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张峦不敢大声说话,只是用眼神问询你是怎么个意思?
覃吉凑到他耳边道:“张翰林,这边请。”
张峦抬头看了朱祐樘一眼,只见朱祐樘正在那儿奋笔疾书。
再瞅瞅别的讲官,此时他们全都在用心备课,没一个人留意自己……他心说就当是出去方便一下。
人有三急嘛,还能拦着我不成?
于是他起身,跟覃吉往文华殿外走去。
……
……
“呼。”
出了文华殿,张峦呼吸着新鲜空气,突然发现天空好蓝,景色真美,心情陡然变得舒畅起来。
而与之对应的,文华殿就是个封闭压抑的鬼地方。
幸好。
张峦心说,总归我每月入宫个三两趟就行,要是天天来,真能把我给郁闷死。
“张翰林,首先恭贺您晋升东宫讲官,以后还望您多多照顾。”
覃吉笑着说道。
“好说,好说。”
张峦大大咧咧道,“我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升了讲官,其实我官职没怎么变化,还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但重新履任后我还没回鸿胪寺去瞅瞅呢,大概明天就会前去衙门应卯。”
覃吉笑道:“您贵人事忙。”
张峦有意引导话题,问道:“覃公公有事吗?其实就算我在殿里边也没什么可教太子的,毕竟跟那些一甲进士和庶吉士相比,我这个秀才出身的监生自惭形秽啊。”
“张翰林您说话可真直接。”
覃吉笑着道,“是这样的,太子妃知晓您今日入宫,特地跟太子打过招呼,说是中午想请您到端敬殿一起吃顿便饭……您看如何?”
“啊?”
张峦一愣,这才想到,原来自己在宫里并不是人生地不熟,原来还有自己的至亲女儿在宫里边呢。
“这样做合适吗?”
张峦迟疑地问道。
覃吉也是有话直说:“说实话,并不合规矩,但太子妃已有数月未曾跟家人会面,心中着实想念。
“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娘娘宠爱有加,所以只要是大致还算说得过去的请求,太子都会应允。”
张峦问道:“那覃公公觉得,我是否该去呢?”
覃吉凑过去小声道:“以老朽所见,还是不要去为好。这话,也就您跟太子讲才行,我们这些人……不好随便建言。”
言外之意,你们才是一家人,而我只是个跑腿传话的。
你是主,我是仆,那不好听但讲原则的话,当然由你去说最合适不过。
张峦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道:“那我……就不去了。麻烦覃公公跟太子说一句,我第一次入宫侍讲,差事还没搞清楚,中午抽身去吃饭,有些不太方便,不如等以后熟悉这里的一切,再行过去。你看这样可好?”
“好,好。”
覃吉笑着道,“那老朽就这么跟太子说。”
“行。”
张峦笑了笑。
二人又稍微寒暄几句后,张峦折返文华殿,重新坐回他的位子发呆。
……
……
因为当天是初九,而下午朱祐樘会被安排听取朝事汇报,所以到中午时,讲官就会散去,张峦也无须留下,直接出宫便可。
“谢谕德,我想问一句,要是平常在这里上一天课的话,中午在哪儿用饭啊?”张峦好似个不懂规矩的村野莽夫一般,出宫路上,找到谢迁便问东问西。
谢迁回答:“平常可以自行带饭来。”
“啊?带……带饭?”
谢迁张大嘴巴,心说,宫里条件这么艰苦的吗?
我来给太子上课,还要自己带饭?
谢迁解释道:“以前有经筵日讲,宫里都是赐酒馔的,不过如今只是给东宫讲授学问,条件也就平素了些,但每年遇春秋两节,或是太子生辰,都会有额外的束脩相赠。”
“原来是这样。”
张峦心想,我为了那点儿节日奖金,至于这么奔波劳碌往皇宫里来?
“对了,谢谕德,不是说太子遇到事情有需要人在旁参详时才召我入宫吗?我听说,今天下午太子就要在文华殿见阁老、尚书什么的,届时司礼监也会来人吧?我是不是要去旁听,为太子答疑解惑啊?”
张峦期冀地问道。
谢迁心说,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啊。
你咋不上天呢?
谢迁也是脾气好,笑着摇摇头,就差把“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说出口。
“来瞻,先前见覃公公请你出去,可是有事要与你说?”
谢迁反倒提出了问题。
张峦道:“哦,是小女听说今日我入宫,便想请我到端敬殿一起吃顿饭。毕竟自从她入宫后,我们父女就再没见过面。”
谢迁好奇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赴约呢?”
“啊?”
张峦惊讶地问道,“谢谕德,你认为我应该去吗?可我问过覃公公,他说最好不去为宜,毕竟不合规矩。”
谢迁笑道:“道理是如此,但人非草木,父女相见也体现出儒家孝义,就算传出去也没人会说三道四。”
“那……那……”
张峦心想,我靠,你不早说?
我也想见见我闺女,要是我那女儿知道我不肯去,还不得伤心难过?
“来瞻你能听从他人意见,顾念太子和太子妃的立场和处境,的确难能可贵。”谢迁又笑着赞扬一句。
张峦道:“谢谕德就别恭维我了,我什么情况,自己知晓。我没什么能耐传授给太子,连我都不知道陛下为何要给我安排此差事。”
“是陛下特意安排的吗?”
谢迁求证一般问道,“你能确定吗?”
张峦一怔。
想到这件事乃李孜省告知自己的,他也不知道翰林院的同僚是否该知晓。
虽然他自认耿直中正,不应该隐瞒同僚,还是像谢迁这样的上司,但这会儿……
“若这一切,真乃陛下安排,必有其深意。”
谢迁分析道,“太子如今成家立室,开始逐渐有了担当,眼下课业和学问之事,太子进修得已八九不离十,谁来授课差别其实并不大。但对于治国经纬之事,则需特殊人才前来传授经验。”
张峦问道:“那又怎样?”
谢迁道:“有些道理,从你口中说出来,或更能让太子接受。而有些话,身为臣子……我们是不方便讲的……”
第317章 酒后吐真言
这天晚上谢迁会见刘健,协调两班讲官课业进度,同时跟刘健谈了一下新任讲官张峦的事情。
刘健听谢迁说完,皱眉不已,沉声劝道:“于乔,你还是离这种人远一些为好。”
谢迁道:“乃上面安排让他入值东宫,他也并未在文华殿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我倒觉得此人,既无大的学问,也无大的志向,言谈间却带着一股自在洒脱,是个值得交往之人。”
“咦?你对他评价倒是不低。”
刘健调侃道。
谢迁笑了笑。
心说,我都说他没大学问和大志向了,你居然还觉得我对他评价不低?
请问不低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刘健再道:“身为外戚一党,大明是不允许这种人干政的,哪怕在五军都督府中,多也为闲差,你几时见过哪个勋戚带兵出征的?”
“头几朝,倒是有不少……”
谢迁有着一张碎嘴,这会儿还想跟刘健争论一下。
刘健皱眉:“那是先有功勋,再结的亲。自古外戚干政,会导致朝廷祸乱不断。如今陛下明明可以弃之不用,却非要将其调到要害衙门,干涉朝事运转,乃主次不分也。”
谢迁一怔。
听这话,似在怪责,但又像是在怒皇帝不争,倒没张峦什么事。
谢迁赶紧看了看左右,发现没他人,这才谨慎地道:“此话多有偏颇,至少张来瞻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之辈。且他敢于与朝中奸佞正面硬刚,倒不失铮臣、谏臣之举。”
刘健带着几分不解望向谢迁:“你竟为他说项?”
“我……”
谢迁颇为尴尬,他大概觉得,刘健是在提醒他,咱这群翰林讲官在说话做事上最好共进退,你可不能独树一帜。
就现状而言,我是讲官之首,你一切都要听我的。
谢迁问道:“敢问希贤兄,以后再与张来瞻相处,应当如何?他到底在我那一班,虽然他不常入东宫,但总归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不会给他安排授课差事,但上面似乎也并非让他为太子讲授学问。”
刘健诧异地问道:“那他入讲东宫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谢迁摇头道,“此事很可能出自陛下授意。”
刘健越发好奇了:“陛下为何要授意一个监生出身的外戚,掺和到东宫事务中来?”
“我上哪儿知道去?”
谢迁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也在琢磨,你说这东宫两班那么多讲官还不够吗?论学问,全天下最好的先生都在这里了吧?难道有什么是咱所不及的?”
刘健皱眉。
显然就算许多事他们这些翰林本身能力并不足以胜任,他也不想承认。
我们是太子的老师,负责太子的方方面面,说我们不足?请指出缺点,然后找个更好的来。
“我思来想去,大概就是太子的性子了。”
谢迁道,“太子自小性子软懦,毫无求进之心,但在梁芳等奸佞事上,太子却在张来瞻提携下,步步为营甚至坚决出击,现在想来,压根儿就不像太子的行事风格。会不会正因为这点,陛下才让张来瞻入讲东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