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虽然没钱支付你们的俸禄,但用这种方式对等补偿,你们要还是不要?
你们要的话,那就要给大明重新建设开发西南,而且西南临近土司,危险重重,尤其是前不久钱钺才在西南吃了败仗。
基于这种前提下,那些坐吃等死的藩王宗室,谁敢接手西南土地?
而且你们接手西南土地,就要举家迁徙过去,那么你们原本封地那些隐匿的土地立刻就会暴露于天下。
你们如果不接受朝廷提出来的建议,那对不起,朝廷已经说过,户部未来几十年都无力支付宗藩俸禄,你们是朱家的人,该为朱明王朝考虑。
弘治皇帝不是没给你们补偿,给了,你们不要的话,那也怪不得朝廷。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针对天下宗藩的阳谋!
从去年弘治皇帝开始丈量土地的时候,恐怕弘治皇帝就在为这一日做准备……不,会不会从钱钺打西南的时候,弘治皇帝已经有了这份心思?
如果这是真的,那该多么可怕!这心机该多么深沉?
刚才弘治皇帝说这些建议是东宫那边提的,皇太子么?谁也不会相信这是皇太子提出来的建议。
焦芳!
此前盐引和开中制的问题都是焦芳提出来的,他对这些也没有否认,现在弘治皇帝说建议出自东宫,那必定是焦芳提出来的。
不管是不是,现在都是焦芳了!
内阁三阁老和六部部堂高官们此时都震惊的无以复加,这做局手段实在太高明,太狠毒了!
此事若是被天下宗藩听了去,还不憎恨死焦芳?
关键他们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最后他们会怎么选?没得选,只能选择放弃去西南,守著现有的封地土地。
虽然他们嘴上说的困难,但这百年时间,已经让他们名下拥有大量不见光的土地,这些土地真不够他们的开支吗?
显然是够的,归根结底他们就是贪得无厌罢了。
即便不领朝廷这一份俸禄开支,单单他们自己封地的土地收入也足够他们的开销了。
太高明了!
究竟是谁在给弘治皇帝出谋划策?
焦芳?
内阁三阁老寻目朝焦芳看去,却见焦芳脸色惨白如纸,很显然焦芳现在也明白了其中针对自己的危机!
天子这话说出来,他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数万宗室藩王啊,都会将自己视为仇敌!
这么想著,焦芳就不寒而栗,皇帝这是要让自己死啊!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为了贪图功劳,将陈策做的一切揽入到自己名下,到现在居然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即便现在他想反驳,说这不是自己提出来的,但谁信?
而且皇帝也没指名道姓说就是他焦芳,一句似是而非的含糊话,就足以让别人相信这是焦芳提出来的建议。
毕竟此前因为盐引的事,焦芳已经得罪了一部分权贵,如果说那一次他们还能自认倒霉,这一次呢?
天下这么多宗藩都在盯著自己……焦芳一颗心在剧烈颤抖。
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忽然浮现通济渠岸边和陈策的那一番对话。
陈策自信满满的说他焦芳一定会先死,而此前无论开中制还是盐引的解决方案,都是出自陈策的手笔。
这一次呢?
会不会也是出自陈策?
他在幕后出谋划策,危险全部被自己顶上了?
这么想著,焦芳就噤若寒蝉!如果一切推测都是真的,那这小子的心机究竟多么恶毒,他究竟多么高瞻远瞩?!
他是不是早就开始布局了?早就和弘治皇帝形成一种默契了,亦或者说,从去年丈量土地开始,陈策其实就已经将自己所有布局谋划通过朱厚照全盘传入到了弘治皇帝耳中。
换言之,那个时候他们就需要找人给弘治皇帝背锅了,而找谁背锅,完全在陈策一念之间。
所以在通济渠陈策那一番话,就显得很好解释了!
他在算计自己啊,事到如今焦芳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陈策在算计自己啊!
这个妖孽,从去年就开始精心布局了,钱钺攻打西南,钱钺失败,丈量土地,对宗室藩王俸禄的布局,嫁祸给老夫……一幕幕,一环环,仿佛如放映电影一般不断在焦芳脑海浮现。
直到现在,焦芳将这一切全部串连起来……半年多的时间,他布下这么一个大局,用了这么久,到现在才彻底被人察觉。
这究竟该多么恐怖!他算计了整个朝廷,算计了全天下的宗藩,然后到最后……他还能安然抽身,没有人会去怀疑到他头上,最后所有的仇恨全部转嫁给老夫,老夫给他做替罪羊?
陈策……你个小畜生!你不得好死!
第256章 斩草要除根啊!
弘治十三年,正月二十,大明两京十三省诸宗室藩王集体沉默。
从弘治皇帝这场御前会议开完后,宗室藩王的结局已经注定,也注定了他们会让步,舍弃俸禄,保住现有的利益构成。
这群强生惯养的宗藩们不是傻子,怎么抉择对自己最有利,他们自然知道。
去西南开疆拓土是不可能的,现在接受弘治皇帝的建议,放弃问皇室索要俸禄是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以后的俸禄只能徐徐图之,毕竟未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看似弘治皇帝在这场布局中胜利了,但宗藩隐患却始终存在著,还没有彻底全部解决,不过有几十年甚至十余年的喘息机会,已经足够大明的财政发展了。
也是在这一天,一封从北平的信件送到了湖广安陆的兴王手中。
这是陈策给兴王朱祐杬送过去的,关于焦芳勾结川蜀苗人刺客游侠之事的经过。
虽然焦芳买通这些人是用来暗中诛杀陈策的,虽然陈策也对兴王这么说的,但无所谓。
只要宗藩们稍稍思路变通一下,比如焦芳勾结苗人土司准备造反之类的,完全可以致焦芳死地。
焦芳现在无疑已成了天下宗藩的眼中钉肉中刺,数万宗藩权贵,无不有想杀焦芳之人。
陈策只是稍微给他们添了一把火。
天气稍微暖和了一些,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陈策和焦芳并肩走在通济渠堤坝边,只是这一次焦芳不再是意气风发,数日不见,他苍老了许多,双目浑浊无光,精神萎靡。
“如何能放过老夫?”
焦芳声音有些沙哑,他还不想死,更不想让焦家就此落寞。
他知道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陈策。
皇帝想让自己垫背,天下宗藩要让自己死,弘治皇帝这一手,让焦芳成为众矢之的,他想了数日,穷尽所有手段和智慧,都找不到破局之法,无奈之下只能在此找到陈策。
只是这一次却是灰溜溜的求陈策手下留情。
这一幕,谁听了不瞠目结舌?谁敢去想此时一个三朝元老,门生遍布天下的掌权者,竟然卑躬屈膝的求一名市井少年?
陈策停顿了脚步,晚霞洒在他俊俏的脸上,和往日一样,依旧那么平静,那么温文尔雅,只不过说出去的话却无比阴森。
“放过你?凭什么?”
陈策依旧在笑,浅浅的笑,对焦芳道:“我说了,你会死在我前面。”
“你有机会收手的,我给伱提醒过,你不听,总要事到临头了才想著后悔,这世上有太多这样的人。”
“他们总觉得自己权势滔天,将所有人都当成蝼蚁,自信可以掌控一切,等危险靠近后,他们才会知道怕,才会知道原来蚍蜉也能撼动大树。”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吗?”
焦芳沉默。
陈策冷笑道:“因为他们欺负蝼蚁习惯了,因为没人能反抗成功过,所以他们天真的以为,他们在这方天地内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可以任意践踏欺辱比他们弱小的人。”
“是吗?焦大人?”
“你家儿子杀过多少百姓?奸过多少少女?做过多少肮脏的勾当?”
“他只是个废物啊,因为投胎投的好,因为是你儿子,所以他能让自己亲戚顶替别人举人的身份去地方做官,诸如此类蝇营狗苟之事还少吗?”
焦芳倏地一愣,惊愕的道:“你怎么知道……”
陈策道:“我怎么知道?是你儿子亲口说的,在酒后说的,他为什么敢说这样的话?因为他笃定有他爹在,没有人能治得了他。”
“你呢?你又做过多少这样肮脏的事啊?”
“雇佣几名苗民杀我……如果我只是个蝼蚁贱民,那我现在恐怕连站在这里和你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哦对了,你雇佣苗民杀我的事,我已经写信告知兴王朱祐杬了。”
“你猜这名宗藩会不会利用这事儿做文章?比如你勾结苗人刺客企图造反?企图刺杀皇帝?”
焦芳倒吸凉气,颤抖的道:“你放屁!你这是在栽赃老夫!”
陈策淡淡的道:“无所谓了,谁会在乎是不是栽赃你啊?皇帝为了平息天下宗藩之怒,肯定要把你推出来的,这只是个由头,宗藩们知道,皇帝知道,内阁六部都知道。”
“每个人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但为了平息众怒,你又不得不死。”
“你看,我早就对你说过,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是朝廷大吏,我是市井小民,我们本应该没有任何交集才对,如果你心胸足够大,格局足够大,你不应该和我这种匹夫一般见识。”
“如此来,我们相安无事。”
“可你总想著我们这样的人好欺负,你也习惯了弹指之间就能让我们这样的人灰飞烟灭,事实也应该如此。可古人不是说过吗?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我很怕招惹麻烦,蔺勉之你知道吗?我当时也没招惹他,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没有,他也和你一样,以为我好欺负,我亲手杀了他。”
“王越你知道吗?他是我的朋友,可兵部和吏部都察院逼死了他,知道这些人怎么死的吗?我动手的。”
“他们我都能杀,为什么不能杀你?你算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嗯?”
现在告诉焦芳这些,让他死个明白,陈策也不怕说出来这些,就算焦芳去乱说,谁会信?人家只会觉得焦芳在乱咬人。
焦芳听到这些一件比一件离谱的事,浑身冒著寒气,他怎么都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病秧子少年郎,竟然私下做了这么多事,杀了这么多人!
这实在太颠覆他的认知了!
这些事,每一件都难如登天,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现在他算计杀自己,和之前杀的那些人是不是也没有什么区别?顶多费一点脑子而已。
焦芳嘴唇颤抖,身躯也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急促的问道:“老夫……老夫可以死,老夫的后人……”
陈策微笑道:“焦大人在说什么胡话?你觉得宗藩那群人会放过你的后代?你动手对付你的敌人,会留下人家后代让人家以后报复你?”
“斩草……要除根啊!焦大人!”
第257章 说好封侯的呢
二月二,龙抬头。
一封弹劾奏疏从四川都司送到了乾清宫,四川都司弹劾焦芳勾结苗民企图造反。
同日,河南布政司上书弘治皇帝,弹劾焦芳在南阳府侵占百姓良田七千余亩。
又同日,陕西渭南府弹劾焦芳卖官鬻爵,焦家远房亲属冒名顶替他人身份,上任渭南府县丞。
一桩桩关于焦芳的罪证不断从全国各地上书乾清宫,毫无意外的,这群宗室藩王开始调动资源对焦芳动手了。
无数的折子同时祈求弘治天子诛奸佞清君侧。
这个口号那么熟悉,当初朱棣谋反用的就是这个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