省虽然只是通政使,却做着吏部尚书的差事,朝中大小官职的委派基本都要通过李孜省,而朝中传奉官的任命,李孜省更是可以一言而决。

  刘吉当天就是听说李孜省干了一件非常牛逼的事情,居然敢预测地动,时间地点次数都挑明了,前无古人恐怕后也无来者,所以特地前来巴结和奉承,谁知拍马屁拍到马蹄上去了。

  刘吉不解地问道:“莫非传言有虚?”

  李孜省心下惊骇莫名,问道:“此事你是从何得知?”

  显然李孜省也不想让这件事传扬开,在他看来,跟皇帝汇报并没什么了不起,因为消息只是小范围内传播,回头无论宁夏地震是否发生他都容易收场。

  知道的人越多,事情闹得越大,越容易翻船。

  刘吉道:“这两日朝中上下都在谈论此事,臣僚每当提及,都啧啧称奇,天下方士那么多,像李侍郎这般有担当、有魄力,且有如此神通者,实在是亘古仅见。

  “李侍郎,在下其实也想知晓,您是如何推算出远在数千里外的宁夏会有地动发生?莫非……真有鬼神莫测之能?”

  李孜省咬牙道:“定是姓邓的兴风作浪。”

  “啊!?”

  刘吉听到李孜省答非所问,不由惊讶地问道,“莫非传言不实?乃有人假李侍郎之意胡说八道?那可真是……”

  李孜省一脸恼恨之色:“我的确在陛下面前提及宁夏将有地震发生,但情况不像你所听到的那么简单,背后因由一时说不清楚。”

  “那可真是……”

  以刘吉久历宦海的经验,以及他对人情世故的了解,大概看出来了,李孜省对于什么宁夏地震根本就没多少自信,大概只是信口胡诌,在皇帝跟前博出位,却被有心人故意把事传扬开,藉此闹大,让李孜省不好收场。

  李孜省黑着脸问道:“不知刘阁老在西北可有人脉?”

  刘吉当即明白过来,李孜省是想拉着他一起作假,急忙道:“没有,没有,老朽一直在中枢为官,从不结党,自然也没什么门生故旧,至于西北之地更是无人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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