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兴谨慎地问道:“会不会是有人在故意坑咱?”
梁芳还是不应答。
这让韦兴分外心虚。
毕竟从一开始筹备这件事,自己这边就出了很多“错误”,尽管这些错误他也不知是怎么搞出来的,总之是到现在梁芳跟他都还被人耍得团团转。
“梁公公,您看,咱手上有个望远镜,就算是造不出新的,带一些香皂入宫,应该能交差了吧?”韦兴道。
梁芳冷冷地问道:“距离陛下定的期限,还有几天?”
“六天。”
韦兴眼神闪烁,“如今连会试都要放榜了,听说最近这件事已在士子中广泛流传,他们还胡说八道……”
“哼哼,是在说咱家的坏话,觉得咱家是跳梁小丑,以为咱家是软柿子人人可拿捏,是吧?”
梁芳像是在自嘲,又好像在发火。
韦兴道:“都是那群没见识的家伙乱嚼舌根,还有便是别有用心之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实在不行……”
“怎么样?”
“去找陛下认个错如何?”
韦兴试探地问道。
梁芳怒气冲冲道:“你可知晓,如此做有何后果?”
韦兴低下头不言语了。
他当然知道后果是什么,那意味着他们在跟太子的争斗中彻底落败,如果连梁芳都只能夹起尾巴做人,那以后有什么资格跟太子叫板?
“你以为,只有心怀阴谋诡诈之人,等着看咱家的笑话吗?陛下也在盯着呢!若是这次败了,咱或就彻底失势,再勿谈什么东山再起。
“从此以后太子就是合格的储君,连咱家精心设计的阴谋,都能被他轻易化解,且还把罪过落到咱头上……你觉得陛下还会觉得太子无能昏聩吗?”
梁芳总算是说出他的真实想法。
承认失败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还是承认失败后就等于是在跟皇帝说,易储之事不用做了。
韦兴问道:“是陛下故意给您出难题吗?”
梁芳冷笑不已,道:“这时候怎不说咱们了?”
韦兴尴尬得难以抬头,甚至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咱家就不信了,如此大一个阴谋,能一点破绽都没有?太子充其量只是一条应声虫,他有何能耐布置这么大的局?谁给他筹谋的?又是望远镜,又是香皂,又能提前堪破咱家的算计……他这是开天眼了吗?”
梁芳原地嘶吼。
在韦兴听来,这更像是一种无能狂怒。
韦兴心说,你光生气有啥用?
你倒是把人找出来啊!
梁芳主动转变了话题,问道:“最近覃吉那老匹夫还是不出宫门吗?”
“出去倒是出去过,只是替太子妃从其娘家带了些东西入宫,并没有刻意避着谁……咦,对了,您说会不会是太子妃这一家人不同寻常?是他们在暗中搞鬼?好像从太子选妃开始,京师的离奇事就格外多。”
韦兴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进行分析。
梁芳怒道:“所有的奇事,不是都来自于姓李的神棍吗?关姓张的什么事?”
韦兴仔细一想,不由重重地点了点头:“最近京师中的大事,几乎都跟那位自诩神仙中人的李某人相关,正是他几次谶言改变了朝堂格局,甚至有可能连万娘娘都是被他咒死的,真是可恶。
“但……现在李某人似乎想抽手不干,许久未曾有过惊世之言了……他在少有人愿意出手相帮的情况下,及时给您弄来了望远镜,似是想要隔岸观火,静候您跟太子之间分出个胜负。要不然……咱问问他那望远镜从何而来,藉此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梁芳黑着脸问道:“覃吉除了见过张家人,平时还见过谁?”
“啊!?”
韦兴突然意识到,梁芳这是在距离皇帝给出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六天的关头,终于想起来从覃吉身上下手了,他不由腹诽不已,这会儿才针对覃吉是不是晚了点?
“平时他在太子身边,少有接触外人的机会,要说他要见外人的话,自然是跟东宫讲官见得最多。对了,这次那个杨学士被下诏狱后,太子居然连一点动静都没有,非常蹊跷……”
“那就对上了。”
梁芳好似看透了一切,阴沉着脸道:“我说这次怎么感觉无论做什么都有心无力,感情咱家这次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对手,而是一群哪!”
“啊!您是说,东宫讲官联合起来跟您作对?”
韦兴也是大吃一惊。
原本以为,潜在的敌人畏首畏尾,处处被人牵着鼻子走,只能坐等挨打,现在却告诉他,那群翰林院的人一直在跟自己一方斗。
那感觉就像……自己这边好像老鼠一样偷了一堆粮食准备过冬,结果一抬头对面站了一群老猫。
谁是过冬储备粮还说不准呢。
韦兴说话的声音有些结巴,“梁公公……咱也不必太……太过悲观了,那些讲官……平时从不与人争……怎会合伙为难您呢?”
“你怕了?”
梁芳怒视韦兴。
韦兴苦笑道:“退一万步想,这么做对他们有何好处?会不会是您……想多了?”
梁芳扁扁嘴,自我解嘲道:“你是觉得咱家自知不敌,才想象出这么一群敌人,来为自己找补?为自己的失败找寻理由,是吗?”
“咳咳。”
韦兴的咳嗽好似在说,你既然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讲的?
“怪就怪,咱家最初不该拿这群东宫讲官充当诱饵……当咱家把东西送到他们府上,利用了他们跟太子的关系,就等于是主动挑破了先前两边相对和睦的格局。”
梁芳有些懊恼。
韦兴琢磨过味儿来,点头道:“梁公公这么说,确实有一定道理,想那群清流翰林,平时虽也有参劾您,但绝对不会如此不择手段。”
梁芳一副悔不当初的神色,道:“早知道的话,只针对太子,断不至于遭来如此反噬。想他们都是吃皇粮的,陛下让他们给谁上课,他们就给谁上课,并无门阀党派之见,我为何非要招惹他们?昏头了吧!”
韦兴皱起了眉头:“那这可怎么办才好?事到临头了……”
梁芳一脸认真地分析:“如今要先知晓,到底是谁在背后主持一切?”
韦兴若有所思:“杨守陈确实是个刺头,但这次的事多半跟他没关系,你看他被下诏狱后,这阴谋诡诈的手段还是一套又一套使出来……”
梁芳问道:“你可知,如今翰林院东宫讲班中以何人为首?”
“这……徐溥吗?”
韦兴显得很茫然。
这个问题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梁芳道:“不是,徐溥调六部,已许久未列入东宫讲班序列,眼下很可能是刘健和李东阳……等等,李东阳是否年初时守制回乡了?”
韦兴问道:“要不要查查?”
“不必查了!”
梁芳道,“明日咱家就挨个去见。”
“您去见他们?”
韦兴显得很不可思议。
人家打你脸,还是合起伙来一起打,你这个小耗子居然还敢去见人家一群老猫?跟人家谈判呢?
梁芳道:“杨守陈和郑时的小命,毕竟还捏在咱家手上。只要贡品案一日未销,这二人的命便悬在那儿,此时讲和,或是最好时机。”
“讲和……”
韦兴试探地问道,“若真这样,您看会不会……就算咱们败了呢?”
梁芳抬头看着屋顶,好似在那儿反思这次事件的得失,半晌后道:“想借用这次的事扳倒太子已经不可能了,最好的方式,就是先把战火给平息下来,最好对双方互无影响,如此偃旗息鼓一段时间后……再做盘算。”
韦兴精神一振,连声道:“这样好,这样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你胆子还真他娘的小,明天你不必随我去,继续审问姓郑的,一定要找到他背后所有关联,把听命于东宫那群讲官的徽州商贾给找出来,咱家一个都不会放过!”
梁芳仍旧很生气,但现在他的气势已没那么足了。
望远镜造不成,他现在也知道不能吃眼前亏,他想做的仅仅是保留现有的名利地位,以做到未来再去跟太子抗衡。
……
……
张府。
覃吉正在会见张家父子,只说是来替太子妃张玗取东西的,却没说要取什么,大有一种让父子俩自行准备,或者你们猜猜你们女儿需要什么的意思。
“覃公公,您这时常上门来,实在是让人心生不安啊。”
张峦这会儿终于觉察到危险了,开始提醒对方上门频率太高,会招惹来有心人不必要的怀疑。
覃吉摇头苦笑:“这不嘛,本是说过几日再来,但太子得知太子妃娘娘有此意,催着老朽便来了。”
张延龄笑着插话:“爹,您别说了……这不正好体现出太子对姐姐的关心吗?”
覃吉用钦佩的目光望向张延龄,好像在说,还是你这个张家二公子把事情看得透彻。
可不就是像你说的那般,你姐夫对你姐姐那能叫关心吗?简直是溺爱!
莫说是言听计从了,就算是你姐姐伸伸手不表达意思,你姐夫也得沉思一天想要知道你姐姐需要什么,恨不能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给她。
“别乱说话。”
张峦皱眉不已,“先前刚送了一批日常用品进去……你知道你姐姐现在需要什么吗?”
“我知道啊,姐姐这是烦闷了,平时宫里边太子上课去了,姐姐一个人留在东宫,需要点东西作为日常消遣使用,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张延龄道。
“啊?连这你都知道?这也太神奇了吧?”张峦瞄着自己儿子,似乎觉得有些不太妥当,但哪里不对他又说不上来。
张延龄道:“好在我提前准备了一些消遣物品,既可以给姐姐平时打发无聊之用,或还能帮到太子,有何不好呢?”
237.第237章 士为知己者死
237.
张延龄进屋去拿东西了。
张峦略带歉意地对覃吉道:“我这孩子,平时就是喜欢做那些稀奇古怪之事,覃公公可莫要见怪。”
“嗯!?”
覃吉本还在打望张延龄离开的方向,闻言不由把目光收了回来。
心说,我怎敢对你们父子俩见怪呢?
你们一个是未来的国丈,一个是未来的国舅,地位都远在我之上……再说了,就算你们稀奇古怪的事做得再多,只要能帮到太子,我这边就烧高香了,何怪之有?
不多时,张延龄捧着个木匣回来。
张峦瞥了眼问道:“带回来了?”
张延龄把木匣放到桌上,道:“就这还不够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