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诧异地打量过去:“正旦节休沐日,祐之你竟然还想着公事?看来你很敬业啊。”
刘吉神色尴尬。
在场大多数人想的不是结束之后该怎么办公,而是回去完成人情交际,以及趁着年头休沐的时候,谋求一些政治关系上的突破。
万安见众人用期许的目光望向自己,这才道:“陛下问及,这天气像不像是有雾的样子……”
“嗯?”
刘吉一怔,抬头看了看高悬于东方天空的红日,随即问道,“这朗朗晴空,何来起雾之说?”
万安却道:“这天相,分明就是要起雾的征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刘吉苦笑道:“循吉兄,你莫要言笑了,这金辉铺洒熔金灿烂的样子,怎像要起雾?陛下问是否有雾,或另有所指?”
万安闻言不悦道:“你有疑惑,自行去请谒陛下,在我面前说这些作甚?我认为这天是要起雾的,这就是我在陛下跟前的回答……你们有意见,自己说去!”
说着,万安把袖子一甩,回到自己所立的位置上。
在场大臣面面相觑。
今天万阁老哪根筋不对?
再就是,陛下又是哪根筋不对?
怎么皇帝莫名其妙提出这个问题?
关键是万阁老的回答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洪谟望向刘吉,问道:“刘阁老,我等东西两班大臣,顶着冬日刺骨的寒风,就在这里等起雾?难道说没有雾,今天这大祀就要延后?”
刘吉摇头苦笑,把手一摊,“这我上哪儿去探寻答案?”
说着,他的目光也落向人群中站立的李孜省。
李孜省却好似个没事人一般肃立在那儿,双手自然下垂,二目垂帘,呈现出一副端身正立、不卑不亢的姿态。
今天任凭谁来跟他打招呼,他都一个字不说,似乎打定心思等最终结果。
第162章 天机可测不可逆
祭坛下方。
众大臣都满腹疑窦地回归原位。
只有同为方士出身的太常卿邓常恩在人群中往前走了几步,故意跟李孜省旁边的人换了个位置,随即凑近李孜省耳边,用略带奚落的口吻低声道:“当下发生何事,你我心里都清楚得紧。”
李孜省听到了也当没听到,继续闭目养神。
看到这一幕,邓常恩心中越发恼恨,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你也看到了,陛下为今儿起不起雾这件事,连朝廷正事都放下了……你的谶言,对陛下乃至于朝政,都形成了不小的影响。”
听到这儿,李孜省终于忍不住,侧目瞅了过去,只是眼睛还微眯着,那不屑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街头的小丑。
“哼!”
邓常恩看到这睥睨的眼神就很不爽,还瞪一眼,继而冷冷地道:“我这是好心好意提醒你,你虽号称仙家中人,难道真能把天下事都参透?今天要是不起雾,你可有想过该如何收场?”
“呵呵。”
李孜省笑着把脑袋转回去,微微一低头,眼帘垂下,继续装睡。
邓常恩讨了个老大没趣,只能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艾愈急忙靠上前来,小声问道:“大人,怎么样了?”
邓常恩回头瞥了他一眼,喝问:“这是你该站的地方吗?还不快退下!”
艾愈委屈地道:“您莫要迁怒于我,我只想知道,现在事态如何,也好有个准备。”
“准备弃暗投明,是吗?”
邓常恩扁扁嘴,不屑地道,“我本想跟他说,要是事情不好收场,可以求助于我,我自会替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但到现在,他算是撞了南墙了却依然不肯回头。你看看这天,像是要起雾的样子吗?”
艾愈顺着邓常恩的视线看了看东方的红日,笑着道:“这是好事啊。”
邓常恩气势汹汹地道:“我今日定要在陛下跟前参他一本。”
“切莫如此。”
艾愈赶紧劝阻,“您消消气,您想啊,现在文武百官都还不知有这回事,照理说,您应该也是不知情的……参劾了,岂不是让陛下知晓,您提前知悉此事,却什么都没做吗?您让陛下如何看您?
“但您也不必着急,这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朝中自会有人知晓,也定会有人上疏参劾于他。”
邓常恩琢磨了一下确实如此,摇摇头道:“这老李头,连一点好话都不会讲,气得本仙师差点儿乱了方寸……哼,我倒要看他如何收场。”
……
……
大祀终归还是在群臣的期待中,正式开始。
大明到成化年间,天地坛合在一处,并不分祀,一直到嘉靖九年大礼议结束后才将天坛和地坛分开。
一场大祀,众大臣要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跪下来磕头。
且要有节奏,不能乱了方寸。
祭祀才刚开始,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天色迅速转阴,等东方天空的太阳被天边飘来的云彩给遮盖住时,朱见深的心思已经没有放在当前正在进行的祭祀上,时不时地抬头看天。
云越聚越多,越来越厚。
原本鲜红的朝霞已经彻底被乌云所取代,天色也快速暗淡下来,终于,祭祀在一半都没到时,空中的云层已幻化成雾气开始下沉,速度越来越快,先是巍峨的京城,包括城门和城墙在内均慢慢失去了踪迹,然后便是近处的屋舍也不见了,最后连天地坛都开始为云雾所笼罩。
祭祀虽还要继续进行,但明显已经不能辨人,只能听到礼赞官的呼喊声。
“拜……”
“起……”
“拜……”
又是半炷香时间过去,盛大而隆重的祭祀已接近完成,这场伸手只依稀可见五指的大雾都还没消散的迹象。
而在人群最前面,万安旁边几个重臣都试图穿过浓浓的云雾,把万安这个首辅给找出来……那感觉就好似在说,你万阁老可以啊,你这张嘴如同开过光一样,说起雾就起雾?明明先前还艳阳高照来着。
随后覃昌在大雾中举着火把,摸着黑走到为首的几名大臣前面,大声道:“诸位臣僚,大祀行礼之事先暂缓吧。等下一个吉时。”
万安心中一动,循着声音走了过去,看到覃昌的身影,虽不辨五官,但还是上前一把抓住覃昌的手,焦急地问道:“覃公公,究竟是何事?这天……竟真起雾了,陛下他……”
“唉!”
覃昌重重地叹了口气,责备道,“万阁老,就算您也如李侍郎那般神通广大,能推测未来之事,先前也没必要在陛下面前如此提及啊……您可知晓,这场雾可是关乎到安喜宫那位贵主的安危?”
“什么?”
万安一脸懵逼。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神通广大了,正打算找你覃昌邀功,进而看看陛下的反应呢。
结果你跟我说,有个比我还牛逼的,一早就把大雾之事给预言了,甚至还说这跟万贵妃的生死有关?
你玩我呢?
“李侍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疑虑重重下,又不得不摸索着将李孜省给围了起来。
李孜省继续沉默不言。
众人聚在一起,却也是咫尺之间难以视人,大雾弥漫下,连前行几步都很困难,谁也不敢妄动。
覃昌循声走了过去,也是凑近后,才能分辨出人群中间的是李孜省本人。
覃昌用恳求的语气道:“李大人,您赶紧给拿个主意啊……这场邪雾,果然如您所预料的那般来了!这要是安喜宫贵主有个三长两短,你让陛下情何以堪……现在事情应该还有转机吧?”
李孜省继续缄默不语。
“您快说啊。”
众大臣也着急起来。
邓常恩此时已经不敢往前凑了,只能躲在一堆人后面,根本看不清前面的人影,只听着一群人在那儿说话。
李孜省终于开口了:“我所言之事,全在于推测天机,而天机演变则不受我所左右。我既非天师府的天师,也非仙家中人……若是诸位想寻求破解天机之法,逆天意而为,那不妨……谁自称仙家就去找谁比较合适。”
“邓仙师,邓仙师何在?”
众人一听,又赶忙在大雾中找寻邓常恩的身影。
邓常恩一听,这怎么还有我的事呢?
好在大雾犹在,不正是给我钻地缝的机会?
我能让你们找到我在哪儿,那就是我学艺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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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该来的总会来
大雾仍在弥漫中,能见度越来越低。
众人找了一圈,愣是没找到邓常恩的踪影,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没法往一起凑了,因为天实在是太暗,到现在近在咫尺都只能听到声而不见人,那感觉就跟睁眼瞎一样,让人寸步不敢前行。
这他娘的要是不小心闯到皇帝身边,冒犯了圣驾,只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时仍在祭坛上的成化帝朱见深,整个人都陷入到巨大的迷茫之中。
想离开祭坛马上回宫,却又想到大祀尚未结束,如此做很可能会惹怒上天,不但会让自己痛失爱妃,就连自己也会跟着遭殃。
不走的话……现场这光景,连大祀行礼都无法继续,站在那儿也是干杵着没事可做。
“父皇。”
就在朱见深踟躇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他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厉声喝问:“太子,你在此作甚?”
朱祐樘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身为太子,我本来就站在距离父皇你最近的地方,你现在居然问我在这里做什么?
“儿臣愿护驾在您左右,以防不测。”
朱祐樘朗声道。
朱见深这才反应过来,祭台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个毫无存在感可言的太子。
此时此刻听到太子的话,不知为何,朱见深内心突然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招了招手道:“你过来吧。”
朱祐樘不疑有它,快步上前,来到了朱见深能勉强看到模糊身影的地方。
朱见深伸出手摸了摸太子的头,叹道:“是个孝顺的孩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没有说下去。
显然在他这个当父亲的心目中,没说对眼前这儿子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可以说压根儿就没有恨,只能说朱佑樘太不像自己了,做自己的儿子没有任何问题,但让他继承大明的江山社稷却为他所忧虑。
如果朱祐樘只是他膝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不用承担那么大的责任,他根本就不用发愁,甚至还会经常在人前称赞朱祐樘的孝顺和乖巧。
“朕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