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便是马郎中当年的成名之作,《北川游记》。若你们谁的诗才能超过他,自可以等我进去通报,让老爷保举你做官。”
拿着经书的书生面红耳赤,躲在人群中怒斥道:“诗词是用来欣赏的,怎可像伱一样,把它们当作挡门的门牌?”
“你小子做不出来诗,就闭嘴。”
管家平日见多了这种事,已是见怪不怪了。
他冷笑一声,继续道:“明日的客人不如今日的马郎中出名,你大可以明天再来,看看门前的题会不会简单一些。”
“鼠目寸光!门缝里看人!我要让你们这些下人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撂完狠话,那名书生便走到先前蹲等的角落处,准备捡起自己的书笈离开。
其他围观的人群也是如此,毕竟马探花当年的名号太响,足以让当世文人退避三舍。
“咳……”
管家见府门前的情况如自己预想的一样,正准备转身回府,却突然听到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咳嗽声。
聂府门前,常聚集了不少自视清高,觉得有治世之才的读书人,可从未有过女人呀?
当他抬头寻去的时候,正巧看到一名身覆厚重白裙,肩披雪白狐裘的女子从人群中逆流而上,来到了空地前。
她解去遮面的纱笠,露出了一张眉如远山,不描而黛的清丽容颜。
这女子面上的肌肤冰莹剔透,不管从何而看,都像是一张极其精美的艺术品。
只可惜女子的柳眉似蹩非蹩,像是有着什么未解的心事。
“小姐,你找谁?”
管家瞄了一眼女子肩上狐裘的质地,知道她的出身非富即贵,说话的语气都客气了几分。
但对方未递名帖,也没有事先约定时间,还是不能放她入内。
“小姐,我家老爷的规矩不论高低贵贱,就摆在这里……若您不能攻破此题,还请改日再来吧。”
陆晚禾见管家的态度如此冷漠,自觉地报上名号也是无望,便斜首看了一眼红板上的诗词。
当熟悉的诗词再度出现在她的眼前,陆晚禾的心里又想起了前途未卜的夫君。
围观人群见有漂亮女子登上府门,又都聚拢了回来。
其他街道上的人见学府街这儿的人这么多,也都慢慢的凑过来看热闹。
一时之间,围观的人愈来愈多,竟然突破了千余数,严重妨碍了马车牛车的通行。
管家见僵持下去的情况不妙,忙道:“小姐,想不出来就算了吧,明日再来……我这边给您第一个顺位。”
听到管家的提醒,陆晚禾从与许清的回忆中苏醒过来。
她向对方投以歉意的微笑,俯身行礼。
“刚才是小女子走神了……这首诗作题并不算难,因为它本身就算不得上品佳作。”
“什么?”
管家看眼前女子的举止动作,觉得这应该是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呀,为何要贬低马中郎的北川游记呢?
要知道,聂夫子对这首诗都极为推崇,有谁的诗会比这首更好?
“应是绿意晓声浓这句话,不该配花间酌酒。应改成昨夜月隐呼起风,江上寂寥渔火空,卧船辞雨听鸣虫,应是绿意晓声浓。”
陆晚禾将许清那时的话,又原封不动的讲了一遍。
管家刚准备指责这女人哗众取宠,喧宾夺主,却突然瞄到下面的文人陷入了痴呆。
“这女子好像有两把刷子。”
“是呀,改完后的这首诗,好像是比马探花的诗好上不少……主要是意境上的感受,已截然不同。”
围观的学子文人本来是准备看笑话的,可谁都没想到,这外表柔弱的女子竟有这样的文采。
“若改完的这首诗不足以面见聂夫子,烦请把这首词递给先生。”
管家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信封,将内里的信件拆开一看,愣在了原地。
他虽然在诗词上的涉猎有限,可文章末尾处的名印却瞧得清楚。
“您是……”
管家合上了纸张,脑袋如同醍醐灌顶一样,联想到了面前女子的身份。
他张大了嘴巴,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这姚管家是不是傻了?怎么还呆在那儿了?”
“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出的题会被人破吧!”
“可惜了,这么有才华的人,竟然是一个女子……她要是男儿身的话,起码能谋一个不错的差事。”
管家从人声鼎沸的议论声中回过神来,忙伸手招呼府门内侧的下人。
“快,把东西收走,迎这位陆小姐入府……再派匹快马联络马郎中,把今日的事情推掉。”
“是。”
管家说完,就去府内寻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叮嘱她们要跟紧在这位雪白狐裘的小姐身边。
领命的丫鬟忙点了点头,诚惶诚恐的跟在了陆晚禾的身后。
几人走过大门,从正厅旁边的廊庑一路里,来到了聂府的后院。
陆晚禾能隔着水榭,远远看见亭苑里的样貌。
那里有一老一少在石桌上对弈,老者白发苍苍,面容慈善。
“请在此留步。”
管家拦住了陆晚禾,便快步朝亭苑里跑了过去。
他身上的物件叮当作响,使得对弈中的童子分神,偷偷向传来异响的方向望去。
小孩子的目光越过面色涨红的管家,停留在了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身上。
“子文,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聂老爷子平目而视,教诲道:“你的心要沉浸在这盘棋局中,才能寻到棋子的真谛。”
童子将面前毫无生气的棋局打散,用稚嫩的童声回道:“爷爷,这太难了……子文不想当国手了。”
“你呀你,半途而废,终将一事无成。”
“子文还没学会就放弃了,这叫有自知之明!”
“小小年纪就伶牙俐齿,敢和长辈顶嘴,等你阿娘回来,爷爷让她揍你。”
童子做了个鬼脸,满脸都写着不服。
此时,管家跑到了二人身侧,喘着粗气,将突发的意外情况说出。
“老爷,今日新登门了一个女子……”
“姚承,怎么一大把岁数了,作数如此糊涂?竟放外面的女子出入府邸,就不怕老夫被太学院的同僚说闲话吗?”
管家跑的费力,实在是说不上一串连贯的话,只得把手中的那封信件递了过来。
聂老夫子意识到这女人应该是有些特别之处,就接了过来,看起了上面的词句。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开头的第一句话,就让聂老夫子陷入了多年前的回忆。
自他多年前游别江南后,就再难见到那边儿的景色。
尤其是这信纸上的字,真是娟秀漂亮,落笔有神。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随着词句深入,聂老夫子的面容微凝,原本与孙儿玩趣时的轻松消失不见。
他的眼睛里透露着沧桑,仿佛经历过无数人生风雨。
“这首词写的作者……”
猛然间,聂老爷子看到了信纸的名印。
他不可思议的转过头,恰巧看到了陆晚禾捋起碎发,迎光而立。
“晚禾呀!”
小童撅了噘嘴,小声呢喃道:“老家伙还让子文非礼勿视呢。”
……
陆晚禾在水榭的廊道前站立了片刻,便得到了面见的聂夫子的许可。
只是她在进入亭榭的时候,恰巧碰见管家拖着那七八岁的孩童出来。
“他是……”
小童挣扎着,喊道:“救我!救我!漂亮姐姐救我!”
管家捂住了孩童的嘴,朝着陆晚禾赔笑了两声,“聂老夫子的命令,要关他的禁闭,府中常事,陆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第72章 学会
陆晚禾看那孩童的模样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但这是其他府上的事情,自己想帮也插不了手。
思索片刻后,她敛衽行礼,弯身走进了水榭亭台。
“聂师。”
虽然聂老夫子的容貌苍老了许多,但仍能从脸部轮廓上看到往昔的影子。
陆晚禾行了敬师礼,恭恭敬敬的站在了一旁。
白发老者微微抬头,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当年。
“晚禾呀,当年一别……这么大了。”
聂老夫子想伸手看看这孩子的变化,但突然想起对方已为人妻,不再是自己身后那个抱书的学童,便收回手无奈的笑了笑。
“托恩师的照拂,晚禾与父亲得以在素州立足。”
聂老夫子摇了摇头,自愧道:“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通情达理,处处都懂得为他人考虑……这样不好,会吃亏的。”
陆晚禾柔声道:“老师,您曾说过,淡泊名利者,进退自从容。”
聂老夫子微微蹩眉,随即面容释然,大笑出声。
“果然,你才是我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弟子。”
聂老夫子深吸了一口气,“是老师错了,当初不该把你留在江南。”
陆晚禾有些受宠若惊,盈盈拜倒,说道:“老师过誉了。”
“晚禾,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陆晚禾正欲开口,却被咳嗽打断了。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