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宗首鼠两端。”
徐家,徐璠冷笑道。
王梦秋第二日便来了徐家,此刻他不见了自矜的模样,反而有些谦卑。
读书人皆以出仕为目的,王梦秋自然不例外,可几次科举都名落孙山。无奈只好回家继承家业。
后世耳熟能详的段子,此刻却是大明肉食者们的真实写照。
凭着家中的关系,王梦秋在松江府混的风生水起,和当地官府,以及最大的地头蛇徐家交情都不浅。
“大公子,蒋庆之动了手,魏国公投诚,南京那边怕是无法阻拦他了。”王梦秋端起茶杯,只是嗅了一下,就知晓这茶叶是最顶级的,他喝了一口茶水,幽幽道:“蒋庆之随后必然会挟势来松江。咱们该如何应对……”
徐璠眯着眼,“那些人可是慌了?”
王梦秋摇头,“有人惶然,但更多人却是兴奋。都说这是难得的一次机会。若是能阻击新政成功,大伙儿必将名垂青史。”
“义士嘛!”徐璠讥诮的道:“本以为那些人会弄个火头,吓唬吓唬那些人,谁曾想尽数烧死了。局势一下失控,说起来,那些人就不慌?”
“没人慌乱。”王梦秋挑眉,“那些人觉着,大伙儿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蒋庆之若是下手,必然不会止于他们,他会顺藤摸瓜,在松江府掀起大案,以震慑整个南方。”
徐璠想到了父亲徐阶令人快马传来的书信。
——莫要掺合此事!
徐璠觉得父亲老了,不,是长久在京师被严嵩一党打压,以至于失去了锐气。
徐家作为松江府,乃至于南方和天下士林领袖,在这等时候怎能坐视?
该站出来才对!
登高一呼,万众景从,这才是男儿啊!
徐璠浑身热血涌动,“南京那边我会去信。”
这话含蓄,但王梦秋听懂了。
——徐家在南京的关系网会发动起来。
造势!
给蒋庆之使绊子!
至于后果……这位大公子此刻满脑子都是万众景从的风光。
无数双手在为自己挥舞,整个南方都在为自己欢呼。
他科举不第,但架不住有个好爹啊!
当朝次辅,帝王近臣,士林领袖。
这一切都该是他的!
王梦秋何等老辣,看了这位大公子一眼,便知晓这位的野心在勃发。
徐璠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果然,虎父无犬子,徐阁老善隐忍,所谓隐忍也就是装。而这位大公子也不弱。
一旦能把新政压下去,随后的反扑,便会剑指蒋庆之。
蒋庆之倒下,严嵩一伙也大事不妙。
徐阶顺势上位,这位大公子的地位……
严世蕃第二!
和严世蕃不同的是,严嵩父子被天下人斥之为奸佞,而徐阶却是负天下人厚望的名臣。
这位,前途无量呐!
王梦秋盘算了一番,便诚恳的道:“此事在下以为,大公子还是要谨慎些才好,免得被人拿住话柄。”
他指指北方,“徐阁老在奸佞打压之下一力支撑,不易呐!”
这是他贴心贴肺的话,暗示徐璠别给徐阶找麻烦。
您坐镇家中指挥就是。
可徐璠何许人?
他不时去京师随侍在徐阶身边,蒋庆之的名字都听出了老茧。
二十不到的权臣,比他还年轻一些的年轻人,却已然成了大明名帅。
诗词也颇为了得,京师名妓宁玉据闻倒贴都不得。
随后执掌大权……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在提醒徐璠:哎!别嘚瑟,人蒋庆之比你更牛笔!
人最怕的是比较,烦恼也来自于比较。
徐璠年轻气盛,当下就说:“告诉那些人,明日我在家中设宴。”
“大公子……”王梦秋心想您这般大张旗鼓的,便是暗夜中的萤火虫,太招眼了不是。
可他刚想劝说,却见徐璠挑眉,“许多时候,不破不立!当下便是如此。”
王梦秋想到了那些人提及蒋庆之时的忌惮,一琢磨,便笑道:“蛇无头不行,此事松江府必须有个人带头。此人……”
你是帅啊!
哪有老帅一出场就直面对手的道理?
“舍我其谁!”徐璠淡淡道。
王梦秋不知道的是,最近南方各处的消息不断传入徐家,各地豪强们都在翘首以盼有人能站出来,带着大伙儿和蒋庆之斗,和新政斗。
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徐璠岂能错过?
徐璠自然不是傻白甜,他准备站出来率领南方豪强反扑,就是看到了风险之中的巨大好处。若是能成,南方便能挟势威压京师。
他在南方坐镇,给徐阶做后盾。通过此事空前团结的南方,将会令京师为之胆寒!
徐阶挟势出手,蒋庆之,严党……
算个屁!
想到这里,徐璠淡淡的道:“谋事,当目光长远!”
“大公子所言甚是。”王梦秋起身告辞。
今日城中还有聚会,一群读书人以诗会为名,说是要商议如何对付蒋贼。
聚会的地点在城外,今日天气不错,正适合出游。
王梦秋准备去看看,顺带散散心。
走出徐家大门,只见数骑疾驰而来,近前下马,为首的男子看着有些委顿,可见赶路急切。
“大公子可在?”男子问道。
“在!”门子点头,“你等这是……”
“蒋庆之马上就到松江府。”
瞬间,王梦秋面色一变。
那些读书人聚会的地儿,正是在蒋庆之进城的必经之道旁。
一群读书人正热火朝天的口诛笔伐蒋庆之,正主儿却来了。
“不好!”
第962章 爷爷孙重楼
和北方相比,南国的春季多了几分细腻。小桥流水,草长莺飞。农人在地里劳作,偶尔抬头看着那些在河边的男男女女,不禁悠然生出羡慕之意来。
“爹,他们不用干活吗?”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跟着父亲在地里劳作,不由的有些好奇。
边上的父亲三十余岁,面色黝黑,他抹了一把脸,说:“娃,这是读书人。”
“读书人不用干活吗?”少年觉得不对,“爹你时常说人活着就要干活,不劳作没饭吃。那他们哪来的饭吃?”
农人叹道:“这天下啊!分为几等人,士农工商……应当是这样吧!这干活也不同,士便是读书人,咱们是农人。农人的活计是种地,士的活计是……读书。”
“读书是干活?”少年不信,“爹你哄我。上次邻村的读书人来咱们村走亲戚,看着好生得意,走路是八字步,那眼睛抬的老高。我凑过去想和他说话,被他横了一眼,直至晚上都还在害怕。读书难道还能让人惧怕不成?那这是什么活计?”
“读书人啊!读书考科举,考了科举做官。做官就管着咱们农人。”
“那邻村的读书人听说考了许多次也没中,也没做官,怎地那么得意?听说他家中好些田地呢?对了,娘还说,以前那读书人家中精穷,后来考中了秀才,好些人家都去他家做奴仆呢!爹,我也要读书。”
“哎!”农人叹息,“知晓他家如何精穷的吗?就是读书读的。他是读出来了,可没读出来的更多。那些人哎!我的儿,惨得很。”
“爹,我要读书!”这时几个女妓起身翩翩起舞,一个读书人在大声吟诵诗词,引来众人叫好。
“咱们家没钱。”农人苦笑,“读书得添置文房四宝,还得寻个好先生。先生要钱呢!咱们家……你也知晓,家里的米缸子的米都不多了。这还得熬到收成的时候。
赶紧干活。回头跟你娘上山弄些野菜,加在粥里面熬煮,也能填饱肚皮。娃!这才是咱们的命哎!人呐!要认命。”
少年杵着锄头直着腰,看着那些读书人举杯畅饮,心中火热,“爹,我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到时候……我要,哎哟!”
少年挨了父亲一巴掌,捂着后脑勺,“爹。”
“你爹我当年也跟你一般,想着以后能出人头地,等成婚生了你,每日就知道拼命干活,一日不干活,回家看着嚎哭的你,还有你娘,老子心里就发慌。等过两年就给你寻一门亲事。这男人啊!没成亲,没个娃就不安分!”
“诸位。”这时一个读书人举杯,“蒋贼如今就在南京肆虐,据闻魏国公低头了。”
“徐氏坐镇南京多年,不思国恩,反而助纣为虐,此后当有报应!”
“正是。”
南方舆论开放,别说是魏国公,就算是府尊陈连的八卦这些读书人都敢编排。
“蒋贼下一步必然是来我松江府,他这一来,血雨腥风啊!”读书人叫做马骥,有些领袖的味儿,他叹道:“可怜我松江府父老何辜,平白招此劫数。”
少年不解,低声道:“爹,什么劫数?”
农人的声音更低,“和咱们没关系。”
“马兄,咱们该如何做?”
“是啊!小弟家中只有几分薄田,尽数申报,随后必然是纳税。小弟一家子此后靠何为生?”
马骥说:“诸位别看蒋贼猖狂,那是南京。南京那些贵人身娇肉贵的,不敢和他翻脸。特别是魏国公一低头,那些权贵勋戚和高官都顾忌自身的富贵,不敢开口。不过,咱们松江府不同。别忘了……徐!”
“徐氏!”
“徐阁老!”
马骥微微一笑,“徐阁老乃是我大明士林领袖,他老人家在京师辅佐陛下,调理阴阳。家中留下了大公子主持。听闻大公子对蒋贼颇为不满,曾说此贼若非皇亲,早已沦为丧家之犬。”
“有大公子主持,蒋贼定然讨不了好!”
“可徐阁老在京师被严党打压呢!”
“蠢货!那是京师,这是南方。南方是我儒家根本之地,那蒋贼在京师能呼风唤雨,在咱们这不好使。”
“没错,只要咱们团结一心,蒋贼来了也只能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