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了一下,徐璠还是没进去,而是站在布庄门外看着城门处。
“蒋庆之来了,陈连正好也来了。”王梦秋笑道:“陈连滑头,这一下却避无可避。”
“正好让他死心塌地。”徐璠说道。
惨剧发生后,陈连和徐璠沟通过多次,陈连说此事当严惩……这是姿态。
——若你等无法让蒋庆之知难而退,那么本官也只好秉公行事。
他是官,避不开官场规则。若此事败露,徐璠等人能寻机脱身,他作为知府难逃罪责。
所以陈连在此事上态度暧昧,一边和徐璠沟通,也可以说是勾结,期待这位大公子能击退来势汹汹的蒋庆之,事后自己也能沾光。
另一边,陈连每日询问案情,带着人四处奔走,查找线索,做出了勤勉的姿态。
此刻,这位想左右逢源的府尊走出北门,看着前方策马而立,神色从容的年轻人,拱手,“下官松江府知府陈连,见过长威伯。”
“你就是陈连?”蒋庆之俯瞰着陈连。
“是。”
陈连刚想开口,就听身后有人喊道:“蒋庆之的随从打死了我松江府三名士子,陈知府要为我等做主啊!”
“那些读书人来了。”徐渭看到城中涌出了一群士子,低声道:“看来,此事果真是那些人下的毒手。”
徐渭担心孙重楼下手没轻重,若真是他弄出了人命,松江府这边站住理,不依不饶……南京也会反弹。
但读书人们来的时机太特么巧了。
仿佛早有人提前知晓了此事,今日蒋庆之的随从会打死士子。
那些读书人出了北门,随后让开一条道。
三辆马车缓缓驶出来。
每辆马车上都躺着一具尸骸。
“陈府尊!”一个读书人过来,拱手。“此三人不过是在河边吟诗作词,却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位……”
读书人目光转动,指着身材最魁梧的孙重楼,“此人便下了毒手。可怜三位高才,本准备今年乡试折桂,谁曾想……凶手就在此,请陈府尊为他们做主。”
“请陈府尊为我等做主!”
数十读书人齐齐行礼。
压力突然而来。
这不是逼迫本官和蒋庆之翻脸吗?
陈连在心中破口大骂,但却不得不板着脸,“长威伯,贵属做下此等事,当给我松江府上下一个交代!”
“骄兵悍将,果然是目空一切。”有人冷笑。
“那又如何?难道骄兵悍将便可视律法于不顾,肆意杀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只是几个护卫。”
“这位可是陛下的表弟,威名赫赫的大明名帅,他不肯拿下手下护卫,谁敢动手?”
“陈府尊行事公正严明,自然会动手。”
“杀人偿命!”
陈连盯着蒋庆之,“还请长威伯交出贵属!”
“这是栽赃!”孙重楼咆哮,波尔赶紧拉住他,低声道:“交给伯爷处置。”
蒋庆之摆摆手,孙重楼乖乖闭嘴。
这么一个凶名赫赫的巨汉,此刻像是个乖巧的孩子。
反差太大,让众人有些愕然。
“我的人,下手有分寸。”蒋庆之缓缓说:“波尔,为何动手?”
波尔说:“伯爷,咱们奉命打前站,正准备进城时,遇到一伙读书人在城外叫骂羞辱伯爷,咱们便和他们争执,争执中有人动了手,随后两边大打出手。
伯爷,这些读书人看着器宇轩昂,本以为是好手,谁曾想竟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娘们……不过咱们下手都避开了胸腹和脑袋等要害……”
“胡说。”几个受伤的读书人来了,悲愤的道:“你等下手不分轻重,王兄等人倒地求饶后,依旧毒打,胸腹,脑袋等处……”
这时有人在马车边说:“看,他们的头上都有伤痕。”
“解衣!”有人喊道。
当下有人解开了三具尸骸的衣裳,“胸腹处果然有伤痕。”
陈连心中叹息,也有些窃喜,心想罪证确凿,你蒋庆之难道还敢不承认?
手下杀人,理亏在前,本官出手理所当然,连陛下都不得不说一声好。
“拿下此人!”陈连指着孙重楼喝道。
蒋庆之干咳一声,拿出药烟。
街边二楼。朱艺笑道:“陈连果然出手了,好。”
赵福说:“蒋庆之进退两难,他必然要护着孙重楼。准备把消息递出去,南京那边定然期待已久。”
徐璠闻讯后,微微一笑,“蒋庆之坐蜡了。看来,这事儿也该也有个结果了。”
王梦秋说:“那些人手段不俗,就是狠辣了些。”
连特么自己人都杀啊!
这不只是狠辣,而是毒辣。
徐璠冷笑,“此事后,与那些人断绝往来。”
“正当如此!”
王梦秋突然笑道:“面对此等窘境,换了谁,也无计可施。我倒是期待着蒋庆之能有什么手段……”
徐璠摇头,心中有些悻悻然……他自诩掌总此事,可那些人却撇开他自行其是,那种被架空的感觉让他颇为不满。
回过头,有些人该敲打了,徐璠琢磨着事后……
至于蒋庆之,众目睽睽之下,罪证确凿之下,他能如何?
北门外,蒋庆之指着那几个读书人,“拿下!”
陈连一怔,“长威伯,你……”
“本伯怀疑是他们杀人栽赃!”蒋庆之说:“动手!”
十余军士冲了过去,如狼似虎的把几个读书人按倒,架着就退了回来。
众人大怒。
“蒋庆之抓人了!”
正在听热闹的赵福一怔,“问问。”
城门处一阵喧哗,接着一个读书人冲进来,冲着长街悲愤的道:“蒋庆之恼羞成怒抓人了。”
朱艺喝问:“他抓了谁?”
那边,王梦秋也在喊:“他抓了谁?”
“那几位逃过一劫的士子。”有人喊道。
瞬间,朱艺面色剧变。
赵福眸子一缩。
王梦秋一怔。
“不好!”王梦秋说:“那几个士子分明是被那些人交代过,这是唯一的破绽。一旦他们被撬开口……”
徐璠面色平静,但王梦秋却见他双拳紧握。
作为松江府,乃至于南方的所谓第一公子,徐璠的身边不乏一些溜须拍马的人。就算是知府陈连,或是今日那几位苏州府名士,见到他也得放下架子。
人就是这样,当身边的环境都在赞美你,都在说你牛笔时,哪怕你再自省也无济于事。渐渐的就会飘飘然,真的觉得自己天下无双。
徐璠便是如此。
他本以为自己无双无对,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
蒋庆之在京师崛起,让他生出了较量的心思……这也是徐璠违背徐阶吩咐,执意要出来掌总,为松江府,为南方士大夫们出头的真正动机。
他觉得自己只是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罢了,此次蒋庆之南下,正是别苗头,一较高下的好机会。
他蓄谋已久。
今日蒋庆之进城,他准备了些小手段‘相迎’
可有人先出手了。
而且出手的时机和手段,令徐璠都觉得无懈可击。
可就在他悻悻然时……
顷刻间!
蒋庆之就找到了此事的唯一破绽和突破口!
第966章 松江府万众一心,少年仗义执言
后世人读史,读到大明中晚期时,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那就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这股子风潮是从杨廷和开始的。
杨廷和为宰辅,德高望重,名满天下。帝王倚重,宫中太后尊重……这便是人臣的巅峰。
随后他的儿子,那位大才子杨慎就登场了。蒋庆之甚至猜测,杨慎在中后期是作为杨廷和智囊般的存在。
杨廷和与张太后联手压制嘉靖帝,杨慎出谋划策,甚至赤膊上阵,鼓动百官叩阙。
父子联手在官场闯荡,这是开端。
接着便是严嵩父子。
接着是徐阶父子。
接着是……
在这其中最令人诟病的便是严嵩和徐阶父子。
严世蕃以白身入阁,为不名之宰辅,这开了大明先河。可以说上下千年都罕见。
而徐阶为儿子造势也不遗余力,这也就罢了,谁都干过这等事儿,舐犊之心嘛,人皆有之。
可徐阶的儿子,也就是那位大公子徐璠,在应天府乡试中竟然请人代笔。
牛逼不?
小母牛倒立,牛笔冲天了。
这事儿就发生在前年,徐阶因此请辞,道爷不许。而后徐璠便灰溜溜的回到了华亭,蛰伏着等待时机。
换个考生代笔,早已被革除功名,甚至发配流放……至少也得关他三五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