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看似对一切都不在乎,大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气概。相处久了,蒋庆之知晓这厮内心最是细腻柔和。
徐渭是庶子,从小就不被家人待见,亲情对他就是奢望。后世有句话叫做原生家庭,徐渭便是如此。小时候缺什么,长大后就想弥补什么。
徐渭缺的是亲情,是关爱。
昨日李恬让富城去问徐渭,是把家安在伯府,还是安置在外面。
李恬已经提早出手买下了距离新安巷不到百步的一个宅子,宅子不算大,却五脏俱全,在京师也算是精品住宅。
徐渭说:“吃惯了伯府的饭菜。”
什么吃惯了伯府的饭菜,他是不舍伯府这种大家庭的氛围罢了。
这厮需要一个女人,每日给他带来关爱和家的温暖。
所以,这门婚事不能出篓子。
杨家。
杨贤原先是个瓦匠,早年在为别人家翻新屋顶时,失足跌了下来,摔断了腿。偏生遇到了个庸医,腿骨愈合后,竟然没接好……
杨贤怒了,便去找庸医的麻烦,庸医振振有词的说是杨贤自家乱动把接口弄错位了。
最后庸医给了个解决方案,打断腿,重新接。
断腿之痛一般人难以承受,何苦是眼睁睁的看着打断自己的腿。
杨贤得了一笔赔偿金后,便认了。
从此他大半时间就在床上度过,妻子马氏在家照顾他,原先还做些活儿,比如说织布,或是帮人缝补衣裳,挣钱补贴家用。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杨招娣早早就担起了养家糊口的担子。等她的生意稳定了之后,马氏干脆连活儿都不干了,整日在家歇着。
“那人姓徐,在新安巷为长威伯做事。”
马氏坐在床边,说着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你想想,新安巷那位伯爷乃是重臣,据说和严首辅一样平起平坐。”
“那定然不差钱!”杨贤被养的白白胖胖的,他坐在床头说:“这事儿要盯紧。”
“你放心,我有数。”马氏说:“咱们就招娣这么一个孩子,养老送终不得靠她靠谁?那姓徐的要娶招娣也容易,带上咱们就是了。”
“就怕街坊说闲话。”杨贤蹙眉,“跟着女儿出嫁……难听。”
“这不叫跟着女儿出嫁。”
“那叫做什么?”
“担心女儿,跟着去照顾她。”
“也是。”
叩叩叩!
有人敲门。
“谁?”马氏起身往大门去。
“我家娘子来访。”
“你家娘子?”
马氏开门,门外一个男子,男子目光越过她,看了一眼院子里,说:“我家娘子从新安巷来。”
马氏心头一跳,就见马车上下来一个女子。
竟然……有仪仗。
“你家娘子是……”
“华亭县主!”
第1103章 成了,不成
自从受封华亭县主后,一干仪仗就在伯府中吃灰。今日李恬全副仪仗出行,让京师那些盯着伯府的人难免心中一动。
孙不同回头,见后面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便冷笑道:“赶出去!”
两个护卫过去,喝道:“滚!”
一个男子理直气壮的道:“这是你家的地儿?”
护卫狞笑,“是又如何?”
男子笑道:“要不,咱们上官府说说理去?”
“和他扯什么?打!”孙不同说。
一顿毒打后,两个护卫回来,孙不同见马氏面色微变,便对护卫说:“晚些站直了。”
马氏目睹了护卫一言不合就毒打‘行人’的狠辣和肆无忌惮,心中不禁一个咯噔,原先的如意算盘便有些松动了。
“县主,请进,请进。”
李恬进了院子,见收拾的干净利落,便问:“谁收拾的?”
“奴……的女儿。”马氏笑道。
每日起早摸黑出摊,回来还得收拾家中……
想到杨招娣那微黑的脸和粗糙的手,李恬心中不禁喟叹。蒋庆之的那番话此刻看来,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许多时候,善良也得有锋芒!
进了屋子,马氏去张罗茶水,晚些回来后,一脸笑意:“县主大驾光临,也不知是何事。”
“一家有女百家求,招娣是个好女子。”李恬说道:“我遣了媒人上门,据闻此事你家还有些踌躇?不知为何。”
“这不是……”哪怕是早就猜到了李恬的来意,马氏心中依旧欢喜不已。
在得知徐渭的存在后,两口子便琢磨了多次徐渭的身份,多番打听,只知晓这个姓徐的在长威伯身边办事儿。
长随?
还是什么。
权贵的事儿,对底层百姓来说就是神灵的事儿,双方之间隔着一堵墙,压根看不清。
媒人登门说亲,杨贤夫妇便按照早就商议好的法子,先把姓徐的晾着,等他着急了,再慢慢的磨。
至于会不会把姓徐的逼跑了……杨贤夫妇早就得知徐渭对自家女儿特别上心的事儿,吃了几年冷脸,愈发不舍。
换做是后世,徐渭定然会被杨贤夫妇称之为舔狗。
但落在大明,菜市场的人皆说徐渭对杨招娣一往情深。
舔狗和一往情深两个词的差距大了去。
由此可见社会环境对三观的塑造何等重要。
如今伯夫人亲自登门,可见蒋庆之对这姓徐的格外看重。
这定然不是长随,而是什么……说书先生口中的军师一流人物。
大喜事啊!
女婿的地位越高,马氏就越欢喜,她蹙眉,故作犹豫之态,“县主不知,我夫妇就这么一个女儿,这俗话说养儿防老,但凡有个儿子,咱们也不会……您说是吧?”
马氏话说的粗,但理却不粗。
我们两口子以后养老靠谁?
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这不合人伦之道。
马氏就等着李恬开口,随后一番讨价还价。
李恬淡淡的道:“此后伯府每月出钱养着你二人……”
马氏一听就急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跟着她……”
这两口子若是有舐犊之情,李恬自然不会反对此事,可看看这个家,看看狡黠的马氏,李恬断了那个念头。
“此外,我会请了人照拂你家男人。”李恬起身,“就这样。”
在得知李恬的身份后,马氏一心就想跟着女儿嫁过去,好沾沾伯府的光。先前她去借口去茶水,把李恬的身份说了,杨贤大喜,也是这个想法。此刻马氏闻言大急,“县主,这事儿再商议,再商议……”
李恬走到门口,没回身说:“商议来商议去,好端端的一个女儿,这等有情有义的女子,被活生生拖到了二十余岁。我说了,就这样。”
李恬走了。
马氏呆立许久,这时杨贤在房间里喊道:“娘子,娘子。”
马氏进了房间,杨贤问:“如何?她可答应了?”
马氏坐在床边,怒道:“这女人好生霸道,竟然不容商议,便定下了。”
“她如何说的?”
“说是以后花钱养着咱们。”
“那老了呢?总得有人照拂吧!”
“那女人说了,回头就花钱请人来照顾。”
“这哪够……不,这哪行……”
两口子都怒了,杨贤说:“请了二叔来。”
晚些一个老人来了。
“二叔。”杨贤一阵叫苦,把事儿歪曲了一番。
老人叹息,“你想跟着去?”
“我就招娣这么一个女儿,当做是眼珠子般的疼爱,怎肯让她孤零零的嫁过去?她又没个娘家兄弟帮衬,我二人跟着去,好歹能看护一二不是。”杨贤说。
老人定定的看着他,“这几年你二人对招娣如何,咱们都看在眼里。招娣二十余岁了依旧嫁不出去。如今好不容易有人愿娶,更是愿意养着你们两口子,这等大气的人家,你还不肯?”
杨贤愕然,“二叔,我只是心疼招娣罢了。”
“心疼她,那便让她自由。”老人起身,“可怜招娣为了这个家苦熬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出头之日,你两口子却横加阻拦。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那是我家女儿呢!”马氏见老人站在男方那边便怒了。
“你二人若是执迷不悟,回头族里议事儿,便逐出族谱!”
老人撂下这番话边走了。
逐出族谱,在这个时代便是身败名裂的象征。
老人走后,杨贤夫妇怒不可遏,马氏说:“上次二叔还说要拉着男方不松手,今日怎地突然变脸了?”
杨贤拍着床榻,“这事儿……这是我家家事,和族里何干?”
两口子无能狂怒了一阵,这时杨招娣收摊回来了。
“爹,娘。”
杨贤和马氏看着女儿,想到徐渭的身份,以及伯府对这门亲事的重视,心中不禁发冷。
“招娣啊!”杨贤努力挤出笑容,“那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