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策呆了一下,皇上?他稍稍抬眸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弘治皇帝,猛地反应过来,然后才起身拱手道:“司经局校书陈策拜见皇上万岁。”
他竟是皇帝?
他不是刑部的官?
陈策一直先入为主,在第一次他杀了蔺勉之的时候,弘治皇帝便来找自己盘问过,那个时候陈策就坚信不疑的认为这应该是刑部高官。
后来这个观念一直在陈策心中印证,他也就没再怀疑过弘治皇帝的身份。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弘治皇帝了解自己的一举一动,尤其上次在顺天府工程招商会的时候,他听了弘治皇帝的声音,总觉得那么熟悉。
那时候陈策没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所有线索都指向眼前的人就是弘治帝。
弘治皇帝笑了笑,他现在也没必要刻意瞒著自己身份,迟早是要被陈策知道的,他挥手对赵仲平和韩窦印道:“下去吧,朕和陈校书聊会私事。”
卧槽!
赵仲平和韩窦印面部失去了表情管理,差点惊呼出口。
皇上和陈大人聊私事啊,这得熟悉到了什么程度?原来你小子是隐藏的大佬啊!难怪杨廷和都不放在眼里。
这要给任何人,谁会把杨廷和那垃圾放在眼中?早就有恃无恐横行霸道了好吧?
哪有像陈策这么低调谦虚的,也幸好他们没有对陈策做过什么过分之举,不然现在恐怕已经凉了。
两人忙不迭拱手离去。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盯著陈策,陈策一脸尴尬,常年打雁,今天却被麻雀给啄了眼。
谁知道眼前这人居然是弘治皇帝啊。
他尴尬的道:“皇上请落座。”
弘治皇帝噢了一声,坐在太师椅上,乜了一眼陈策道:“你也不要瞎客气了,之前在朕面前不是挺狂的嘛?”
“你也坐吧。”
陈策心道我哪有狂嘛,哦,不就是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有点看不起你嘛。
他倒也没有太过于惧怕弘治皇帝,大大方方落座,反正自己也命不久矣,自然也就没惧怕的人和事了。
“这些日子你给朕将太子教导的不错,朕应该感激你。”
原来弘治皇帝都知道了,不过这也在陈策意料之内,他毕竟是皇帝,最开始或许还能瞒住弘治帝,后面再想瞒住哪有这么容易。
弘治皇帝脸色一变,哼道:“陈纯简!”
陈策:“???”
他怎么觉得弘治皇帝有点神经病一样,上一刻还和颜悦色,下一刻就变脸。
“朕要和你好好算算帐!”
“朕先想想从哪儿算起。”
陈策:“……”
沉默片刻,弘治皇帝才道:“先说蔺勉之吧,你利用两个国舅杀了他是也不是?”
陈策点头:“是。”
没什么好隐瞒的,弘治皇帝既然这么问了,就应该已经知道结果和答案了。
弘治皇帝哼了一声,道:“蔺勉之确实该死,这事朕不和你追究。”
“王越呢?”
陈策嘴角瞅了瞅,眼神暗淡道:“王越怎么死的,皇上比臣清楚多了。”
弘治皇帝嘴角抽搐,道:“朕知道你和王越关系很好,你一直认为是朕逼死了王越,朕告诉你,他那个性子,换谁当皇帝他都会死!”
“朕想问你的是,前吏部尚书屠滽、都察院侣钟,兵部侍郎,兵部员外郎等人谁杀的?弘治十二年那年新年的血光,谁干的?”
陈策心中一惊,他实在没想到弘治皇帝连这也查出来了?!
“怎么了?哑巴了?你小子看上去病恹恹柔弱的样子,心思可是精密,手段可是狠辣呢!朕都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
“朕要想查下去,你还能活到现在?”
陈策又是一惊,原来弘治皇帝什么都知道,他故意没追究的。
“宗藩之事,你是不是把朕也算计进去了?你先故意让王守仁去西南打赢了胜仗,然后逼著朕调宗藩去西南就藩开发,倒逼著他们放弃俸禄,陷朕于不义之中?”
陈策沉默了片刻,反问道:“皇上,宗藩的危害你心里比我清楚,我若不逼皇上这么做,这么大的财政漏洞,您真要留给你的儿子去收拾烂摊子吗?”
弘治皇帝哑然,板著脸道:“那你就能算计朕了?”
陈策摇头道:“臣不敢。”
“你敢!你不是做了吗?”
陈策无奈的道:“嗯,做了,任凭皇上处罚。”
弘治皇帝气急败坏,“真要想处罚你,你还能活到现在?”
“开中疲敝和盐引滥觞的疲敝是你解决的,姑且算功过相抵吧,不然……哼!”
虽然弘治皇帝在清算旧帐,但却并没有为难陈策的意思。
更像是在对陈策以往于大明立下的功劳做个总结,这些事兴许永远不会有真相大白那一天了,不会有人知道陈策做的这些事,但弘治皇帝现在却清楚明白的告诉陈策,天下人不知道你的功劳,朕一直都记在心里呢。
“朕还有一点没想明白,你发明纺织机是为了什么?”
“现在东南一团乱,和纺织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是不是在针对东南又做什么部署?”
陈策忙不迭道:“这个倒是没有。”
弘治皇帝嗤笑道:“你可不是什么善人啊,虽然你的外表会欺骗太多人,但骗不了朕,你心思可是比谁都狠毒!”
“你会善良的发明纺织机,做这些无聊的事,对你自己又没有一点好处?”
陈策道:“纺织机的发明是想赚钱,那个时候快递的成本不够,所以就临时想赚点钱弥补快递的不足。”
“是么?”弘治皇帝将信将疑。
陈策耸耸肩道:“是啊,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取缔纺织机便是,反正臣现在也赚不到钱了。”
弘治皇帝:“……”
取缔纺织机,怎么取缔?现在江南东南那一块靠著纺织机赚钱讨生活的子民有多少?纺织机一旦取缔,多少会因此失业?那时候东南的烂摊子将会更大,你小子尽说这些屁话!
“随朕去一趟东宫。”弘治皇帝话锋一转。
陈策:“啊?为什么?”
弘治皇帝气恼道:“你说为什么?!让杨廷和不要再骚扰你!还能为什么?!!”
第363章 以儒治国
东宫学堂。
杨廷和正在给朱厚照上史学课,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杨廷和给朱厚照讲解西汉的国策转变关键时刻,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从那以后,汉家王朝便确定了以儒治国的根基,在此之前西汉王朝一直奉行老子的无为而治。
杨廷和对朱厚照道:“圣人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君王应该做到颜回那样,内圣外王!内具圣人之德,外行仁政王道。”
“殿下日后若成君王,也当奉行圣人大道,内圣外王。”
弘治皇帝和陈策在外听著杨廷和对朱厚照的授课。
弘治皇帝问陈策道:“你觉得他教的如何?”
陈策道:“如此会将殿下培养成为一名仁义之君。”
顿了顿,陈策微笑道:“可太子殿下成为一名受百官牵制的仁义之君,是陛下想看到的吗?”
弘治皇帝眯著眼,问陈策道:“那你觉得厚照该成为什么样的君主?”
陈策道:“汉武帝真正实施的并非儒家治国的手段,外儒内王,王霸之道杂之!这才是一名君王应该具备的品质,后人官吏总是想用儒家的理论钳制君王,宋朝的半部论语治天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结果呢?”
“每每遇到外敌入侵,儒家那群士大夫总要怀仁,天子自幼被儒家薰陶,认为士大夫们说的不错,但却屡次被外敌入侵。”
“我想,陛下想看到的皇太子和未来帝王,他不该是这样的。”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面无表情的看著陈策,道:“继续说。”
陈策道:“皇太子现在不该再学习这些了,该学习的他都学习了,他现在真正该学的应该是如何辩证的去看待事物。”
弘治皇帝好奇的道:“什么叫辩证的去看待事物?”
陈策淡淡的道:“举个简单的例子,东宫的老师乃至皇上如何教育靖难之役?”
弘治皇帝嘴角抽了抽,道:“建文朝廷欺太宗太甚,太宗不得已清君侧,发兵靖难。”
陈策反问道:“可事实真是这样吗?从政治角度去分析,这难道不是一场精心谋划好的造反?”
弘治皇帝厉声道:“陈纯简!”
陈策无所谓的道:“你看,你们总是让太子去相信世界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不让他辩证去看待政治历史,那以后他要掌权,真行儒家那套仁义理论,很快就会成为士大夫的傀儡,皇帝还有权力可言?”
“一个没有任何御下手段的皇帝即便登基了,和傀儡有什么区别?”
弘治皇帝面皮狠狠抽搐,双拳在袖笼内紧紧握著。
这话仿佛刺痛了弘治皇帝心里某根神经一样,当初他登基之前也是什么都不懂,成化帝并没有精心对他做过系统教育,所以登基之后他能依靠的只能是文官士大夫。
前期通过一系列的调整,弘治皇帝终于调整到一套自己满意的政治班底,可文官们远比自己想像的手段还要厉害。
他们慢慢的蚕食了弘治的权力,乃至最后即便他想反抗,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他不想自己的儿子也步了自己的后程,陈策说的不错,现在若是不对朱厚照做更深的帝王术教育,未来他登基了只会听信文官士大夫的忽悠,导致自己大权旁落。
杨廷和这些理论听听就好,朱厚照真正需要的老师不是杨廷和,而恰恰是陈策这样精于谋划布局,工于心计,精通政治手腕的人!
只有这样,未来朱厚照登基,才能凌驾于百官之上,不至于权力被文官瓜分殆尽!
杨廷和终于注意到了学堂外站著的陈策和弘治皇帝。
他心中微微一惊,不知弘治皇帝为何会带著陈策过来,而且看他们的站位姿势,好像弘治皇帝和陈策很熟一样。
杨廷和赶忙出来拜见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嗯了一声,道:“杨学士不必多礼,今日课业暂时先这样吧,厚照,你跟朕和纯简去宫里吃顿午膳。”
朱厚照喜滋滋的道:“好咧!”
望著三人离去的背影,杨廷和呆若木鸡,如果刚才他没听错的话,皇上邀请陈策去皇宫吃午膳?
他都没这个资格啊!
这小子在天子心中地位究竟多高?这究竟怎么回事?杨廷和一时间有些懵了。
弘治皇帝自然是做戏给杨廷和看的,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意思是你以后不要再骚扰陈策,他是朕罩著的。
来之前弘治皇帝就说要给陈策调和和杨廷和之间的矛盾,陈策怎么也没想到弘治皇帝会这样调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