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居然难得地开解起臣子来。
李孜省一脸满足的笑容:“能为陛下您理解,乃臣莫大的荣幸。”
“好好好。”
朱见深连连颔首,用赞赏的目光看向李孜省,“朕会让人下旨,先褫夺你左侍郎名头,降为左通政,银台司的事仍旧交由你打理,吏部的用人也依然以你马首是瞻。如此名义上你受罚,其实现状并没有太多改变。”
“是。”
李孜省虽然也在乎虚名,但见皇帝为自己考虑周详,甚至对自己更加信任,便又觉得心满意足。
“记得把国运和朝事都给好好推算一番,朕等你的消息。”
朱见深到此时,才算是真正把事说完。
……
……
李孜省退下后,覃昌进来听候差遣。
朱见深从榻上起来,舒展了下腰身,随口道:“朕问过李卿,他也跟朕认错了。张峦检举的内容都是真实可信的,用铁证如山来形容也不为过,所以这一局,算是李卿输了……”
听皇帝若无其事地说到这儿,覃昌瞬间感觉自己脑袋瓜不够用了。
怎么李孜省就承认错误了?
等等……认错?
难道不该是认罪吗?
卖官鬻爵多大的罪名啊,轻飘飘认错就完事了?
说出去谁会信啊!
“朕觉得李卿做事是有些荒唐,不过到底心思纯良,或可从轻发落。”
随后朱见深便说出他之前做出的决定,“礼部左侍郎的官,先给李卿下了,暂时让他以左通政使的身份继续执掌通政使司,俸禄也不用减。让他多用心为朕办事即可。”
覃昌赶忙请示:“陛下说李仙师错了,那张峦那边……”
朱见深摇摇头:“朕那亲家,真是个不识趣的家伙,非要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搞得朝中人尽皆知,如此丑闻大大败坏了朝堂纲纪与法度,让世人耻笑。不过念在他有一颗忠义之心,这件事就不奖不罚了。”
这下彻底把覃昌整不会了。
心里不由琢磨,之前我还不相信张峦跟李孜省狼狈为奸,怎么现在我却觉得那俩货就是在唱双簧,相互打配合呢?
关键是,陛下这边也帮着擦屁股,难道此事的始作俑者乃当今陛下?
小丑到底是谁?
朱见深吩咐道:“这两天李卿要入宫的话,随时将他引来这儿来……朕接下来会有些忙碌,不过精神头比以前好了不少,倒不用你们操心。朝事你跟李卿商量着来,除非非办不可,不然的话就不必跟朕通禀了。”
覃昌为难道:“陛下,明天殿试就要举行,翰林院已呈上候选题目,您还没过目呢。”
殿试名义上是由皇帝出题,但实际上却是臣子编撰题目,具体执行单位就是翰林院。当然不能只编撰一题,需要有几道题目供皇帝挑选,而具体殿试考核内容就是一道类似于时务策的策问题。
总的来说,就是皇帝对圣贤事有一些感悟,借古喻今,再以此发出疑问,考校那些已通过会试的贡士。
朱见深摆摆手,不以为然道:“殿试嘛,有什么大不了的?随便抽一题,明天拿来考了即可。朕明儿就不亲临考场了,让万安他们替朕去主持。至于殿试阅卷官,让李卿帮朕选几个,陪同在那边就行。”
覃昌一听,好家伙,李孜省不但是大明实际的吏部尚书,现在连科举选拔人才的考官都要由其来圈定?
那是不是说,下一步李孜省就要垄断朝纲了?
我们这群人以后见了李孜省,还能抬得起头吗?
第271章 难题
李孜省出宫后,马上就去找张峦。
因为怕被人知道自己跟张峦往来密切,李孜省去张府走的是后门,那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让开门来迎的张峦看到眼里竟有些滑稽可笑。
“来瞻,来来来,咱找个地方坐,不去正堂,你府上的人也别知会太多……我在你这儿说几句话就走。”
李孜省现在很是小心谨慎。
也可能是刚被皇帝当面指点一番,让他感受到了伴君如伴虎的彻骨寒意。
张峦把李孜省请到后罩房内。
“来瞻,就不与你啰嗦了,今日陛下召我入宫,跟我说了你参劾我之事,还说这次你有功,打算降我的官职,让我以左通政的身份继续处理朝务。”李孜省道。
张峦一听,一脸紧张地问道:“在下是不是把事给办砸了?”
李孜省笑道:“你以为降我的官就是办砸了?错错错,大错特错,这是为了堵住他人的嘴,不得不如此。对我而言,那是好事。”
张峦听迷糊了。
降职还是好事?
听起来满满都是阴谋,看来只有吾儿才能帮我分析这件事的个中诀窍。
“来瞻,此番过后,你在朝中的名声会显赫一时,他人都知道你秉公办事,不畏强权,你将成为文臣典范。”
李孜省给张峦戴高帽子。
张峦苦着脸道:“可是如此的话,让在下于心难忍啊。”
李孜省笑道:“你不用太在意我……这些都是事前计划好的,我能亏待你吗?我替你扬名,事办成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张峦虽然知道李孜省说得可能是谎话,但人家情真意切,也的确帮到了自己,瞬间有点感激涕零的意思。
李孜省见张峦眼睛都红了,不由深感满意,觉得自己既帮皇帝办成了事,又收获张峦之心,简直是一举两得。
他所不知的是,张峦本身就是个高超的演技派,再加上有儿子在背后出谋划策,早就把一切看透了,就算眼下表达感激之情,回头冷静下来,瞬间就能拎清楚,要跟他为敌也就是张延龄一句话的事。
“眼下有一件要紧事,非你来办不可……唉,陛下又问国运了。”
李孜省道,“从你帮我推算天机开始,陛下对我谶纬的能力深信不疑,我入宫时就听说陛下今天找顾玒去宫后苑行扶鸾术,却没推算出什么结果来,今儿面圣时陛下又趁机把这难题抛给我了。”
说完眼巴巴地望着张峦,意思不言自明。
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张峦点头:“我尽力吧。”
“好。”
李孜省一脸欣慰,道,“我也不用你非要跟我讲解你如何推算出来的,前一次亲眼见你堪破天机,简直惊为天人,以你的造诣,将来必定出将入相。有你相助太子,我在背后运筹,咱二人通力合作,将来无往而不利。”
“多谢李侍郎抬举。”
张峦拱手道。
“瞧你说的,我能帮你的,基本已到不计代价的地步,我也不求你对等回报,咱都是自家人,以后切莫再说两家话。我先走了,你要尽快推算出来,把结果跟我说明白,我好去宫里回禀。切记切记。”
李孜省说完,好似做贼一般,匆忙于张府后门离开。
……
……
光阴似箭。
不知不觉两天过去。
这天早上,朱见深亲自到了文华殿,坐在一旁听东宫讲官给太子授课。
这可把一众东宫讲官给震慑住了,他们本来跟以前一样,准备讲一些有的没的,寓教于乐,把许多前朝典故掰碎了讲给太子听,这样有利于太子消化吸收,但眼下皇帝旁听,他们只能照本宣科,丝毫不敢往教案外延伸,且每个人都小心应付,生怕行差踏错一步。
眼下连朝中顶级大臣都难见皇帝一面,而他们现在就见到了,虽然不能去奏事,但也让他们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授课结束。
众讲官想过来向朱见深行礼问安,却是被朱见深授意覃昌带人过去挡着。
随后朱见深把儿子叫到身边。
“太子,看你今日在课堂上的应答,都颇有见地,看来你跟以前确实不一样了。朕之前对你误解很深啊!”
朱见深好似认错一般说道。
朱祐樘急忙道:“儿臣尚有很多做得不到位的地方,请父皇批评指正。”
“坐。”
朱见深伸手示意了一下。
随即有人给朱佑樘搬过来一张椅子,父子俩就隔着张课桌,坐在那儿开始闲话起家常。
朱见深问道:“你岳父参劾李孜省之事,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
朱祐樘颔首道,“万阁老讲过,据说除了参劾李孜省之外,还参劾了梁芳和韦眷。”
朱见深点点头,又问:“那你对此事有何见解?”
朱祐樘一听,这话听着怎么这么熟悉呢?先前万安也是这么问他的。
好像所有人都想知道,他跟自己的岳父是什么关系,以及这件事他这个太子是否参与其中。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件事儿臣不知事情始末,故不好随便评述。”朱祐樘委婉地拒绝发表看法。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这话倒是挺新颖的,听起来似乎颇有道理,但今天是朕考校你,所以你不用拿来搪塞朕,根据你的本心来说即可!”
说到这儿,朱见深满含深意地看了儿子一眼,又道:“朕已查问过,李孜省亲口承认,他的确是收了一些人的银子,才给人授官,你岳父参劾得没错。朕且问你,你要是朕,应该如何惩罚他?”
被父亲注视,朱祐樘瞬间冷汗都流出来了,感觉这题目不一般。
你要怎么惩罚你最信任的臣子,那是你的事,为何要专程问我?这种问题,你让我如何回答?
“儿臣认为,应当……秉公办理。”
朱祐樘还是咬牙说出一句。
“秉公办理是对的,但如何个秉公法呢?朕现在问你,若你是朕,你准备如何处置他?”朱见深道。
朱祐樘不答反问:“儿臣想问问,这件事,是李孜省单独做的吗?”
朱见深本在给儿子出难题,听到这里,不由微微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这会儿的朱祐樘已非吴下阿蒙,他有了最强军师张延龄的加持,自然在应答问题上,就有了进退的方向。
他谨慎地道:“父皇,儿臣认为,若张卿家参劾是对的,李孜省卖官鬻爵也是实情,背后一定有理由,贸然处置,可能会牵连出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反倒不如……将背后的情由调查清楚,若证明他的确贪赃枉法,为非作歹,再行惩处也不迟。”
朱祐樘的回答,在一旁的覃昌听来,那么地平实中庸,基本上是一点儿建树都没有。
可朱见深听了,脸色却不太好看。
原本朱见深听课半天,都不见有何异常,现在只是问了这么几句话,就有些挂相了,黑着脸站起来,一拂袖道:“朕乏了,回去吧。”
意思是这次父子交谈已正式结束。
朱祐樘先是有些茫然,怎么才说几句父皇就翻脸了?
我好像没说什么啊?
但他哪里敢问,连忙起身恭敬行礼,伫立原地目送皇帝父亲带着覃吉等人出文华殿而去。
下午散学回东宫的路上,朱祐樘把召对内容跟覃吉一说,满脸疑惑地问道:“老伴,我觉得父皇好像生气了,是我的回答有哪里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