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 第54节

  讲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息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想到,只不过想得不够深刻。你去河东,国内强臣若真摧残急切,我也想过你能东去方便。贺六浑辖势虽众,所部却油水难调、必有后乱,你若归事,凭此出身,才性、崛起不难。届时或能追念故恩,代我报此儿郎血仇……”

  李泰闻言大汗,一则感慨贺拔胜对他的赏识看重,居然觉得他能在东魏轻松混到高位,二则感慨原来贺拔胜已经看穿了他的卢志向,已经在打算祸水东引了。

  要不说最了解你的还是你的敌人,贺拔胜居然瞧出东魏这局面必有后乱,但西魏之后也会乱的不轻,他未必就能端详清楚。

  他在西魏这里都已经跟屠龙小分队搭好了线,在哪里妨主不是妨,倒是没什么要返回东魏的冲动。

  “之后还有河东几员将要来访,那是见还是不见?”

  听完李泰这番分析,贺拔胜也意识到放他去河东的可能不大,便又发问道。

  “群众来见,总是深情。我也希望能承惠伯父,与此世豪杰广结善缘。”

  眼下河东方面的人事,他倚重不大,但河东的战略价值摆在那里,以后想要混大,那就不可回避。

  两年后的玉璧之战后高欢败退病亡,来自晋阳的压力不再那么急迫庞大,等到河东局势稍作稳定之后,宇文泰便让侄子宇文护出镇河东,可见对河东的重视。

  后世宇文护的中外府中多有出身河东的幕僚,封爵都是晋公,也将河东作为他霸权的一个根据地。

  李泰是很乐意在宇文护还没有雄起之前、往他班底里掺掺沙子的。

  经过这番谈话,贺拔胜和李泰也有了默契,不再急于操作他出事河东,对诸访客只是叙旧为主。

  但有一访客的到来,还是打破了商原的安详气氛,那就是赵贵携子来访。

  当李泰听到庄人来报时,还怀疑自己听错了,再作询问后才确定的确是赵贵来了,然后便部伍兴奋道:“他带了多少人?”

  旁边朱猛闻言后干笑一声,低头说道:“主公着我陪同郎君登塬巡视井渠,就不必再留庄待客了。”

  “我又不傻,杀他一人何益,不值得为此老贼毁我前程。”

  李泰也干笑一声,表示自己没往邪处想,就算要动手,也不能在自家庄上,只是想留下来观察下赵贵究竟是什么样的底色。

  他其实还是想搞个半路截杀之类,毕竟自家部曲丁壮数百,商阳防还有一千多的乡团士兵们养了那么久。

  可当看到赵贵的随从仪仗足有五六百人且弓刀齐备,就觉得这老小子的确比之前的自己谨慎,可能失律成瘾也担心若干惠之流被他坑惨了的家伙下黑手。

  赵贵这个人在李泰心目中自然是丑劣至极,但实际上并不丑,浓眉大眼的国字脸,须发都有些灰白,一眼望去根本不觉得这老小子是个坑货,反而像是一个仁义忠厚的乡贤耆老。

  与之同行的还有他的长子赵永国,年岁跟李泰相当,脸型倒是跟其父差不多,但眉眼则显得有点油,入庄后眼珠子便滴溜溜乱转。

  当李泰搀扶着贺拔胜出迎时,这赵永国视线下意识扫了李泰的左腿一眼,李泰眸光顿时一凝,是这小崽子没错了!

  他感受到贺拔胜掐了他手腕一把,旋即便深吸一口气、露出一脸假笑,心里则默念这爷俩都得死,耶稣都保不住!

  赵贵对自身安危真是防备的滴水不透,哪怕入庄都着二十名带刀亲兵紧紧跟随。

  及至庄园厅堂中坐定,他才指着李泰笑语道:“这位想必就是近日朝野声誉渐噪的陇西李氏李伯山,义气儿郎啊,我闻他敬奉太师事迹都深为感动。所以人生在世,何必亲疏计较,我户里拙子几员,也不敢夸老景安详如太师。”

  贺拔胜闻言后则低笑起来:“衰老至此,还有什么看不开?赵元贵有子承欢膝前是你的福气,我有伯山近侍也是我的良缘。

  身后无扰,万事皆休,也就无忧子孙堕落与否。我今是受不得一点委屈,你把这碗酪浆饮了,我当方才是野狗蹿舍乱吠!”

  说话间,贺拔胜低头往案上饮品吐了一口痰,并向赵贵推去。

  赵贵听到这话,脸色便有些挂不住,沉默片刻后才抱拳道:“贵有失言,请太师见谅。今日入户来见,的确是心抱赤诚……”

  “你觉得我不敢关门打狗?”

  贺拔胜望着赵贵,又冷笑一声。

  赵贵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拳头攥起又展开,过了一会儿,才拿视线点了点儿子。

  那赵永国本是满脸怒容,见状后脸色顿时一垮,嗫嚅道:“阿耶,我……我代阿耶饮下,请太师见谅!”

  他起身疾步入前,端起那碗酪浆,闭眼昂首一饮而尽,旋即便咬紧牙关,喉结不断的颤抖。

  “孩儿如此贤良,让人羡慕啊!所以要广结良缘,与人为善,切勿遗祸儿孙。我往年不肯修德,致有如今报应,元贵你诫之勉之!”

  贺拔胜又叹息道。

  (本章完)

第94章 治学治心

  2022-08-30

  “阿耶,刚才何必忍让!那老贼衰老的行走都难,还有什么法子制裁我家?”

  回去的路上,赵永国仍然止不住的干呕,想起刚才受到的屈辱,心里更是揣了一个炭炉一样窝火。

  赵贵白了儿子一眼冷哼道:“若非你肆意妄为、临事又怯,我至于登门受此羞辱?那东州小子即便杀之,又能如何!有谋无断,遗祸后时!”

  “我、我是真想痛快除之,只是当时觉得他死太仓促不够泄愤,又想逼问他一些事情,所以才交待生擒……”

  赵永国听到这话后连忙低下头去,又作辩解道:“但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狡黠,也没想到大行台居然已经动念、赵光等归来告我隐情,我自己近来也在懊悔,去年他共长乐公合谋分夺水力时就该动手。

  没想到只过短时,他共宇文萨保已经这么的亲密……但也幸好,他仍不知谁人下手。”

  赵贵听到这话,劈头甩给儿子一马鞭:“大行台动了什么念?你耶尚且不知,你竟道听确凿!大行台若果动念,会遣章武公入访太师?人还不知,就伱精明!

  此子尚未入关,就敢构陷大臣。你有杀人的胆色,却无除患的果断,过往教你,究竟入耳几分?”

  “不是我,是赵光他们胆怯……若我当时同去,一定不会让他活命!既然做得一次,那就再做一次。阿耶容我短时,绝不会让他长命乡里!”

  赵永国抱着脑袋恨恨道,想到刚才那一幕,又是一阵恶心上头。

  “贺拔破胡他情面使尽,就是在保举此子。他垂死之人,虽不足惧,但如愿等却仍雄壮在世。短时之内不可再作图谋,待其松懈,一击杀之!”

  赵贵心里对李泰的恨意不必多说,单单那句“乡义败类、贼军向导”,到现在想起来就气得心慌。

  只是邙山之战中,他的确兵溃累军,大行台虽然未作深究,但他自己也在警惕自省。否则单凭李泰那一封上书,他都想直冲若干惠营中杖杀此子。

  儿子遣员乡里设伏、将要得手却又将此子放过,赵贵是事后才知,心中愤懑更是无从发泄。

  此番登门也是想看看贺拔胜与此子究竟情义几深,若他再次出手,贺拔胜会不会舍命庇护。但见贺拔胜视其如子侄的态度,也让赵贵觉得这件事变得有些棘手,短期内怕是不好下手。

  将死之人、了无牵挂,发起疯来那真是无所顾忌。就算能够得手且死无对证,若贺拔胜咬定就是他干的并向他发难,独孤信等哪怕只为了此遗愿,怕也不会袖手旁观。

  略作沉吟后,他才又说道:“你共故太傅二息友善,近日常常走访窥视一下,他们若有什么言行失格,先都记下来。”

  “阿耶不是说大行台并无动念?”

  赵永国闻言后,顿时好奇问道。

  赵贵下意识又挥起鞭子,但见这小子惊惧遮挡,强自按捺下来沉声道:“大行台不会做出有碍故义的事情,这是他的宽厚包容,但世道之内相涉者不会自疑防备?舆情滋扰之下,那二子可保无事,但此门余荫不会再眷顾杂余!”

  赵永国听到这话后又思忖好一会儿,才有些明白父亲的意思,说到底故太傅二子才是贺拔家真正的嗣传。若这二子处境堪忧,哪怕贺拔胜仍然苟延残喘,也不会在别处使力太多,李泰自然也就没有了庇护。

  “更何况,此子入乡短时,却能在乡里治业雄厚。太师同他友善,能无使物相助?那二子也非薄物推义之类,能忍自家粮帛倾注别家豪使?”

  赵贵人老成精,入乡走了一遭,脑海里便已经生出许多炮制那小子的思路。

  贺拔胜命不久矣,高仲密闲人一个,若干惠军门匹夫,崔谦等虚荣坐客,这小子纵在乡里经营出些许薄势,只要强援一倒,也能轻松摧垮。

  送走赵贵父子后,李泰返回别墅,刚刚登榻卧倒的贺拔胜便对他呲牙一笑:“解气吧?”

  李泰苦笑一声,叹息道:“终究还是直接弄死过瘾!”

  贺拔胜听到这话后笑容更欢,片刻后才正色道:“今天的羞辱可不只是为了给你出气,你也见到赵贵的忍性。他是比你年轻,还是比你势弱?世情刁钻,有的时候,哪怕再怎么不甘,吞声忍气都是必须的。

  莫说赵贵,就连……唉,总之记住,事当危难之际,最重要的是一口意气。但若不是即分生死,最累人的也是一口意气。”

  李泰听到这话,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后世的赵贵可不就是一口意气没忍住,搞得全家遭殃?

  不过今天见到赵贵跟他儿子,李泰倒是想起来,眼下的赵贵的确不能看低,起码在宇文泰亲切会见高神武之前,想把赵贵一家彻底弄死的难度不小。

  宇文泰家闺女那么稀缺的资源,赵贵一家就得了俩。长子赵永国、次子赵永仁,全都娶了宇文泰家的闺女。单就姻亲关系看来,那真的是宠冠西朝啊,宇文泰对赵贵这个拥护元从是真的好。

  当然,眼下宇文泰家的闺女除了那位早早抱着奶瓶结婚的元家太子妃,其他的仍然养在深闺人未识,没有大规模的与北镇军头们联姻。

  想到这一点,李泰心里不免一动,又想到之前表哥崔谦跟他的谈话,便开始考虑截胡的可能性。虽然很渺茫,但想想也不犯罪。

  如果想截胡,他现在这状态显然是不行的,闲在乡里凭什么跟人家肱骨元从、实力军头竞争?

  起码也得进大行台做事,宇文泰兴许就看小伙儿又帅又精神,实在不舍得他去别家登堂做客。哪天下班晚了,留家里吃顿饭,感情这不就来了?

  想到这里,李泰又长叹一声,他何尝不是壮志激昂、智力拉满,兢兢业业种田谋国。可是生活啊,总把人逼得往吃软饭上想,关键想想还特么挺过瘾。

  就算最终娶不成宇文家的女儿,李泰觉得自己也得做个芳心纵火犯,让宇文泰闺女们以后结婚时见到自家夫郎感慨一句:“一门宾客,早有李郎、晚有李郎,丰神俊秀,使人难忘,不意天壤之中乃有X郎!”

  思计狂野倒是没什么,但做事还是得一步一步来,特别当下能够影响和控制的人事,这才是他真正的基本盘。

  四月上旬一天,左近乡里豪户再集商原庄中,倒不是为了讨论渠事,而是要参加一个小仪式。

  李泰之前便有要创设乡学的想法,也着员周告乡里,乡人们对此反应也很热烈,特别家中有子弟将要成丁者,更是频频来问几时开学。

  经过小半个月的筹备,这乡学框架便搭建起来,庄里学舍都是现成的,教师则是李渚生等部曲老人,加上贺拔胜部曲中几名文士。

  第一次开学,李泰挑选收取了二十名学生,主要是年龄十三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乡豪子弟。

  他也不是不想顾及乡里普通的均田户,但这个年纪的成丁或者半成丁,已经算是乡人户里重要的劳动力。就算李泰肯教育,他们也很难将劳力闲置学舍之中。

  开学这一天,左近子弟入学的乡豪们各驱车马来到商原,各自进奉束脩之礼。而那些学生们,则被集中到学馆小校场上,各自换上一身略显粗糙的麻布衣袍,顶着渐渐燥热的初夏骄阳队列站立着。

  李泰坐在校场一侧的凉棚下,笑着对那些乡豪们说道:“先贤治学,虽说有教无类,然诸学徒受教仍是深浅有别。禀赋虽有差异,勤功可以补拙。所以凡所传道,治学必先治心。心若不诚,万事皆怠!”

  众乡豪们闻言后连连点头,大赞李郎所言至理,只有重重体罚,才能让这些乡里小子学成人样。

  所以在校长和家长们联合的PUA下,这些学生们顶着太阳足足站了将近两个时辰,才被获准解散,进入学舍。

  学舍中板书“崇道敬长,推诚布公”八个大字,李泰又走进学舍,喝令他们轮流登台对此各抒己见。

  学生们晒了三个多小时的日头,心情已经很烦躁,瞧见这个年龄并不比他们大、甚至还小许多的小子站在台上颐指气使,不免更增抵触,对此充耳不闻。

  李泰见状后也不恼,直接转身走出了学舍,摆手示意那些在学舍外已经摩拳擦掌的家长们可以进去自由发挥。

  听着学舍内传来乒乒乓乓的体罚声和学生们鬼哭狼嚎的叫惨声,李泰也不由得感慨,家庭教育果然是学校教育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啊!

  他这里正自感慨,抬头便见一行人正迎面走来,为首者竟是行台要员苏绰。

  “李郎凡所作业,都是让人耳目一新啊!治事如此,治学同样如此。”

  苏绰远远的便指着李泰笑语道,欣赏之色溢于言表:“治学必先治心,心若不诚,万事皆怠,斯是良言,让人警醒!”

  李泰连忙迎上去,上下打量两眼,心里却犯起嘀咕,你咋又瘦了呢?

  (本章完)

第95章 薪火相传

  2022-08-30

  苏绰此番入乡,除了拜访慰问贺拔胜之外,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邀请李泰同往长安,去拜会一样疾病沉重的当朝重臣、仆射周惠达。

  听到苏绰发出邀请,李泰不免一愣,他跟周惠达属实没什么交情,甚至根本就没有见过面,搞不明白苏绰为何邀请自己同行。

  但人家来都来了、话也说了,不去的话总是不好意思。

  李泰如今出行,可不像以往那么随意。

  贺拔胜入庄之后,驻守朝邑的部曲精锐们陆续撤回,到如今也都留在商原庄。再加上李泰自家的部曲壮丁,随随便便就能拉出来一支五十人的队伍,各自弓刀备齐,甚至还携带了几副轻甲。

  “野中跳梁横蹿,我亦颇受其扰,临行则怯,让苏尚书见笑了。”

  苏绰听到李泰这么说,一时间也有些尴尬,片刻后才说道:“国运艰难,乡里未言称治,所以大行台也是求贤若渴,希望李郎这样的少君捐身任事。”

  我是准备好了,都打算去他家后院芳心纵火!

  听到苏绰这么说,李泰心里也泛起一股期待。讲到官职的任免,苏绰在宇文泰面前的话语权甚至比那些北镇元从们还要高,这话已经说的比较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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