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圆滑世故,如何身居宰辅之位十载而不动摇?
朱见深听了后怒气上头,一甩袖道:“下去吧。”
万安似乎还没明白自己的处境,赶紧又跪下来口宣“万岁”,然后就灰溜溜退下了。
旁边的覃昌看到此情此景,不由心中嘲弄不已。
以你万阁老的脑子,定然想不到今天陛下到底是在期许什么,你自以为里里外外都把话说到了,正反都行,殊不知你先开口提了大雾之事,在皇帝心目中已将你列入厌恶的名单之列。
不知道就敢随便乱说,触皇帝逆鳞,也活该今天你倒霉。
“陛下……”
覃昌本想劝慰两句,却不知该如何出口。他心知现在说起雾不对,说不起雾也不对,关键还是要看天意究竟如何。
朱见深摆摆手,抬头望向不远处正恭谨地立在那儿的太子朱祐樘,叹道:“你也先退下吧,先让朕静一静。没事不要过来打扰。”
“是。”
覃昌行礼后,告退到一边。
……
……
大祀迟迟不见开始,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万安承蒙皇帝召见,让大臣觉得其有机会跟皇帝近距离相处,总能窥得圣心,所以当他们见到万安归来时,有六七人第一时间便迎了过去。
其中就包括次辅刘吉和礼部尚书周洪谟。
“万阁老,究竟如何了?陛下召见你,可是为西北边民之事?”却是吏部尚书李裕率先问出口。
凑过来的几人中,除了吏部尚书李裕和户部尚书李敏这“二李”站在一道,其余几人都自成小圈子,似有意跟二人保持距离。
大明到了成化末年,朝中党派势力已基本成型,而万安虽贵为首辅,但他属于习惯了做甩手掌柜,能动口就尽量不动手那种,下面的臣僚对他倒是有些期许,至少这样的上司不会抢功。
只可惜……
万安从来都不会考虑为手下人争取什么。
环视一圈,万安笑着道:“你们这些人啊,咸吃萝卜淡操心,陛下召见我,你们如此关切作甚?”
言语间竟还有些得意。
看看,这会儿皇帝不召见别人,就召见我一个,最近你们中间谁有机会跟皇帝说得上话的?
当说出这话时,万安不自觉往立在人群后面没往这边凑却俨然是现场关注焦点的李孜省身上,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如今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眼前这些人加起来可能都不如一个李孜省。
还有先前皇帝问询他有关大雾之事,或许只有李孜省能为他释疑。
到此时他还在琢磨,先前我到底哪里说得不对?
刘吉急切地道:“咱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吗?都到这会儿了,钦天监那边已经说明,眼看都快过吉时了,陛下就是不宣布开始。这不早点结束回城,衙门里的事……该怎么办呢?”
万安诧异地打量过去:“正旦节休沐日,祐之你竟然还想着公事?看来你很敬业啊。”
刘吉神色尴尬。
在场大多数人想的不是结束之后该怎么办公,而是回去完成人情交际,以及趁着年头休沐的时候,谋求一些政治关系上的突破。
万安见众人用期许的目光望向自己,这才道:“陛下问及,这天气像不像是有雾的样子……”
“嗯?”
刘吉一怔,抬头看了看高悬于东方天空的红日,随即问道,“这朗朗晴空,何来起雾之说?”
万安却道:“这天相,分明就是要起雾的征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刘吉苦笑道:“循吉兄,你莫要言笑了,这金辉铺洒熔金灿烂的样子,怎像要起雾?陛下问是否有雾,或另有所指?”
万安闻言不悦道:“你有疑惑,自行去请谒陛下,在我面前说这些作甚?我认为这天是要起雾的,这就是我在陛下跟前的回答……你们有意见,自己说去!”
说着,万安把袖子一甩,回到自己所立的位置上。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
今天万阁老哪根筋不对?
再就是,陛下又是哪根筋不对?
怎么皇帝莫名其妙提出这个问题?
关键是万阁老的回答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洪谟望向刘吉,问道:“刘阁老,我等东西两班大臣,顶着冬日刺骨的寒风,就在这里等起雾?难道说没有雾,今天这大祀就要延后?”
刘吉摇头苦笑,把手一摊,“这我上哪儿去探寻答案?”
说着,他的目光也落向人群中站立的李孜省。
李孜省却好似个没事人一般肃立在那儿,双手自然下垂,二目垂帘,呈现出一副端身正立、不卑不亢的姿态。
今天任凭谁来跟他打招呼,他都一个字不说,似乎打定心思等最终结果。
162.第162章 天机可测不可逆(求票)
162.
祭坛下方。
众大臣都满腹疑窦地回归原位。
只有同为方士出身的太常卿邓常恩在人群中往前走了几步,故意跟李孜省旁边的人换了个位置,随即凑近李孜省耳边,用略带奚落的口吻低声道:“当下发生何事,你我心里都清楚得紧。”
李孜省听到了也当没听到,继续闭目养神。
看到这一幕,邓常恩心中越发恼恨,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你也看到了,陛下为今儿起不起雾这件事,连朝廷正事都放下了……你的谶言,对陛下乃至于朝政,都形成了不小的影响。”
听到这儿,李孜省终于忍不住,侧目瞅了过去,只是眼睛还微眯着,那不屑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街头的小丑。
“哼!”
邓常恩看到这睥睨的眼神就很不爽,还瞪一眼,继而冷冷地道:“我这是好心好意提醒你,你虽号称仙家中人,难道真能把天下事都参透?今天要是不起雾,你可有想过该如何收场?”
“呵呵。”
李孜省笑着把脑袋转回去,微微一低头,眼帘垂下,继续装睡。
邓常恩讨了个老大没趣,只能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艾愈急忙靠上前来,小声问道:“大人,怎么样了?”
邓常恩回头瞥了他一眼,喝问:“这是你该站的地方吗?还不快退下!”
艾愈委屈地道:“您莫要迁怒于我,我只想知道,现在事态如何,也好有个准备。”
“准备弃暗投明,是吗?”
邓常恩扁扁嘴,不屑地道,“我本想跟他说,要是事情不好收场,可以求助于我,我自会替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但到现在,他算是撞了南墙了却依然不肯回头。你看看这天,像是要起雾的样子吗?”
艾愈顺着邓常恩的视线看了看东方的红日,笑着道:“这是好事啊。”
邓常恩气势汹汹地道:“我今日定要在陛下跟前参他一本。”
“切莫如此。”
艾愈赶紧劝阻,“您消消气,您想啊,现在文武百官都还不知有这回事,照理说,您应该也是不知情的……参劾了,岂不是让陛下知晓,您提前知悉此事,却什么都没做吗?您让陛下如何看您?
“但您也不必着急,这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朝中自会有人知晓,也定会有人上疏参劾于他。”
邓常恩琢磨了一下确实如此,摇摇头道:“这老李头,连一点好话都不会讲,气得本仙师差点儿乱了方寸……哼,我倒要看他如何收场。”
……
……
大祀终归还是在群臣的期待中,正式开始。
大明到成化年间,天地坛合在一处,并不分祀,一直到嘉靖九年大礼议结束后才将天坛和地坛分开。
一场大祀,众大臣要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跪下来磕头。
且要有节奏,不能乱了方寸。
祭祀才刚开始,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天色迅速转阴,等东方天空的太阳被天边飘来的云彩给遮盖住时,朱见深的心思已经没有放在当前正在进行的祭祀上,时不时地抬头看天。
云越聚越多,越来越厚。
原本鲜红的朝霞已经彻底被乌云所取代,天色也快速暗淡下来,终于,祭祀在一半都没到时,空中的云层已幻化成雾气开始下沉,速度越来越快,先是巍峨的京城,包括城门和城墙在内均慢慢失去了踪迹,然后便是近处的屋舍也不见了,最后连天地坛都开始为云雾所笼罩。
祭祀虽还要继续进行,但明显已经不能辨人,只能听到礼赞官的呼喊声。
“拜……”
“起……”
“拜……”
又是半炷香时间过去,盛大而隆重的祭祀已接近完成,这场伸手只依稀可见五指的大雾都还没消散的迹象。
而在人群最前面,万安旁边几个重臣都试图穿过浓浓的云雾,把万安这个首辅给找出来……那感觉就好似在说,你万阁老可以啊,你这张嘴如同开过光一样,说起雾就起雾?明明先前还艳阳高照来着。
随后覃昌在大雾中举着火把,摸着黑走到为首的几名大臣前面,大声道:“诸位臣僚,大祀行礼之事先暂缓吧。等下一个吉时。”
万安心中一动,循着声音走了过去,看到覃昌的身影,虽不辨五官,但还是上前一把抓住覃昌的手,焦急地问道:“覃公公,究竟是何事?这天……竟真起雾了,陛下他……”
“唉!”
覃昌重重地叹了口气,责备道,“万阁老,就算您也如李侍郎那般神通广大,能推测未来之事,先前也没必要在陛下面前如此提及啊……您可知晓,这场雾可是关乎到安喜宫那位贵主的安危?”
“什么?”
万安一脸懵逼。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神通广大了,正打算找你覃昌邀功,进而看看陛下的反应呢。
结果你跟我说,有个比我还牛逼的,一早就把大雾之事给预言了,甚至还说这跟万贵妃的生死有关?
你玩我呢?
“李侍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疑虑重重下,又不得不摸索着将李孜省给围了起来。
李孜省继续沉默不言。
众人聚在一起,却也是咫尺之间难以视人,大雾弥漫下,连前行几步都很困难,谁也不敢妄动。
覃昌循声走了过去,也是凑近后,才能分辨出人群中间的是李孜省本人。
覃昌用恳求的语气道:“李大人,您赶紧给拿个主意啊……这场邪雾,果然如您所预料的那般来了!这要是安喜宫贵主有个三长两短,你让陛下情何以堪……现在事情应该还有转机吧?”
李孜省继续缄默不语。
“您快说啊。”
众大臣也着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