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想什么呢?”
老看守捡起筷子,敲了一下对方的头。
“别想了,里面的钥匙分两把,一起拧动才能转动扣锁,它们在徐知府和郑监事手里。而且听说这秦氏惹怒了当朝宰相之女,就是那位许府正妻沈氏。对方要求素州府要严加看守她,关进去的时候备足清水,连饭都不用送。”
新看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后就在老看守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的眼瞳里迸出了两道锐芒。
随即有一道寒光一闪而过,那老看守的身体在椅子上停顿了片刻,就直挺挺的向后面倒去。
预想之中的倒地声并没有响起,因为那新看守已经闪身至落点,轻手轻脚的将其推了回去,放在了桌子上。
整个过程的时间极快,几乎用不到三秒。
牢笼内的秦疏影微微抬眸,眼底有了异色。
因为那“新看守”将脸上覆盖着的脸皮撕下,露出的竟不是人面,而是一张白底红边的花纹面具。
他的步履轻快,走路似飞,看守口中牢固的扣锁就像是没有起任何作用一般,“砰”的一声向里敞开。
“白色面具,看来你是杨柳口里的那位摇光星君。”
秦疏影的脸上并无讶色,尽管时间在悄无声息的流逝,角落的水渍在滴答滴答作响,但她仍保有十分清醒的神识。
“四少奶奶果然聪慧。”
摇光星君停在铁栏前,发出了沙哑难辨的怪声。
秦疏影微皱柳眉,听出这嗓音应该是被特殊处理过,因为她对声乐之道有些建树,清楚人声绝不可能如此低沉沙哑,怪异难听。
“我是一个将死之人,白莲教杀我做什么?”
摇光星君摇了摇头,说道:“为我圣教大业出过力的人,都是获取天道机缘者,所以我等的任务不是杀你……而是要助你登仙。”
“登仙?”
秦疏影轻咬薄唇,满脸的疑惑和不解。
随即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白莲教的人好像都有些不太正常,嘴里念叨的事情都与传说中的长生和成仙有关。
“神道大业将成,圣教中正以观天下,能在此时位列仙班,是你的福气。”
摇光星君说完这句话,便随手推开了牢门,向着秦疏影缓步走去。
脚步踩在稻草上,一轻一重,发出沙沙的声响。
“你们白莲教好大的口气。”
面对咄咄逼人,袖中藏有利刃的摇光星君,秦疏影玉容上不见惊慌,反而再现了以往举止雍容,气质高雅的一面。
她的玉指轻轻握紧,目光随着摇光星君的腿脚而动。
摇光星君突然停下身,转头向着监牢的门口看了一眼,随后他发现本该安静无人的门口,竟出现了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身材高壮,直奔着最深处的监牢而来。
而另外一名的身影玲珑浮凸,即便远远望去窥不见对方的身影,却也能感受到一股冷艳的傲意。
“沈霜序?”
摇光星君脚踩草堆,顺势而起,像是飞一般的来到了那扇通气的窗口前。
而后他快如闪电,整个人缩到了那不足半臂的窗户外,销声匿迹,徒留下一堆杂乱的衣物飘散而下。
“妈的,这家伙。”
快步赶到监牢门口的高壮人影显露出面容,是一名长相方正的魁梧女子。
秦疏影认得对方,知道她是沈霜序身边的赶车下人明珠。
这女子有着一半昆仑奴的血统,所以生来力大如牛,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力士。
“小姐,让他跑了。”
远处的窈窕倩影轻移莲步,淡然道:“知道了。”
沈氏的声音美妙动听,但她的语气却极为平静,透着一股生人莫近的冷意。
“那咱们早早离队赶路,不就都成了无用功?”
明珠有些气馁,眼瞅着煮熟的鸭子在面前飞了,她心有不甘。
“不算,缩骨术是摸金倒斗人的戏法,传男不传女,从这里便可以得到对方家世师门的线索。再看这地牢水渍上的脚印轻盈,通风窗口的尺寸大小,他的体重与身高应该与七八岁的孩童无异,是个长不大的侏儒。”
“侏儒?可我刚刚看他的身子很高呀!”
“那些掉落下来的布料衣物,就是他用来填充身形,伪装成成年人的法子。”
明珠听着沈霜序的分析,检查了一遍刚刚摇光星君逃跑时掉下来的东西,发现全都如自家小姐的分析一样,是些布缕薄片,有些上面还专门涂色画皮,几乎做到了以假乱真的境地。
沈霜序平心静气的分析道:“刚刚他进入牢房时,脚踩在稻草上的声音一轻一重,步子也有些许不稳,应该是个左腿有些不便的跛子,让他们顺着这些线索找下去吧。”
第48章 大少奶奶回府了
明珠点头应是,转身离去。
随着这名下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牢房里就只剩下了两名许府夫人相对而视,互相凝望着对方。
秦疏影定定望着她,扬起了唇角,用甜美的嗓音唤道:“哟,沈姐姐来的可真巧,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要和那白莲教的贼子一同现身。”
沈霜序并不是多话之人,她冰冷的眼神越过黑暗,直向秦疏影迸射而来。
“你有怨言我可以理解,毕竟我在用你做饵。”
秦疏影眨着那双秋水明眸,本想展露出平日里那副波光潋滟的笑颜,可她眼角的余光瞄到了破败的牢房,闻到了潮湿铁锈的气味。
她轻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算了,随你。”
其实秦疏影初入许府时,就与这位许家大少奶奶打过交道。
按照大户人家纳妾的规矩,偏房必须要得到正妻的首肯,才能在新婚当夜入睡新房。
虽然沈霜序从始至终都未为难过她,甚至还在纳妾一事上表现得极为大度,从不过问四院的所作所为。
可在秦疏影的心底,许府任何人都赶不上对方的半分可怕。
全因她看不懂,也看不透这个女人。
秦疏影三岁被卖到望月楼,生长于花街柳巷之间,在楼里识人无数。
无论是家财万贯的富商,亦或是权势滔天的贵人她都打过交道,可唯独沈霜序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即便她托关系弄来了对方的生平事迹,研究了这位正妻年幼以来的一举一动,她都搞不明白对方的兴趣爱好是什么。
大多时候,沈霜序就像是一座遥不可及的雪山之巅,令人望而生畏,叹为观止。
“白莲教苦心经营了数代,想把它们揪出来很不容易,许府是近些年为止,对方露出的唯一马脚。”
沈霜序的声音依旧冷淡,眉宇之间没有一丝波动。
坐在稻草席上的秦疏影嗅到了对方的话语漏洞,眸子里的诧异之色越来越重。
“伱知道白莲教对许清下毒的事情?”
沈霜序没有答话,但她瞳眼里闪亮的烁光足以说明一切。
秦疏影将自己进入许府后的事情串联到了一起,联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从始至终,你都清楚素州这里发生的一切。自我进了许府的门,你就明白我的目的是什么,还在暗地里帮助我搭建谪仙楼。”
昨日徐知府已经说的很直白了,让素州府给予谪仙楼便利的人就是这位大少奶奶。
“你也明白我在使用曼陀罗,但你一直都对此事视而不见……不对,你只是装作不知道,其实是在铺设诱饵,等鱼儿上钩。”
沈霜序没有否认,淡声帮秦疏影解答了困惑。
“白莲教内部研习仙法,外部传道受业,都离不开此物……他们把控了南洋黑船的航线,几乎将曼陀罗的产量垄断,以你使用的剂量和用途,迟早都会被他们盯上。”
明明现在的环境阴凉,秦疏影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却渗出了些许蜜汗。
“白莲教把曼陀罗供应给我的时候,你就查到了什么吧?”
“朝堂上的政局正逐渐被太后一派所掌控,白莲教毒杀许清的意图就是想让京城混乱起来,好让他们有浑水摸鱼的机会……他们供给你曼陀罗,一方面是为了将此事的责任嫁祸于你,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控制寻你的那些京城贵公子。这些对毒物上瘾的人,都能被白莲教发展为自己的眼线和爪牙。”
秦疏影没想到白莲教的心思竟如此歹毒,一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险些变成他人的嫁衣,她的头皮便有些发麻。
但更让秦疏影感到后怕的,则是沈霜序。
提前洞察到这一切的沈氏,竟敢把太后疼爱的亲侄,自己的夫君置于险地。
该说她无情呢?还是说她理智?
“这件事情上我也有错,白莲教在我走后的日子里增大剂量,险些害了他的命。”
沈霜序的语声如清泉流淌,清冽透骨却不见丝毫的温度,仿佛是从冰窖里流出来的一样。
“所以我来此是想寻求你的帮助,跟你达成一笔交易。”
秦疏影冷哼了一声,眸眼瞥向了他处。
虽然她也是玩心眼的好手,可在沈霜序的面前,却有一种三岁幼童面对成年人的无力感。
和这种人做交易,就等同于把身家性命交在了别人手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柳和翠儿的性命只能要挟我一次。”
沈霜序淡声道:“用不上要挟,我可以放你出去,一切如旧。”
秦疏影微微愣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她对许清动了杀心,还付诸了实际行动,再加上暗地里经营的生意触犯了禁令,横竖都是死路一条。
沈霜序眼下正是太后面前的红人,无需冒险保下自己。
“你让我继续做许府的四少奶奶,谪仙楼的大老板?”
“没了曼陀罗,谪仙楼就只是一个赚钱的营生了……你可以随意处置这门生意,作为你以后的生活凭据。”
日进斗金的字号在沈霜序口中,更像是一桩过家家的游戏。
“但你要留在许清身边。”
秦疏影的表情既迷茫又困惑,她不明白沈霜序费尽心思保全自己,图的是什么。
她唇勾微抿,轻笑道:“奴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姐姐留我在许清身边做什么?”
“早几年前,你曾在公主府里跟着望月楼里艺倌演艺……那时的你,一曲惊鸿动四方,我也曾在旁观舞。”
秦疏影的眼瞳因沈霜序的话语变得明亮,她螓首微抬,重新正视了面前的女子。
她没想到连杨柳和翠儿都不知道的稀碎往事,竟会被对方提起。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总算明白了沈霜序的想法。
“待在他的身边就行?”
“出几分力,看你自己。”
秦疏影的呼吸顿止,清楚对方是在提点自己。
沈氏是在警告自己,许家是她最后的避风港,若不想沦落成今日的境地,就要乖乖待在许清身边,不再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