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呆呆的坐在院落中的石桌上,抬头望天,略显抑郁。
今晚他没有去勾栏,实在没兴致,雀儿都抬不起头。
又过了一天,陈策感慨,背著手从房间内走了出来,一天没怎么吃饭,酒楼那边留下饭菜,他去端来,打算来院落内吃。
一抹孤寂的背影出现在陈策眼前,“唐解元,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平常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外面风流。
唐寅回过头,表情幽怨的看著陈策,开口道:“你这个骗子。”
“啊?”
陈策有些不解的看著他。
唐寅继续幽怨的道:“你不是说无人在丹青术上能出我之右?”
陈策点点头,这话他说过。
“那伱这一幅怎么回事?”
唐寅将画卷拿出来,拍在石桌上。
陈策道:“随便画的。”
好,好好好!
以前这话都是我说的,现在轮到你了。
“教我。”唐寅忽然的开口,让陈策有些不知所措,什么教你?
唐寅道:“教我画画。”
陈策:“……”
“我何德何能。”
大哥,求你了,不要在谦虚了,我知道谦虚是美德,但没必要,这里没外人。
征服一个人很简单,在他最拿手的领域彻底挫败他。
可陈策没想过要征服唐寅,完全看在钱的面子上才画的画,而且他也不想教唐伯虎什么,画个画而已,唐寅已经很厉害了,技艺手法上陈策什么都教不了。
顶多画卷的布局上,昨夜陈策知道唐寅的画为什么总觉得别扭,意境只是其次,布局才是关键。
能让唐寅这么狂傲的人说出这话,确实有点不容易,陈策摇摇头道:“唐解元莫要说笑啦。”
唐寅表情从未有过的认真,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愿拜你为父……为师。”
他真想在自己绘画领域有所提高,尽管他自信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好,但足够好和非常好是两个概念。
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最出色的那个。
陈策本想拒绝,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唐寅没经历那场舞弊案,他是不是能考中状元?
如果他为官了,以后会不会成为大明的肱骨之臣?
“拜师要束修。”
陈策的话,让唐寅万分激动,浑身都是颤的,这种感觉比在勾栏完事都要爽。
“好!”
“我将我身家全部给你。”
那倒也不必,公平交换,市场上束修需要多少,陈策就要多少。
钱财他现在不愁,十亩良田还有小说话本的收入,足够他在明朝生活,现在他没多大的欲望,要不了那么多钱。
最后唐寅支付了十两银子,折算成束修钱。
这自然是高于市场的,陈策也不执著于那么多。
绘画对自己来说赚不到钱,他不是唐寅,陈策的名字卖不了钱,唐寅可以。
陈策一边吃饭一边对唐寅道:“我其实教不了你什么。”
“你听过黄金分割线和人类审美之间的关系吗?”
唐寅:“???”
什么叫黄金分割线,听起来有点厉害啊。
陈策将黄金分割线和人类审美的关系告诉他,让唐寅试著调整他绘画的结构,将绘画的重点放在黄金分割在线。
唐寅很聪明,他有狂傲的资本,陈策也觉得他该有,正是少年鲜衣怒马时,身怀大才,此时不狂傲等什么时候?
哪家少年不风流。
陈策只是解释了一遍,唐寅似乎有些似懂非懂,他在沉思,从最初的迷茫,到渐渐的豁然,到最后脸色开始泛起潮红尿颤。
那双眸子渐渐有了神色,重拾起自信,将颓败一天的神色掩埋,再次恢复那个狂傲的唐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以前我只凭著感觉去绘画,现在我明白了,就差这么一点,就差这么一点!”
他仿佛葵花宝典参悟之后挥刀的前一刻,整个人兴奋的无以复加。
“老师!恩师!大父!”
“多谢!”
咋看还以为他疯了,陈策无奈的笑了一下,唐寅抱拳就进房参悟去了,想来是要画新作。
不过师生的名分绑定了,对自己百利无一害。
陈策安静的在院落内吃著饭,夜深了,他感觉有些难受,忍不住开始咳嗽。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药没拿过来,索性京师的治安还不错,也没有类似唐朝的宵禁,晚上可以出门。
陈策打算回去将药拿来,当时出来的时候千算万算,少算了这一样,快去快回应该不会出问题。
顺天府夜晚万家灯火,点点滴滴,将这座城镇照耀的如同白昼。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路过青楼瓦子就能看到这一繁华的一幕,忍不住感慨一句,弘治中兴!
独属于大明最后的一次辉煌繁华,不久后就会被千疮百孔取代,名列世界前茅的大明帝国被弯道超车。
陈策没有过多欣赏,快步走在正阳大街,过了许久才抵达槐花胡同。
这里灯火有些黑暗,自家小院的隔壁还亮著灯火,似乎听到了动静,隔壁吴娘子推开门,待确定陈策回来,才招呼了陈策一声。
“陈郎君你这是?”
陈策也有些意外,问道:“吴娘子怎么现在还没睡啊?”
吴娘子道:“我担忧会有贼子闯入你家,听到动静便起来看看的。”
陈策一脸感激,道:“我回来取药的,忘了带。”
第33章 京师地震
今夜很平静,天色寒冷,繁星点点,一切都安静的出奇。
槐花胡同里面住著的都是一群刚能维持温饱的人群,入夜之后,鲜有人会点燃灯火浪费灯油。
狭长的胡同仅有陈策小院的灯光还在微微亮著,陈策去后院的石墩下拿了埋好的草药,本可以去集市上再购买的,但这些中药都不便宜,家里还存了一点,心想快去快回,应当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前院的家禽已经挪到后院临渠的地带,陈策想将一公一母的鸡杀了,但舍不得,索性就继续圈养著,希望地震来了它们能活命吧。
栅栏不算高,两只鸡想要飞跃栅栏不是难事,但它们似乎没有逃跑的想法,栅栏内有许多稻谷,陈策记得自己没投喂这么多,大概是吴娘子洗衣的时候投喂的。
陈策并未在后院耽搁太久,拿著要便出门,将小院门扉锁上。
天空的繁星似乎消失了,月儿隐去,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也开始消失。
陈策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心慌的要命,不会这么巧……吧。
心中刚祈祷,脚下的步伐还没加快,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视野能看到的景象在黑夜中很少,但他实打实的感受到大地在倾斜!
“快起来!地震了!”
陈策声嘶力竭,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黑夜吞没,唯独隔壁吴娘子房间亮起了灯火。
人若被上苍抛弃了,总会将诸厄加诸于身,谨慎了这么久,何必在这个时候贪图小便宜,已经付出那么多钱了,又何必还要再回来?
气运这个东西陈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有。
他出邸舍的时候,甚至到槐花胡同之前,他看了天象,一切都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的呀?
只要快去快回,不会有危险,况且他没耽搁一点时间,谁又能知道就在这么一瞬间,最不可能的事却变成了可能。
真的对抗不了你吗?
陈策抬头望著天空,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旋即就看吴娘子拿著灯火,脸色煞白的走出来,拉著陈策便朝屋内跑。
她声音很大,说什么陈策已经听不到,也懒得听,不过只是死法不同而已,今日死在地震,明日死在肺痨,有什么区别?
什么远大的志向,什么对抗命运,他放弃了,不想挣扎,安静等死便是!
运气好了重穿到王侯将相,运气不好就死在阴曹地府,也好过这样半条命吊著好!
“没用的。”
陈策喃喃对吴娘子道:“去屋里死的更快。”
两侧都是住屋,坍塌会连锁反应,就算侥幸活下来也缺手少脚,人类在天灾面前太渺小,陈策放弃挣扎,一脸绝望。
吴娘子一直觉得陈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就这么一瞬间,她仿佛觉得陈策变了一个人一样,往日的倔强不服输全部消失,仿佛心气散落了。
她不知道陈策为什么会如此,但她知道,绝非因为今晚的地震,这只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吴娘子无暇多想,她没放弃,娇弱的手牵著陈策,快速朝屋内走去。
隔壁的住屋已经开始坍塌,这样朝屋内走还不如站在院落稍稍安全一点,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点。
陈策觉得可笑,但他不愿多说,任凭吴娘子牵著他,就和当初父母牵著自己去拜访各地名医一样。
屋子内还亮著灯火,整个住屋上的土坯开始断断续续坍塌,越来越快,不知多少睡梦中的人会被住屋淹没。
让陈策惊讶的是,吴娘子屋内还有一口大锣,她拼命的用力敲打三声,震耳欲聋。
陈策对她刮目相看,这是在提醒周围的邻里邻居,虽然于事无补,但最起码问心无愧。
旋即就见吴娘子牵著陈策来到床边,她蹲下身躯,脸色憋的潮红,泥土不断落下拍打她漆黑的秀发。
陈策几乎下意识的去帮忙,但他的力气不大,帮不上吴娘子什么,不过多这么一点的力道,也成功将床边地上的石门给掀开。
容不得陈策惊讶,旋即吴娘子便拉著陈策快速走了下去。
地上石门被关闭那一刻,还能听到外面轰隆隆的建筑倒地声,以及人们的咆哮惊惧的吼叫声!
……
地崩如山倒,整个槐花胡同仅仅不到一盏茶时间变成为了一片废墟,血腥充斥在黑暗中,鸡狗家禽的叫声片刻便归于平寂,大地还在摇晃,整个顺天府到处都是杂乱、凄厉的吼声。
铜锣声震天,官府小吏、五城兵马司、金吾卫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空旷大街上随处可见惊吓过度的人群。
唐寅今晚还没入睡,地震那一刻就提醒邸舍所有同窗跑了出来,他手中竟还握著陈策的那一幅北平冬雪图喃喃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