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好似认错一般说道。
朱祐樘急忙道:“儿臣尚有很多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请父皇批评指正。”
“坐。”
朱见深伸手示意了一下。
随即有人给朱佑樘搬过来一张椅子,父子俩就隔着张课桌,坐在那儿开始闲话起家常。
朱见深问道:“你岳父参劾李孜省之事,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
朱祐樘颔首道,“万阁老讲过,据说除了参劾李孜省之外,还参劾了梁芳和韦眷。”
朱见深点点头,又问:“那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朱祐樘一听,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熟悉呢?先前万安也是这么问他的。
好像所有人都想知道,他跟自己的岳父是什么关系,以及这件事他这个太子是否参与其中。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件事儿臣不知事情始末,故不好随便评述。”朱祐樘委婉地拒绝发表看法。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这话倒是挺新颖的,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但今天是朕考校你,所以你不用拿来搪塞朕,根据你的本心来说即可!”
说到这儿,朱见深满含深意地看了儿子一眼,又道:“朕已查问过,李孜省亲口承认,他的确是收了一些人的银子,才给人授官,你岳父参劾得没错。朕且问你,你要是朕,应该如何惩罚他?”
被父亲注视,朱祐樘瞬间冷汗都流出来了,感觉这题目不一般。
你要怎么惩罚你最信任的臣子,那是你的事,为何要专程问我?这种问题,你让我如何回答?
“儿臣认为,应当……秉公办理。”
朱祐樘还是咬牙说出一句。
“秉公办理是对的,但如何个秉公法呢?朕现在问你,若你是朕,你准备如何处置他?”朱见深道。
朱祐樘不答反问:“儿臣想问问,这件事,是李孜省单独做的吗?”
朱见深本在给儿子出难题,听到这里,不由微微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这会儿的朱祐樘已非吴下阿蒙,他有了最强军师张延龄的加持,自然在应答问题上,就有了进退的方向。
他谨慎地道:“父皇,儿臣认为,若张卿家参劾是对的,李孜省卖官鬻爵也是实情,背后一定有理由,贸然处置,可能会牵连出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反倒不如……将背后的情由调查清楚,若证明他的确贪赃枉法,为非作歹,再行惩处也不迟。”
朱祐樘的回答,在一旁的覃昌听来,那么地平实中庸,基本上是一点儿建树都没有。
可朱见深听了,脸色却不太好看。
原本朱见深听课半天,都不见有何异常,现在只是问了这么几句话,就有些挂相了,黑着脸站起来,一拂袖道:“朕乏了,回去吧。”
意思是这次父子交谈已正式结束。
朱祐樘先是有些茫然,怎么才说几句父皇就翻脸了?
我好像没说什么啊?
但他哪里敢问,连忙起身恭敬行礼,伫立原地目送皇帝父亲带着覃吉等人出文华殿而去。
下午散学回东宫的路上,朱祐樘把召对内容跟覃吉一说,满脸疑惑地问道:“老伴,我觉得父皇好像生气了,是我的回答有哪里不对吗?”
“太子有主见了!”
覃吉也没觉得朱佑樘的对答有什么问题,宽慰道,“太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更像一个合格的储君了,仅此而已。”
朱祐樘仍旧不解,问道:“这是父皇不悦的原因吗?”
覃吉笑道:“太子还是别多想了,陛下不是也没说什么吗?陛下亲自来看太子上课,这还是第一次。以后你们父子关系会好起来的。”
“嗯。”
朱祐樘似乎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听到覃吉的话,也就不再多想,好像对这件事彻底放心了。
……
……
另一边。
朱见深带着覃昌回到乾清宫,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覃昌叫到近前:“去传旨,训斥张峦不务本职,僭越办事。”
“啊?这……”
覃昌听了就一阵头疼。
先前不是说等查清楚了再处置吗?
且你都说了,一切都是李孜省的罪过,作为举报者的张峦,不奖不罚就好,怎么现在突然就又把屎盆子往张峦身上扣了?变色龙也没您变化这么快吧?
朱见深一瞪眼,喝问:“让你办事,你还要掺和意见吗?”
“不敢。”
覃昌赶忙道,“奴婢这就去传话。”
“另外……”
朱见深又补充,“这个鸿胪寺卿的帽子,看来张峦不适合戴,暂调他为太常寺少卿吧,照此去传旨。”
一边训斥张峦做了错事,一边又把张峦从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平调到同样为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位置上。
以覃昌多年的政治经验,都搞不懂皇帝意欲何为了。
……
……
覃昌退出殿外,赶紧让人草拟圣旨。
韦泰闻讯赶了过来,问道:“覃公公,这是出了何事?”
“陛下去到文华殿,看太子读书,随后把太子叫到近前问了几句话,太子似在为张峦说情,然后陛下就怒了……”
覃昌如此分析这件事的始末。
韦泰不明所以:“此事的过错不是在李孜省身上么?另外,太子哪儿来的胆子,敢公然为张峦说情?”
“谁知道呢?咱家虽然没听出这层意思,不代表陛下没听出来。”
覃昌也很疑惑,此时脑袋里全是浆糊,迷茫地道,“只是很意外,陛下好似对太子如何处置李孜省这件事非常在意。而太子的回答明明只是中规中矩,说是要详查此事,看背后是否有牵连……莫非是,牵连到了谁?”
“牵连……”
韦泰仔细琢磨了一下,皱眉不已,“李孜省卖官鬻爵,背后的同党可就太多了,他执掌朝堂人事大权已多年,就算他曾举荐过几个贤能,但更多却是靠靠巴结他,给他送礼才得以上位……你就说,万阁老和刘阁老平时给他送过多少银子吧?”
覃昌似懂非懂,喃喃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陛下不想把这件事牵连到万安等人身上?免得让天下人耻笑,说大明朝廷乌烟瘴气?”
韦泰摇头苦笑:“公公,您都没想明白的事情,问我,我从何得知?”
“那你现在就去传旨吧。”
覃昌皱眉道,“张峦迁太常寺少卿,虽同为正四品,但以后就是个闲差了。他官都没当几天,就这么把京卿的实缺官位给丢了,简直是瞎折腾。”
“那陛下……”
韦泰想问什么,却不方便直接开口。
覃昌大概知道,韦泰是想问,咱这位陛下还打算在关键时候让张峦去为他治病吗?
覃昌摆摆手:“这个问题咱家也不得而知,陛下怎么安排咱就怎么做,这种事还轮不到我们来管。”
“是是是,那我这就让人草拟敕令,稍后亲自给张峦送去。”韦泰道。
272.第272章 情由(求月票)
272.
张峦在跟李孜省会面后两天,一直都处于志得意满的状态,甚至还抽空跟张殷见了一面,问询有关河间府是否有人考中贡士,毕竟眼下朝野都很关注殿试的情况。
显然张峦已在打算发展自己的党羽。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韦泰亲自登门,把皇帝训斥以及将其平调到太常寺少卿位置上的旨意当众宣读。
张峦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
虽同为正四品,但就算张峦这个政治小白也知道,鸿胪寺乃朝廷专司外交和礼仪的重要衙门,自己是一个京堂的长官。
而现在调到太常寺当副手……
要命的是,大明很多传奉官都安排在太常寺任差,那边很多僧侣和道士,什么算命的、炼丹的、扶鸾的、驱邪的,林林总总,兼而有之。
更为重要的是,潜在的敌人邓常恩正是现任太常寺卿,等于说自己一下子落到政敌手上了。
“儿哪!”
张峦坐在那儿发呆很久,等到二儿子回来,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
此时的张峦,眼噙热泪,嘴巴扁扁的,似乎都快要哭出来了。
张延龄坐下来,仔细问询了情况。
听完张峦的讲述后,张延龄并没觉得有多意外,还笑着鼓励:“爹,这不是正好趁了您的心意吗?”
“什么趁了我的心意?”
张峦擦了把眼角,好奇地问道,“最初的打算,不是让我好好当鸿胪寺卿,让世人知道有我这号人物?甚至半年过去,待那件大事发生后,我的官职也能续上?”
言外之意,我不但想在成化末年当鸿胪寺卿,还打算在太子登基后,在文官道路上更进一步。
谁说我张来瞻就没雄心壮志的?
张延龄笑着问道:“爹,忘了陛下为什么给您这差事了吧?”
“这……陛下他老人家,不是因为我敬献话本有功,才给我的这官职吗?他是欣赏我……还有……就是我会治病?”
张峦这才回忆起儿子之前跟他分析过的情况。
“怎么开口闭口老人家?陛下年岁还没您长呢……爹,在人前您可千万要慎言。”
张延龄调侃了一句,才又接着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陛下不准备再用您给他治病了呗!”
“为何?”
张峦一脸懵逼,“就因为我参劾了李孜省和梁芳?至于吗?”
张延龄笑嘻嘻道:“爹,您做了什么事,或是态度如何,陛下才懒得理会呢,就算您把天捅出个窟窿来,陛下大不了把您杀了就是……您别太过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
“你到底在说啥?”
张峦本来已经很沮丧了,听完儿子的话,瞬间感觉自己连丁点儿存在感都没了。
张延龄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敢说,一定是陛下在查问过太子的态度后,才突然做出的改变,您不过是受波及了!”
“啊?”
张峦脸上疑惑之色更甚,茫然问道,“太子对我的态度么?”
张延龄笑道:“忘了先前蒋琮来过咱府上?当时您正好不在家,我就跟他传授了一些应对陛下的技巧,或许陛下召见时,太子恰好用上了吧。”
张峦恨恨然:“感情是你小子作妖?你传授过技巧,太子用了后我的官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