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
徐阶在犹豫,是让儿子继续观察风色,还是准备些手段。
毕竟那是家底啊!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话官员们挂在嘴边,可做的却不地道。
徐阶自然不会为官一任,祸害一方。但那是别的地儿,不是华亭。
华亭,那是徐氏的根基。
他如今是次辅,看似高高在上,可终究会有老去的那一天。
家国天下,修身治国平天下。
这是从小就不断接受的教诲。
家在前。
在致仕之前,把家底弄的厚实些,致仕后回老家含饴弄孙,自己和儿孙们也有个退路不是。
否则这官岂不是白做了?
想想,堂堂宰辅在任时威风八面,豪商们见到他如同老鼠见到猫一般敬畏。可一朝致仕,家中日子别说是豪商,连特么一个当地士绅都不如。
这心里能平衡?
官越是做到后面,这种心态就越是浓郁。
许多官员便是在这种心态之下放纵了自己。
徐阶是人,不是神。
再有,这事儿谁没干过?
严嵩父子干的肆无忌惮,相比之下,徐阶在京师两袖清风,名声好的一批。
咱就算是要捞好处,也得远离了京师不是。
家中捞的盆满钵满,京师的徐阁老依旧是谦谦君子,一尘不染。
这才是真正的修身治国平天下。
这才是家国天下的含义。
所以,当初朝中争论清查田亩的事儿时,徐阶暗中怂恿人反对,但他自己却装作是没事人般的,好似中立。
“申报,还是不申报?”
徐阶很纠结。理智告诉他,最好申报,而且越早越好。
但本心告诉他,别介,那可是徐氏的根底。没了那些田地人口,徐氏此后靠什么立足?
儿子科举不顺,这是徐阶的另一块心病。若是没有那些田地人口,他一旦退下来,徐氏的影响力就会化为乌有。
“奈何?”
徐阶眯着眼,突然一怔,“那些权贵低头,士林却慌了。”
权贵就那么一些人,士大夫却不同,遍及天下。
有人会闹!
甚至会弄出流血事件,这一点朝中大佬们都心知肚明,只是在等着看何处率先发难,以及嘉靖帝和蒋庆之如何应对罢了。
一旦地方闹出了流血事件,利益因清查田亩而受损的官员们将会群情激昂,顺势发动反扑。
到了那时……
徐阶眯着眼,露出了一抹冷意。
他亲自磨墨,给家中回信就四个字:静观其变!
这个过程……少说得一两月吧!
新年一到,各处事儿多不胜数,朝中焦头烂额……
到时候顺势出手,正当其时也!
徐阶微笑着,把书信收好,“来人。”
随从进来,“阁老。”
“让人把信送去华亭家中。”
“是。”
随从告退,没多久,有小吏进来,“阁老,大事!”
“何事?”徐阶问。
“通政使司方才送来了不少奏疏,掉了一份,小人帮忙捡起来,看到是有人建言,清查士绅田地人口。”
小吏看着徐阶,见这位阁老眼皮一跳,就知晓自己做对了,他赶紧补充,“小人随口问,那些奏疏可都是这事儿,送奏疏人随口说,都是。”
权贵们反口咬了隐形盟友一口,而徐阶是士林领袖,他将如何应对?
京师士林在看着他,天下士绅在翘首以盼。
等着徐阁老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徐阁老眯着眼,“把书信追回来。”
“什么书信?”
小吏愕然,徐阶霍然起身,“来人!”
随从去送书信,外面没人。
徐阶不顾身份,急匆匆出去,喊道:“来人!”
他的护卫急匆匆赶来。“阁老。”
“马上把人追回来,书信也追回来。速去!”
护卫一怔,发现徐阶面色铁青,竟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是。”
护卫去追随从,徐阶站在值房外,看着官吏往来于直庐,突然苦笑,“权贵只是引子,是了,老夫糊涂,本以为蒋庆之拿权贵开刀,是要从难到易,却忘了一事,权贵如今是落地凤凰不如鸡。”
权贵不是蒋庆之的目的,这厮的目的是用此事来逼迫权贵反咬盟友儒家一口。
“分而治之!这才是蒋庆之的目的。他盯着的从不是权贵,而是……我儒家!”
徐阶面色难看,知晓自己错判了局势。
户部官吏分赴各地会引发轩然大波,而各地士林和士绅必然会反弹,利用舆论造势。
历史上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彼时万历帝势单力孤,群臣都是儒家的代言人,既得利益者。
最终万历帝只能咽下这口气,选择了低头。
但蒋庆之通过手段,成功让权贵们站在了儒家的对立面。
至少双方在此事上不再是盟友了。
“风,愈发大了。”
徐阶的眸子里都是隐忧之色。
家!
家!
两个家,该怎么?
第907章 鼎爷,你就转了个寂寞
“陛下,有奏疏。”
数十份奏疏送到了案头,嘉靖帝也不看,问道:“说了什么?”
送奏疏的内侍说:“奴婢在直庐听了一耳朵,说是奏疏里多是说各地士绅手中田地人口多不胜数,当清查。”
“狗咬狗!”嘉靖帝突然一笑,“庆之这次干的漂亮。咦!”
道爷突然一怔,想到自己曾说蒋庆之心慈手软的事儿。
蒋庆之用这个结果来告诉他:达到目的的手段多不胜数,为何非得要扭曲了自己的本性去行事呢?
咱们顺着性子去做,做的过程高高兴兴的,它不香吗?
道爷哑然,然后翻看了几份奏疏,大多内容相同。
在奏疏中,权贵们赞美了嘉靖帝清查田亩的决定,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随即话锋一转就转到了文官和士绅那里。
——此辈手中田地多不胜数,当查!
字里行间都能看到一种幸灾乐祸,或是黄鹤楼上看翻船的惬意。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道爷莞尔,“权贵们倒霉了,自然看着还毫发无伤的官员和士绅们怒火中烧。这是分而治之……人心,人性。”
道爷沉吟良久,叹道:“贪嗔痴是毒药,那些人却是看不透。不过……不是坏事儿。”
他正缺少助拳的,特别是舆论。
“让陆炳来。”
陆炳闻讯急匆匆进宫。
快到永寿宫时,带路的内侍止步。“是长乐公主。”
陆炳止步,抬眸。
长乐带着两个宫人,自家提着一个食盒,看着有些吃力的模样。她不时看着两侧的宫殿,嘴角微微翘起,愉悦的模样让陆炳眸色从冷漠变为温和。
“是陆炳!”宫人低呼,长乐止步,怯生生的看了陆炳一眼。
“臣,见过公主。”陆炳行礼,走过来后,不由分说夺过了食盒。然后走几步,回头看了长乐一眼。
长乐:“……”
“公主,请。”陆炳侧身,很是恭谨。
路旁的内侍和宫人都低着头,但都在极力把眼珠子往上抬。
凶名能令百官胆寒,皇子见到也得给面子,陛下的奶兄弟,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他竟然对公主低头了
宫中人最不缺的便是察言观色的能力,没这个能力的,不是被边缘化,便是被分配去干最苦的活计。
能出现在这里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此刻他们都失态的抬起头来,飞快的瞥了陆炳和长乐一眼。
陆炳恭谨。
长乐显然是在震惊中……
众人随即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