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护听到这话,心里自是有几分不服气,阿叔根本不知他针对赵贵的全盘打算,便难免着眼浅表,认为他这么做也只是止于物货争议。
但这也恰好印证了他的谋计不浅,就算废了赵贵的儿子也不会被第一时间当作怀疑目标,出手报复起来无疑更有把握,也不担心事后争执。
这些谋算,他自然不会在宇文泰面前透露,低头承认自己就是一个小气的人。
“李伯山前言事则,昨日已经把事程计划递了上来。我也已经看过,着实精彩,此子善作妙计、持事又不失稳重,兼顾诸方,周全有序。”
说话间,宇文泰又从案头抽出另一份文书,着员递给宇文护后又说道:“他是极有担事之心,但年齿资望都有不足,未必就是一个主事的良选。你将此事情了解一番,再答我有没有信心做好。”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便眉头暗皱,也不急着翻阅文书,而是垂首说道:“阿叔方才还说,内外多事、用士需要不拘小节,怎么到了选士之际竟也犹豫起来?
无才之人,也只是马齿虚长,不堪重任,也只是偷禄之贼。我并不觉得年齿资望是限人上进的至理,阿叔当年担当重任时,年资也不算丰富吧?如今仍把我作顽童视之,我心里是有几分失落,盼望能为父兄分忧……”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便微微一笑,抬手指着他问道:“那你倒说说,把你使任何处,才算不冷落这一份壮志勇气?”
宇文护闻言后顿时来了精神,连忙叩地说道:“河东交战勤密,丈夫不患无功。我亦族中成年的壮丁,若能出事河东,守则立治,攻则杀贼,铁血历练,才能洗褪生涩啊!”
宇文护这份勇于事艰的勇气,宇文泰倒是很欣赏,但在想了想之后还是摇头说道:“当年存亡未卜、没有退路,不免要置之死地而后生。但今已经基业小具,更需要稳中求胜。
家计前程,并不需要你以命相搏,户里亲属唯此几员,折去一个都是断我臂膀。河东恶战之地,你不可轻去,仍需观情学事、养成格局。”
宇文护听到这话,心中既感激又失望,只是低头涩声道:“终究还是我才力未足,仍要沉寂羽翼之下。但此事计出李伯山,我实在不想拾他余慧,无为少年笑我智穷!阿叔如果有心用我,我更希望能入州郡募练军伍、修补军容。”
宇文泰闻言后便哑然失笑,指着那份他仍未视阅的文书说道:“李伯山具计之中,便有征募事则。疏浚洛水,勾连上下,水利精营,整聚乡团,以此为本,养军足万!”
宇文护听到这话,眸光顿时一亮,这才展开文书细细阅读一番,看完后又消化良久,眉目间显露出几分挣扎,过一会儿才苦笑道:“此文计划翔实,似有贤士当面指点,据此不患彷徨。
阿叔前问我有没有信心,实话实说,的确没有。而且我也不信李伯山能够依此落实,乡情、水利、聚资、养兵,每一项拿出来都是长足的事业,还要协同共进、短年见效,已经繁杂的超出人力了……”
听到宇文护这回答,宇文泰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耐心说道:“成或不成,总需一试。如果觉得智力未逮,可以将李伯山借使辅佐。”
宇文护听到这话,便又将那计划书翻看一遍,但还是叹息道:“如果方略确实可行,何不直用于渭水?渭水才是关中心脉,若能于此干流见利,益国远比洛水更大啊!”
“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唉,我再斟酌,你先退下吧。”
待到宇文护离开,宇文泰又拿回那一份计划书,仔细勾读批注一番。
的确如宇文护所言,这一份计划书看起来翔实有据、包罗诸多,论证推演看起来都扎实可信。
但也正因此,反倒给人一种纸上谈兵的感觉,一切结果都推导的太完美,可只要一个环节出了错,整个过程都会出现大问题。
比如说,这一份计划书中完全没有引入再同东贼交战所引发的变量,一旦两国大战再启,那这看似完美可行的计划就成了一纸具文。
宇文泰倒是可以确定,他自己的确是被打怕了,近年之内都没有大举东进的想法和意图。去年一战,六军折损大半,诸将部曲也都损失不轻,即便想打也没有那个实力。
可问题是,东面是什么想法、什么行为,他控制不到啊!
为了一个寄望于敌人给不给发展机会的计划,将一名要员才力浪费其中数年之久,这值不值得?
而且宇文泰眼下也的确找不到一个良选,因为既要考虑才力够不够用,还得考虑一旦计划见效、会给关西势力格局带来怎样的改变。
所以他是打算将这个计划交给宇文护,即便做不成功,几年时间历练下来,各方面的才能也可以得到一个充分的历练,来年可以更放心的使任一方。
可宇文护明显的意不在此,这就让他有些为难。
再好的计划如果没有合适的执行者,那也只是空文,但这计划勾勒的前景又让宇文泰舍不得将之放弃。
“要不然,就试一试吧。成则可喜,不成也是驯才,此子倒也值得。”
沉吟一番后,宇文泰便提笔书写一道命令,中间仍不免笔顿几次,可当视线落在那计划书上时,便又继续写下去:“李伯山,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李泰自不知有关他的任命能让宇文泰这么纠结,计划书交上之后,他已经开始在心里构思初步的人事调度问题,接连几封书信发回乡里,让乡里诸员筹备起来。
宇文护返回后便来见了他一面,告知骊山事情已经解决,不必再为此担忧。
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李泰放心之余也好奇宇文护要怎么搞赵贵,但宇文护也没有就此多说。
没了这一份滋扰,李泰倒也不必再留宿台府,当即便跟宇文护约定来日入乡向他介绍一下印刷产业,自己便也收拾收拾下班回家。
可他这里刚刚到家,家人便呈上一份书信,竟是开府李虎邀请他前往长安做客。
李泰看到这份邀请函便有些奇怪,难道李虎也打算认亲喊他大叔?
(本章完)
第122章 沙门富庶
2022-08-30
长安城郊,出现一支两百多人的骑士队伍,弓刀俱备,行止整齐。
世道不靖,哪怕京畿周边都盗匪流窜,民众们为了自保,往往都要结伴出行。但如此规模的精壮队伍和武装水平,还是并不常见,引得道左行人纷纷侧目,猜测又是哪一位典兵大将奔赴京畿?
队伍中,李泰策控着宇文泰赐给的那匹河西良驹,感受到左近行人那敬畏警惕的目光,心情颇感欢快。
时至今日,他也总算是稍具出门耍威风的资本了,不至于再被人轻易的埋伏袭击、追撵的狗一样逃窜。
这一支两百多人的随从卫队,还是以他家庄园中的部曲壮丁为主,并搭配了数名贺拔胜留下的精锐老卒担任队主兵长,日常训练勤勉、方法得当,气象已经颇为可观。
至于队伍所携带的武装,则是近日从一些河东家族手中采买到了一批,弓刀铁甲都数量不少,起码不必再如之前那般拿寻常猎弓充数。
能采买到这么一批军械,同僚裴汉和薛慎出力不小。大行台虽然不严禁民间发展武装,但成批量的购置军械武装,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就连贺拔胜的部曲们在主公去世、不再参与一线的河防军务后,前所配给的甲刀军械都要归还行台。
李泰一次性的采购了五百张劲弓、五百柄佩刀,制式的马槊和两当铠各百,这都是他庄园现有的生产水平所达不到的。一般乡豪武装也都鲜少作此大规模的采购,价格同样不菲。
也是得益于之前李穆前往墨曹官署威胁那一通,结果李泰在台府毫发无损的不受影响,让同僚们意识到大行台对他的赏识只怕还要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有了这样一个绝对的背景靠山,待遇自然不同。当李泰提出要购置一批军械的时候,裴汉、薛慎两人也都热情回应帮忙联络。
这一批军械也都定价公允,没有溢高来卖,且品质不低,虽然搭配了一部分旧物,但也保养得宜、并不影响使用。
但即便如此,李泰目下的储蓄也远不足以支付这一笔数量不小的资费。
他庄园效益虽然不俗,但开支也大,龙首原上的庄业还要持续投入,又多了两千多名贺拔胜的部曲要供养,更不要说还有乡里渠盟那一摊事务,的确是没有太多的浮财储蓄。
河东那些家族之所以肯赊贷给他,准许他分批付款,除了裴汉、薛慎两人作保游说之外,大概也在于他们挺看重李泰的潜力。
总之,李泰手头刚刚宽松一些,转又背上了一笔虽不沉重、但也数量可观的债务,这负债运营的简直无缝衔接。
部曲们武装起来,当然不是为的出门游逛耍威风,以战养战是通行古今的至理。
单凭眼下种田运营的规模也实在不足以支撑更大规模的武装扩充,所以在背上新的债务后,李泰也是迫切的想找人干一架,杀人夺宝抢物资。
这一次两百多名部曲跟随前往长安,也算是一场行军武装拉练,李泰还在幻想会不会有不长眼的京郊匪徒拦路滋扰、让他小试牛刀之余还能赚点外快。
但可惜一路行至长安都没有遇到什么骚扰,只沿途狩猎搞到一点野味加餐,可见京郊那些盗匪还挺有眼力劲儿。
入京之前,他先在城外龙首原上的庄园中留宿一晚,顺便观察下庄园的建设现状。
龙首原庄的经营自不像商原庄那样豪迈,只是将郡府原先帮忙搭设的篱墙换成了土夯的围墙,庄园屋舍建造也不多,多数部曲还是住在毡帐中。
庄园的土地倒是基本开荒完毕,且已经收割了一批生长周期不长的杂菽,因为土地久荒且乏水源灌溉,未来一两年里基本也只能保持轮耕养田的状态。
而且由于这里收容了近千贺拔胜的部曲,且多老弱妇孺,正当壮年的劳动力占比不多,单凭庄园本身的微薄收入,并不足以维持收支平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还要进行持续的补贴。
“龙首原钉子户不好当啊!”
李泰将庄园计簿翻阅一遍,又听于此掌事的家人李孝勇详细讲解了一下庄园现状,心里便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见庄园里已经搭建起几座烧陶的土窑,且晾晒着不少的佛像造胚,便忍不住皱眉道:“诸种事业可选,为什么偏偏造此浊事?”
李孝勇闻言后便苦笑一声:“地贫难以丰收,造工补贴的话,左近豪强权贵各家都有精巧工艺,外求实在不多。反倒是这些陶像,左近寺宇需求甚大,哪怕造艺粗劣,也能长作长有。”
说话间,他又讲了讲京畿周边市场交易的需求现状。无论官方民间都崇佛风盛,许多寺庙本身产能都跟不上,需要在外采购这些陶制佛像再高价卖给信众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产业链。
李泰了解这些后也颇感无奈,长安市场交易虽然繁荣,但商贸环境也基本稳定,如果没有特别的工艺和产品,也难在这市场上掀起什么风浪。
他在长安的势力和影响都不大,也不打算近期就将商原庄的一些产业挪到这里经营,真要被人攻入庄园夺走工人工艺都无处追查报复。
表哥崔訦虽然任职京兆尹,但长安最不缺的就是高官权贵,他顶多也只能提供有限的关照,做不到全方位的照顾周全。
“若非阿郎厌极此类秽业,我都想在庄上捐造一座寺庙,礼请几位沙门居此主持,招揽信众。这些陶像现在卖出,十件也换不来一匹布,可若由寺庙传法布施,利差十倍都不止!”
李孝勇又摇头叹息道,为不能经营这条财路感到遗憾。
李泰听到这话,倒也略感意动,干不过就加入也是一种智慧,可一想到未来如果混大了,龙首原还得长住,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短利沾染晦气。
他也不是看不起佛教,但今沙门的确是混乱污秽,连基本的教义传承都乏,哪怕后世一些佛理精深的道德之士也不敢说这一时期的沙门都是什么好玩意儿。
世道混乱多年,王朝权威不高,民间伦理崩溃,这也是沙门能够大行于世的重要原因。
五胡次第兴衰,各自底子潮的一裤裆稀屎,忠孝友悌那是一样没有,打了这么多年仗又想享受享受,不能天天持刀耍横恫吓,沙门就是塑造权威、维系统治的极好工具。
需要宗教安慰的,要么是衣食无忧、想搞点精神追求,要么是衣食全无、只能搞点精神麻痹,社会的上层、下层都有这样的需求,沙门自然兴旺。
李泰现在自没达到搞点意识斗争的层次,他要能毁神灭佛,废上三五个皇帝还不手拿把掐?就连江东的萧菩萨,都直接让他肉身成圣、铸成佛像,还花钱赎!
但李孝勇这番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那些沙门佛寺各自富得流油,不正好是一个极佳的养兵对象?
他手中这点力量,填在东西对峙的大战场上塞牙缝都不够,但打劫几个佛寺还是挺轻松的,这也算是以战养战吧?
一想到还有这么一个蓝海大市场,李泰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不过这种事也终究不体面,一旦被察觉,那是分分钟要触犯上下众怒的。
更何况,就连他自家部曲中都不乏沙门信徒,哪怕在外能掩人耳目,部曲中出一两个叛徒也不是多稀奇的事情。
想要把这事业发展起来,第一就是得认真踩点、精选目标,第二就是要加强队伍思想建设,咱们是劫佛济人的大义,可不是亵渎神佛的贼徒!
于是李泰便也不再说不准烧制佛像的事情,反而吩咐李孝勇继续扩大生产,过几天他会从商原调运一批物资过来,争取把这陶像事业做大做强,跟长安周边的佛寺都搭上线,趁着送货的时候踩点打探虚实。
至于队伍的思想建设,哪怕不搞这事业也得进行,倒是可以从容见功、不必急于一时。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在明确了这一条生财之路后,即便眼下还没有真正见利,李泰的心情顿时也变得开朗起来。
在庄园中休息一夜后,第二天一早,李泰晨练一番后便稍作洗漱,带上几十名部曲往长安去。
入城之后,他并没有直去拜访李虎,而是先去表哥卢柔府上,送上一些庄里产出的时货,包括整整两大罐的蜂蜜。这可把卢柔他闺女高兴坏了,一口一个表叔叫的甜丝丝。
李泰顺便跟卢柔讲起之前李穆访他、并威胁他合籍论亲的事情,卢柔听完后便皱起眉头道:“人间不安,世风沉堕虽然已经是事实,但阿磐你能不屈强权、风骨自硬,这也是对的。若此骄悍再来扰你,你也不必同他当面冲突,传信来告,咱们诸家在朝者,虽然武功不比镇人,但也绝不会任由凌辱!”
“时境变迁,需要灵活处事,若有强援的确诚心相助家声发扬,我也不会刻薄不礼,但也不会阿谀强势、曲结秽亲!”
李泰倒也没把话说死,终究还是李穆给的钱不够,这家伙根本就没打算给钱!
当他再讲到李虎邀请的时候,卢柔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李文彬北镇元老、资望等夷,虽然不知召问者何,但也不可等闲待之,咱们且去表叔府上共作参详。”
今天上了个主编力荐,凌晨先加更一章,大家晚安。。。
(本章完)
第123章 以礼相待
2022-09-04
崔家大宅里,崔訦已经前往官署办公,但崔谦却在家里。
“阿磐,你这小子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如今朝中议论你的人可是不少,你为大行台编制的台府考成之法构思惊艳,朝野许多人都在感慨大行台又收纳一员贤良才士啊!”
崔谦见到李泰便指着他笑语道,也为李泰能够得到大行台的赏识而高兴。
李泰闻言后便笑笑,称他才士可能有,但若说贤良则就有点虚夸了。
如今的西魏朝廷仍然不乏拥趸,他搞的那个考成法对朝廷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只是加强霸府的权威。朝廷之中自然不会欣赏,说宇文泰又搞到一名助纣为虐的干将倒是更可信。
彼此略作寒暄,李泰便讲起李虎邀见他的事情,李穆的前事自然也一言带过。
“把陇西公的书信给我看一看。”
崔谦在听完后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先将李虎的来信浏览一番,然后又沉吟片刻才开口道:“陇西公邀见阿磐,应该不是为的门户内事。他是北镇元老、自有存立之本,我等门户虚荣补之有限,无谓胁迫结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