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峦骂道。
张延龄道:“爹,大哥之言,话糙理不糙,如今翰苑出身的官员,上下立场早就泾渭分明了。
“以东宫讲官为首的中层,他们力挺太子,为的是将来太子登基后,能将成化朝一众奸佞给铲除,恢复朝廷的清明。而他们眼中的奸佞中,就包括李孜省、邓常恩,还有如今内阁那两位尸位素餐的阁老。”
张峦道:“我是太子的岳父,我肯定坚决站在太子一边。万阁老要是不支持太子,拉拢我作甚?”
张延龄摇头道:“先前太子有了一定的威望,多亏爹您在背后相帮,这事其实万安心里也很清楚。要是他把你收拢过去,能让你不为太子做事,或是你做事前先为他知晓,让他有机会阻止,那就等于是断了太子立威的机会,不就达到他的目的了吗?”
“那他是想阻断我做事的门路,一心给太子找麻烦,是吧?”
张峦这会儿终于听明白了,却先翻了个白眼道,“那他真是猪油蒙了心,找错对象了!断我有个屁用啊?直接断你不更有用?谁让先前诸多是非,你才是始作俑者呢?”
……
……
端敬殿。
日落西山,夕阳的余晖挥洒大地,朱祐樘散学归来,在院子里见到张玗后,他往摆放在那儿的椅子上一坐,手脚摊开,慵懒地道:“玗儿,我累了。”
张玗把手上的话本放下来,不解地问道:“你是生病了吗?为什么平常不累,现在就累了?”
在张玗看来,丈夫看起来身子骨很孱弱,却是个钢铁战士,尤其是在学习这方面,那股钻研刻苦的劲头,可比自家那个不靠谱的老爹强多了。
甚至张玗也在想,要是老父亲有丈夫读书这韧性,估计早就考中举人,带领张家人走向发家致富的道路,也不至于要靠她联姻来换取功名利禄。
朱祐樘笑了笑,道:“以前不累,是因为你不在,就算咬牙我也得坚持住。但现在有了你,不知怎的,一见到你的面我就倦了。”
张玗俏脸一红,骂道:“没正经。”
“我没说别的啊。”
朱祐樘一脸冤枉之色,道,“是不是玗儿你误会了我话里的意思了?”
张玗白了他一眼,随即手落在旁边几案上随便放着的一封信上,提醒道:“这是家父托蒋琮送到宫里来的。”
“有事吗?”
朱祐樘脸色立即变得郑重起来。
一旦老岳父主动联系他,一般都是有大事发生,虽然跟岳父接触不多,却让他深刻感受到,这个岳父是有真本事的。
张玗道:“我还没看呢,只是听蒋琮说,家父最近在家里替皇宫这边卖贡品,为此还去见了什么人。具体是谁,我没记下来……你先看看吧。”
“哦。”
朱祐樘拿起信,拆封后展开,仔细看完,脸色没什么变化。
张玗问道:“要紧吗?”
朱祐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令尊在信上提到了通州,涉及漕运等事。我也不是很明白,来日趁着文华殿听课时,我跟他私底下谈谈。”
“为什么看不懂?”
张玗有些嗔怪的意思。
我父亲冒着被你爹猜忌的风险,给你写信,结果送到你跟前,你却说看不懂?
简直辜负我父亲一片心意啊!
朱祐樘道:“不信你看啊。”
张玗拿起信函,展开信纸后仔细端详一番,前后通读两遍,最后也无奈摇头:“怎么父亲他也开始学会打哑谜了?”
“老伴,把蒋琮给叫进来吧。”朱祐樘吩咐道。
等候在殿门前的覃吉,闻言走了过来,仔细听清楚说什么后,赶紧去叫蒋琮来。
……
……
转眼两刻钟过去,华灯初上。
饭菜已经准备好,东宫的饮食有些清淡,毕竟朱祐樘只是个太子,还不是皇帝,最近朱见深手头拮据,连同东宫这边的餐饮标准似乎都有所下降。
但基本上四菜一汤还是能保证的,只是荤腥少了很多。
用张玗的话说,这都不开斋,跟家里的饭菜没什么两样。
蒋琮立在旁,以恭敬聆听之状,等着朱祐樘训话,而坐在另一边的张玗则直接开吃,丝毫不避讳丈夫跟旁人说事,因为她也想听听,顺带帮丈夫参详一番。
“奴婢也不太明白张鸿胪之意,他大概只是说,这两年大明的漕运如何如何。当时奴婢也与他说了,这些事我不懂,但他……好似照本宣科一般,非要讲给我听,然后就把这封信,让奴婢转交给殿下。”
蒋琮毕竟不是什么治国良材。
他只是东宫常侍太监而已,目光短浅,反正他觉得张峦跟他说事就好似对牛弹琴一般。
“哦。”
朱祐樘听完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能把目光转向妻子那边。
张玗放下碗筷问道:“家父就没跟你说,接下来咱这边应该做些什么吗?”
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要紧,重点是要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哪怕是被蒙在鼓里,只要对太子有益就行,且张玗不觉得老父亲会坑害自己这对苦命鸳鸯……
毕竟小夫妻俩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也很逼仄,近乎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被人封闭在东宫这一亩三分地里。
蒋琮想了想,认真摇头。
朱祐樘道:“玗儿,你说多奇怪啊?令尊突然给我写这么一封信,又跟我说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事情,又不告诉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这是意有所指吗?”
张玗道:“那太子就先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我想到了合适的时候,这信上的内容,一定能帮到你。”
“嗯。”
朱祐樘想了想,点头道,“也可能是岳父知道某件事将要发生,提前跟我通气,比如说父皇要考校我,再或是文华殿听事时,会涉及到这方面内容,让我多留心些。我明白了,我要先把这信上的内容熟记下来,最好能全背出来。”
蒋琮道:“太子殿下,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朱祐樘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
……
翌日,正好是五月二十六,乃朱祐樘文华殿视事的日子。
当天司礼监没有派人来,只是内阁次辅刘吉与礼部右侍郎倪岳在场,而朱祐樘这边甚至连覃吉都没带在身边,孤零零一个坐在那儿倾听。
外面侍从都立得很远。
“刘阁老,最近朝中无大事发生,是吗?好像没先前那么打紧了,经常都不见人。”朱祐樘听了一会儿,眼看刘吉敷衍完准备要走,不由出言询问。
刘吉心说,还不是因为陛下最近根本就没提过你听朝不听朝?
或者说,当初就是你父皇随口一说,最初我们还很重视,结果搞了一圈下来,皇帝好像压根儿都不记得有这回事,那我们还重视你作甚?
哼,靠你的东宫讲官过日子去!
离我们这些阁臣远点儿!
刘吉以老狐狸般礼貌性的笑容回道:“太子说对了,最近朝中并无大事发生。”
朱祐樘点头道:“风调雨顺是好事啊……朝中我有些情况不太明白,能问问刘阁老你吗?”
刘吉嘲讽地问道:“怎么了?这些问题,太子无法从东宫讲官那边得到答案吗?”
“是的。”
朱祐樘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平时所学都是经义文章,学的是经史子集里边的内容,并不涉及时政,有时候先生是会给我出几道时务策的题目,但也基本都是浅尝即止,并未太过深入。”
刘吉笑道:“既如此,我想那些讲官是知道分寸的,他们不能说的,臣也不好明着回答。”
说白了,就是不想搭理你。
朱祐樘显得有些着急:“可有些话藏在心中,不吐不快,就问一个问题行吗?”
刘吉看了看将要离开的倪岳,心里有些不耐烦,却还是点头道:“那太子问吧,尽快说,臣要是知晓的就回答了,若是不清楚就无从回答。”
“好。”
朱祐樘道,“我想知道,这两年大明的漕运有出过问题吗?”
“什么?”
刘吉被整得很懵逼,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太子作何有此问?”
朱祐樘一脸苦涩笑容,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这么问,大概是……刘阁老只需告诉我,漕运是否出过问题就行。这很难吗?”
刘吉道:“漕运……没什么大问题吧。”
连刘吉自己都不太确定。
太子难道想要跟历任大明皇帝一样,突然抽一阵风,让人严查大明某一项弊政,并以此来展开一场惊天大案,让朝堂上下不安宁?
刘吉不由在想,就算有问题又怎样?
你太子还管得着不成?
“那……通州仓呢?”
朱祐樘又问,“我说的是粮仓。”
刘吉脸色明显有些不自然了,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经太子这一说,臣突然想起来了,去年年中过后,朝廷彻查过运河沿岸水仓,边关粮草短缺问题已经基本解决,太子不必为此费心。”
“哦。”
朱祐樘点点头。
没问题……但我岳父却非要跟我提一嘴,我还以为你们内阁会在我听事的时候,把这件事提出来呢。
结果没提不说,我问你们,你们还说没问题。
难道是我的错觉?
这次仅仅是我岳父在那儿故弄玄虚,故意跟我提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让我多关注大明民生?
第338章 悲面虎
张府。
覃吉亲自登门拜访,日落而来,但见到张峦时却已近二更天。
“覃公公,为何要在这里等我呢?”
张峦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当天他跟国子监同窗崔儒等人一起出去喝酒,席间被人捧得高高的,恣意纵情之下,回来也就晚了些。
当然崔儒不可能请他逛窑子,也不会邀他到自家留宿,不管多晚都要回家。
覃吉恭敬地问道:“您老先前不是给太子殿下去了一封信么?太子左思右想,不明白其中之意,这不……便遣老朽登门来问问……”
“我上哪儿知道去?”
张峦几乎是脱口而出。
旁边的张延龄一听急了,连忙道:“爹,您怎可能会不知道呢?就是之前您给太子写的那封信上写了一些事情,太子对此或有所不解……难道您忘了?”
“哦。有这回事吗?”
张峦半醉半醒的时候,根本就不会装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