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大明 第1318节

  彼时,窦珈蓝七岁。

  骨血!

  她牢牢记住了这个词。

  十一岁,父亲开始早出晚归,甚至是彻夜不回家。

  后来她才知晓,父亲就是在那个时候沾染上了赌瘾。

  随后的日子宛若梦魇。

  那个慈爱的父亲渐渐变了,变得陌生。

  他输光了家中的钱财,便开始变卖东西。

  东西卖光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盯着自己曾心疼的女儿。

  他重新给女儿找了个人家,那户人家有钱,但……

  京师最不缺的便是有钱人。

  就在定亲之前,父亲死了。

  死在逃债的路上。

  消息是一个赌友带来了,赌友上下打量了一番窦珈蓝,说什么可惜了。

  窦珈蓝木然去了现场。

  父亲就躺在一个小胡同里,那双曾带着慈爱的眼睛浑浊不堪,茫然看着苍穹。

  致命伤在胸前。

  父亲曾说过:勇士的背部不会有伤痕。

  可父亲的意志不是早就被赌博摧毁了吗?

  窦珈蓝在那一刻还能冷静的思考这个问题。

  母亲病了,父亲的后事由窦珈蓝一手操办。

  她麻木的做着该做的一切,街坊们上门来祭奠,见到她一人操持这些事儿,都唏嘘不已。

  有妇人藉此告诫儿媳妇:看,家中没个儿子就是这般凄凉。你才生了两胎就抱怨,回去接着生。

  父亲的丧事还没结束,债主登门,拿着父亲写的欠债条子讨债。

  母亲闻讯就大叫大嚷,说自己要改嫁。

  改嫁就是别家人,前夫的债务和自己无关。

  讨债的人冷笑,“给你十日。”

  五日后,母亲就匆匆改嫁了。

  再度面对上门的债主,窦珈蓝说:“这债务,我来还!”

  讨债的人诧异的看着她,大概也没想到窦珈蓝会主动认账。

  毕竟是女儿,不是儿子,父债子偿在窦珈蓝这里不好使。

  父亲的死因在锦衣卫内部不是秘密,但对外却说是殉职,说是丢不起这个人。

  就在父亲头七第二日,窦珈蓝去了锦衣卫。

  当初父亲立功,得了个承袭锦衣卫百户的赏赐,但没儿子谁来接班是个问题。

  “我来。”

  窦珈蓝说。

  锦衣卫的人闻讯都出来看热闹。

  “哪有女子进锦衣卫的?这不是胡闹吗!”

  “那小娘子,锦衣卫可不是玩耍的地儿,弄不好会死人的!”

  锦衣卫不但监察京师,还得监察天下。你去盯着别人,别人难道就会逆来顺受?

  就如同新安巷那些失踪的锦衣卫一样,每年锦衣卫失踪或是死亡的人数至少上双。

  窦珈蓝彼时还是个少女,她腰间佩着父亲的绣春刀,说:“我会用刀。”

  有人笑,“不是玩耍的刀吧?”

  窦珈蓝说:“要不,你来试试?”

  众人起哄,有人找来了切磋对练的木刀。

  只是一刀,那人就跪了。

  窦珈蓝看着众人,“我行不行?”

  那人在锦衣卫中不说是好手,但刀法也不差。

  他羞红着脸说自己轻敌了,可却不肯再度出手。

  陆炳被起哄声惊动,出来查问。

  进锦衣卫?

  还是个女子!

  女子没有承袭权力。

  所以众人都觉得陆炳不会答应。

  可陆炳只是犹豫了一下,便点头。

  从此,锦衣卫就多了个女百户。

  直至许久后,锦衣卫内部依旧对陆炳答应让窦珈蓝承袭百户之事不解。

  这也是锦衣卫几大不解之谜之一。

  窦珈蓝在锦衣卫节衣缩食,衣裳永远都是锦衣卫的官袍,鞋子也是如此。

  一年四季她都不用脂粉,连发簪都是木制的。

  身为锦衣卫百户,她却在锦衣卫内特立独行,从未和谁接近。这样的性子在锦衣卫没法升迁,若是一切不变,她将会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样的日子。

  就在她进了锦衣卫的消息传出去后,父亲当年为她定下的那户人家来人了。

  很客气,说是感同身受,若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看着客气,可却疏离。

  窦珈蓝默然片刻,说:“要不,退婚吧!”

  这么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的未来只能靠夫君,可夫家却来人要退婚……消息传出去,外界会戳他家的脊梁骨。

  来人正不知用什么由头开口,没想到窦珈蓝却主动要求退婚,不禁如释重负。

  退婚很顺利,那户人家最后送了些钱财,窦珈蓝一文不收。

  直至奉命南下寻找国舅,她的命运才发生了改变。

  “窦百户!”

  管事出来了,窦珈蓝回身,拿出包袱打开,“这是一千九百钱,债,我还清了,还请交还先父的债务条子。”

  管事笑道:“此事不急,对了,我家老爷说了,这等孝女多年未见,想见见窦百户。正好,条子在老爷那里……”

  窦珈蓝犹豫了一下,管事说:“孙家不是龙潭虎穴。”

  孙氏是京师权贵,祖上曾在宣德朝立功,受封为侯爵。

  德昌侯传到这一代,家主叫做孙营,孙营五十余岁,看着颇为富态。不过目光转动间,仿佛能把人从内到外看个通透。

  “见过侯爷!”

  窦珈蓝拱手,嗅到了些酒味。

  孙营打量了她一番,那目光就像是打量着一件货。

  “本侯一直很好奇,一个弱女子竟然能进锦衣卫承袭百户之职,陆炳在想什么?此外,一个女子竟然愿意为亡父还债,这是图什么?”

  窦珈蓝平静的道:“无他,就是想让先父亡灵安息。”

  “担心债务到了地府,让你父亲受苦?”孙营笑了起来。

  “是。”窦珈蓝说。

  随即是默然。

  酒气越来越清晰。

  而且很浓郁。

  显然大清早这位侯爷就喝上了,喝了不少。

  “你就没想过出了锦衣卫?”

  “没想过。”

  “一个女子在锦衣卫待着,可不好嫁人。”孙营打个酒嗝,笑的很是惬意,“听闻你在外面为人做事?”

  “是。”

  孙营喝了口茶水,舔舐了一下嘴唇,“二十了吧?这个岁数,别人早就做了娘。不容易啊!可愿来侯府?”

  “不必了。”窦珈蓝的身体渐渐绷紧。

  “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孙营摆摆手,管事悄然告退。

  窦珈蓝抬头,“还请侯爷把先父的债务条子归还。”

  “很急?”

  “是。”

  “可事儿有些难办。”

  “嗯?”

  “当年你父亲借债时……听闻过利滚利吗?”

  “听闻过。可先父借的并非利滚利。”

  “是不是利滚利,谁说了算?”

  孙营的眼中多了猫戏老鼠的戏谑之意,“陆炳终究还是后悔了,让你出了锦衣卫。一个弱女子在外不易。来侯府,本侯后院给你留个地儿……”

  “我说,不必了。”窦珈蓝冷冷道。

  “那么,那债务便是利滚利!”

  孙营打个酒嗝,起身走到窦珈蓝身前,“啧啧!这般貌美的女子,平白在外辜负岁月,岂不可惜?来,本侯疼你!”

  说着,孙营伸手去触碰窦珈蓝的脸颊。

  窦珈蓝退后一步,“侯爷自重!”

  “那是利滚利!”孙营失去耐心,张开手去环抱窦珈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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