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敏锐的杨纤凝自然注意到了许清的举动,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淡声继续了话题。
“石龙芮这样用,就可以处理一些淤青,但要注意叶子内的毒性,不要把它们涂到破皮的伤口处。”
有些尴尬的许清也想把话题扯到别处,便出声询问道:“明白了,但是你身上的淤青怎么会这么多?”
杨纤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猜出对方又把自己的身子看了个大半。
在面无表情的抬头凝望了许清一眼后,她将二人遭受的风波大致描述了一遍。
“恒帝陵寝塌陷后,上涨的暗河河水冲破封闭的石室,我们顺着河流向下漂了将近一日多,中间途径了很多河道……”
许清听到一半,便知道这几句简单话语的背后,两人都经历了什么。
长河虽然被誉为母亲河,但中下游的水流湍急,单是京城附近的河道就暗礁遍布,极容易产生船祸,对方能在一日多的急流里把自己带到此处,肯定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
联想到对方身体上的淤青,许清沉默片刻,忽然低头道:“女侠,这次的事情真对不住你,若不是因为我执意要你来帮我,你也不会被搅入进来。”
其实许清原本的计划,是想去家中拉秦疏影当帮手。
但那两日广平府内的事务量多,再加上这位送上门来的女侠本领高超,在先前法轮寺的事件里力敌开阳星君和众多弩车。
所以许清才想把这位厉害的打手拖下水,让她去应付春生使旁的厉害人物。
现在对方因帮忙陷入了生死困境,又经历了诸多波折把自己从死神身边拉了回来,对自己有了莫大的恩德。
杨纤凝倒是没把许清口里的事情放在心上,她面上不动声色,随手轻拂膝裙,淡然说道:“无需介怀,先前你也救过我……而且水里有浮木作为支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艰难。”
许清看出这名女侠并不在乎名利,便在心中钦佩完对方的所做所行,问起二人当下的处境。
“女侠知道我们顺着水流到哪了吗?而且在漂流的过程里,有没有遇到过捕鱼的船家?”
顺着长河南下,路途上的城池和村镇也不算少。
他觉得两人在河里漂流了这么久,哪怕是因为时运不济遇不到人,也该离下一座城镇村庄不远了。
毕竟古时候因为资源稀少的原因,许多城池都是依靠着水源建立。
“长河中下游的分支众多,我们因分道的关系,并没有漂到南下的河道上。”
杨纤凝在求生的过程中,已进行过努力。
但遗憾的是,即便她拼尽全力想改变航向,但两人赖以为生的木头仍被河水冲入了暗流,卷入到东北方向的分支内。
睡醒的她,已根据周边的地貌特征和两人漂流的时间做出了估算。
符合推断的地点只有两处,全都在邻国境内。
“你知道辽国吗?”
许清愣了半晌,愕然抬头。
杨纤凝因为病弱的身子轻咳一声,继续说道:“这条河水贯入北方,往东汇入到一处湖泊。眼下除去镜湖,就只有冀地的龙潭湖了。”
许清预想过多种情况,却从没想到二人漂流的方向不是向南,而是向北。
若真如杨纤凝所讲,那他现在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辽国虽在表面上与齐国交为友邦,但是其本身是由契丹人统治,根深蒂固的思想是南下一统。
许清虽来到这世上的时间并不多,可他也知道,辽齐两国在先前的岁月里时常爆发战争,近些年走到一起只是因为北面的金国崛起,以及蒙古人的势力越发庞大。
自己的身份敏感,身上又穿着汉族的服饰,若是真让辽国抓住,定会把他当成要挟齐国的筹码。
质子的下场是什么样,读过史书的许清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涌现出的第一反应,便是自己二人要保证行踪的隐秘,不能被辽国人发现踪迹。
想到这里,许清倒有些庆幸,自己今日外出没寻到人了。
“辽国地广人稀,但这两处湖泊旁都建有城镇,等明日天亮,你可以沿着河道的方向一路向北。”
许清听出对方是想让他独自求生,当即反问道:“那伱呢?”
“我与辽国人有仇。”
杨纤凝的话十分简练。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确实没有诓骗对方。
因为历代齐国皇帝在想方设法削弱杨家的影响和威望,所以杨家在篁岭关边的战绩鲜少传入关内。
世人都只知道杨家世代镇守边关,击退辽国无数,却不知她们还曾数次出关反击,在辽国境内大败辽国皇帝的御驾亲征,击溃过蒙古人的铁骑。
所以,杨家的历代家主都在辽国境内极为出名,几乎是辽国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对方的眼里,若不是齐国有着这么一个家族镇守险要,辽国早就能兼并南部的富饶土地,成为这世上最为强大的存在。
杨纤凝自然不愿落到辽国人手里,所以她已做好了面对死亡,被许清抛弃在原地的准备。
“你进入辽国城镇,只要隐瞒好自己的身份,说成是来投诚的齐国百姓,他们不会为难你。等时机成熟,跟随两国贸易的车队返回齐国就行。”
杨纤凝清楚辽国的政策,知道对方不会过多关注落魄的百姓。
毕竟在战乱和饥荒年代,时常会有过不下日子的人四处流浪。
连明日的吃食都成了奢望,活都活不下去的人,又怎会在意尊严和国籍?
第186章 上朝
“我……听说辽国人茹毛饮血,是未开化的野蛮人,落到这群人手里生不如死。”
听这位女侠打心眼里抵触辽国人,许清心里欣喜若狂,也编了个理由赖着不走。
只是这随口扯出的理由太过奇葩,换谁都不会相信。
异国人凶恶的形象,通常是齐国百姓用来哄骗胆小的孩童,真实的契丹人也好,女真人也罢,都与汉人长的一致。
杨纤凝觉得,眼前的小官常年生活在京都,并不清楚二人风餐露宿面临的危险,所以才表现得如此轻松随意。
等他经历了凶兽环视,吃不上正常的饭菜的苦,自然会萌生退意。
所以杨纤凝并未过多阻拦,只是向许清叮嘱起了夜宿时的事项。
“天色已晚,我睡前半夜,你睡后半夜。”
“这荒山野岭的,也需要值夜吗?”
杨纤凝倩眸淡然,耐着性子解释道:“正是因为荒山野岭,才需要轮流值夜……山野内不止有蚊虫虎豹,还有流窜的盗匪逃兵。前者一般会忌惮明火,但后者却恰恰相反,他们反而会搜寻露宿山林的旅人。”
许清听了这番说辞,面色微变,恍然大悟。
他先前觉得堆满柴火,寻常的野兽应该不敢贸然靠近此处。
但自己却忽略了这个时代的治安,古时候可不像前世一样安稳,越是人迹罕见的山野,越容易盘踞着盗贼流寇。
他与一名重伤未愈的妙龄女子,几乎算是送到嘴边的肥肉。
“依你说的办。”
听许清认可了自己的提议,杨纤凝简单调理了一遍体内的气息,便枕着那卷方巾,沉沉的睡去。
旁边的男子虽然有不良的前科,但二人也算是同生共死,经历过一些事情。
眼下若想活命,就不能把心思放在猜疑和提防上,只能尽快调理好身体的状态,才能在这未知的地方上多一些生机。
许清也没想到,这女侠的心胸竟如此宽广,完全信任自己。
柴火噼里啪啦的碎响,火光和月色揉和在一起,将对方粉雕玉琢的脸蛋映衬的凹凸有致,明艳不可方物。
又因为二人先前长途奔波的缘故,女侠随身穿着的夜行衣早已经损毁的不成样子。
在侧边,便可以望见薄纱材质的内衬衣缕下套着肚兜,上面掩隔着一双精致的鸽子。若是把身躯微微前倾,就能顺着肚兜边窥见隐隐若现的鸽尖。
许清即便没有亲眼实证,也能通过这名女侠酥滑莹润的香肌想象出这美丽的场景。
但他只在低头看了一阵对方唯美的睡颜后,微微移开了目光。
不得不承认,这位女侠的容颜和身材都无可挑剔,而且不同于姿容艳丽,夹杂着妩媚风情的秦疏影,对方的美体现在其他方面。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毫无欲望,只是在机械的折断树枝,将篝火续上。
……
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皇宫大殿内,文武百官拥堵在各处,拿着笏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多人都对这次突如其来的召见不知所措,例如新晋的工部尚书高淮。
登基大典连续多日的开工劳作,已让这位年近五十的老者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他的双颊愈发凹陷,原本颌下蓄着一缕整齐短须此时也是像着许久未曾打理,显得有些杂乱。
即便隔着七八丈远的距离,都能从他那对看似漆亮的肃重眸子里感应到深深的疲乏困意。
“高尚书。”
圆滚滚的廖越身着一品官服,跨着门槛迈了进来。
他望见这位官场老友的样貌,便笑着凑上来打了声招呼。
“要注意身体呀,您可是大齐的栋梁支柱。”
高淮紧紧握着笏板,皱眉摆手道:“圣人的登基大典何其重要,休要拿老夫打趣……倒是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
廖越收敛笑容,抬眉问道:“该有什么事?”
“你不是圣人心腹吗?你问老夫?”
高淮看着这胖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廖越早在宣帝登基,康王爷插手朝政的时候,就是太后一派的人。
但因为这家伙做事谨慎,又从不在官场上轻易得罪他人,所以在保皇党势力最为庞大的时候,廖越也依然坐稳了刑部尚书的位子。
现在宣帝早亡,太后准备登基称帝,廖越怎会不知道内幕?
“看看这阵仗,六部官员,禁军副统领,五城兵马司……几乎全被圣人叫到这儿了,换做往常,没有五品以上的官职,怎么会有机会进宫面圣?”
到了高淮这一级别的官员,基本都已活成了人精。
即便没有承轩坊那样的情报机构送信,他们也能通过察言观色得出些许信息。
例如大齐的朝会规矩森严,只有重要节假日的大会可能会召集百官,品级稍低的官员武将,平日是没有资格踏足皇宫的。
而且因为大会人数众多的缘故,基本会选在皇宫前的玉白石阶上进行。
像今日这般,把所有人都召至大殿里面圣,还是头一次听闻。
“真不知道。”
廖越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虽然自己在朝上被视为太后一派的人,但只有他心里清楚,圣人的心思何其难猜?
当初沈霜序执掌承轩坊,处处被沈年衍教着做事,都被革职清算,自己才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几年,哪敢妄自菲薄,说是心腹?
高淮看廖越的神色也不像装的,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一旁竖起耳朵,准备从两位尚书口中听些秘闻的官员见谈话无疾而终,都泄了气。
然而仅过了片刻,殿门口就传来了更大的动静。
“奇怪,刚刚廖兄过来的时候,门口就没这么大的动静吧?”
“我算什么人物?丹阳郡主的声名不比下官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