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对手,只看军容就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的多。
遇上这样的对手,也许就是自己出道数十年来最难过的关口。如果连长子也一起折损,那就亏大了!
真不知道丰臣关白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居然狂妄到幻想定都和移居明国,还要征服南洋和天竺。
遇到这种情况,大体上无非就是两种思路,一是死守,二是弃城突围。
但是经过观察后,锅岛直茂果断放弃了弃城突围的思路,只能死守了。
就凭敌军马匹的数目,己方拿什么突围?两条腿吗?
突然从城外传来一声炸响,随即又接连数十声响声宛如震雷。
连城门楼的角檐都被轰碎了一个,锅岛藩主匆匆忙忙从城门楼下去。
在炮火面前,目标明显的城门楼已经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南城外麻总兵摇了摇头,对这几轮炮击的效果很不满意。
一百斤以上的重火炮数量还是太少了,几十门够干什么的?前阵子李如松打平壤时,可是动用了三百多门。
唉,凑合打吧!麻总兵叹口气,先部署了二十多个攻城点,命令各纵队开始以步兵试探着轮番攻城。
在指挥之余,麻总兵也不忘关注北城的情况。有探马回报说,经略公在北城并未大张旗鼓攻城,只是架起了云车向城中射箭。
守将锅岛直茂亲自在南城督战,忽见十几岁的儿子胜茂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封书信。
“父亲大人!射进来很多封箭书,上面用了两种文字书写!”
锅岛直茂疑惑不已,双方语言不怎么通、文化差异也巨大,有什么可交流的?难道明军还想劝自己投降?
展开看去,却见上面写着“告龙造寺将士书——锅岛直茂本为龙造寺氏家臣,表面忠义,却在战场故意葬送主公隆信以及四大亲将,后又私下勾结关白秀吉,得以鸠占鹊巢窃据佐贺藩。
闻说城中兵将多为龙造寺氏之旧人,想必不乏忠义之士。
为弘扬忠义之道,有擒锅岛直茂亦或斩首来献者,我大明愿赏银千两并礼送回国,若不愿回倭国可另行封赏。”
看完这篇污蔑之词,锅岛直茂险些眼前一黑。自己在国内的这点破事,怎么连明军那边也都知道了?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知道,简直就是了如指掌的水平。
自己当藩主还没多少年,佐贺藩兵将很多都是从老藩主龙造寺氏时代过来的人物,与自己的关系非常敏感。
又因为自己与麾下兵将的关系十分敏感,平常都是要小心对待的,生怕引发问题和动荡。
结果这些箭书里就能精准的抓住这点,直接赤裸裸的大肆污蔑和挑拨离间。
“这些箭书是从哪里射进来的?”锅岛直茂对儿子问道。
锅岛胜茂答道:“都是从北城来的。”
于是锅岛直茂也顾不上在南城督战了,匆匆的向北城赶过去。
反正南城这边看起来暂时危险不大,还是北城那边的人物更让锅岛直茂担忧。
第696章 人生如戏
在咸兴北城外来回晃荡,感觉自己像个街溜子的参将杨登山听着从南城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有点不爽的看了眼不远处的林姓经略大臣。
先前打平壤的时候,经略公你不是挺猛的吗?不但身先士卒,还带着手下立了功。
怎么到了咸兴城下,就开始摆烂了?
关键是经略公你自己摆烂不要紧,还把他杨某人带到北城一起摆烂,这就过分了啊。
南城麻总兵那边好几个纵队将官都是来自宣府的老兄弟,一起并称宣府四猛将。
如果别人在南城破城立功,而他杨某人又无所事事,还能抬得起头么?
其实也不能怪杨参将碎碎念,实在是林经略现在的样子也太抽象了。
他在军前没骑马,甚至不是步行,而是坐在一顶大辇上,由八个强壮军士扛在肩膀上。
身上也没披甲,穿着华丽宽大的麒麟服——就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内甲。
头上所戴乃是累赘的梁冠,只有在大朝会穿礼仪朝服时才会戴的那种冠帽。
尤其是在这大冬天,林经略手里还拿着一柄金色的折扇,整个形象极其华而不实。
在林经略的两侧,则有军士高举着十六面加大款的高脚牌,上面用金字写着林经略各种成就、名号、官职。
在每面高脚牌的后面,又有骑士举着随风飘扬的七色旗帜,远远看去,堪称视觉盛宴。
只是在本该严肃紧张的战阵里,这一切显得非常违和,让杨参将内心吐槽到无力。
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林经略还知道在倭兵火铳的射程之外摆姿势。
反正杨参将理解不了,林经略这样孔雀开屏似的,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是为了吸引敌军主动出城来打?
不得不说,这场面就像是一个涂脂抹粉的小白脸在一群直男面前搔首弄姿,确实挺贱的,相当之讨打。
不过战争不是儿戏,敌军总不能因为看不惯己方犯贱,就丧失理智、完全不顾劣势冲过来打吧?
再说还有文化隔阂存在,敌军能看得懂经略公你在干什么吗?
只见林经略将手中折扇轻轻一挥,便有上千军兵在数十楯车的掩护下,靠近了城墙。
但这些军士却都没有动手攻城,只是每个人都背负着一包土,将土堆积在城墙根下后果断就撤退。
杨登山摇了摇头,这种堆土攻城的法子多见于理论上,现实中受制于各种条件,哪有这么好用?
首先,己方人数上并没有足够大的优势,尤其在北城这边总共只有八千兵力。
其次,就算能成功堆起一处土山,也会使得全军密集围绕这处土山攻城。
但倭兵火铳犀利,远程火力并不弱,很克制密集进攻。
所以林经略趁着倭兵主力在南城,堆土山于北城的策略看似有智慧,其实可行性并不强。
杨参将很想劝劝林经略,但他跟林经略实在不熟,便又找到经略标营中军官达云,委婉的说:
“经略公今日部署似乎不太妥当,阁下也是身经百战的将官,应当能看得出来。”
达云纠结了一会儿,答道:“某跟从经略公七战七捷.啊不,算上平壤应该是八战八捷,其中两次先登破城,三次斩敌主将。
比今天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都遇到过很多次,故而先不要妄加揣测、大惊小怪了。”
杨登山久久无语,亲眼所见如此离谱的事情,反倒成了自己大惊小怪?
孙子说过,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战争不是儿戏!
所以不要拿文官那套只求媚上、罔顾事实的作风习气来作战啊!
杨登山别无他法,只能将北城这边情况告知于南城方向的麻贵。
此时在城墙上,倭军守将锅岛直茂也在仔细的观察着林经略摆出的华丽场面。
今天是锅岛直茂第一次亲眼看到大明天兵,也搞不懂远处明军正中央那被抬在肩辇上的华丽大帽宽袍人物、还有他周围遮云蔽日的旗牌是几个意思,这到底是“神官”还是“总大将”?
其实在他们倭国国内,也有类似气质出阵的人物,但早就不流行了。
于是锅岛直茂将正在城中的朝奸头目鞠景仁喊了过来,指着城外问道:“这是何意?”
鞠景仁本为朝鲜国咸镜道最北端的会宁地方官吏,在加藤清正攻到会宁时,此人绑了两个朝鲜国王子以及几位陪臣,投降了加藤清正。
这段时间鞠景仁恰好来到咸兴府,帮着锅岛直茂管理地方。
如今上了城头,听到锅岛直茂的询问,鞠景仁也眺望了一会儿,通过翻译答道:
“听闻明国与我国近似,以文臣节制武将,大军最高元戎往往为文臣。
故而看这种排场,肩辇上之人必定是明军中那个总督大军的文臣。”
鞠景仁也是个对大明体制半懂不懂的人,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出了解释。
锅岛直茂陷入了沉思,大明文臣都是这样出阵的么?这到底是有多么自大,多么轻视敌人?
远处明军主将的这种排场,真不像是准备打仗,反倒有点像是国内的那些公卿的做派。
在三十年前,国内也有这么一个人喜欢这样出阵。
他出身高贵,他号称东海道第一弓取,他是当时最强的大名。
他喜好风雅,即便出阵行军,必定也是摆出公卿出行的排场。
最后他在大军中死于少数敌人的奇袭,结局成了一个新时代的开端。
这位明国主帅的气质,怎么看怎么像那位今川义元公啊。
想到这里,锅岛直茂又看了看运土到城下的明军士兵,不由得冷笑几声。
从不着急动手直接攻城,先让士兵堆土的策略来看,这位明军主帅必定是一个喜欢显摆智慧的文人或者儒将。
但凡这样的人物,多多少少也会有几分刚愎自负,给人以可趁之机,就看自己能不能抓住了。
这时候,在南城攻城的麻总兵收到了杨登山的禀报,心里不由得莫名感动。
林军门果然是一个重信践诺之人,说不抢功就不抢功,同时还如此尽职尽责、花样百出的帮忙牵制守军注意力。
那么自己督战的南城这边,明天就要更加一把力了!
今天只是试验性的攻城,测试下火炮精度,以及敌军防守的强度而已,所以本来也没指望今天就成功。
而明天,才是真正开始攻城的时间!
虽然自己兵力优势没有李如松打平壤那么大,但也该在三天之内结束战斗!
看着天色已晚,麻贵便鸣金收兵,让各纵队回营休整。
在北城方向,林经略也下令收兵回营,并且传令说,今晚改善伙食,篝火要搞得多多的!
中军官达云苦着脸回应说:“都是干粮,哪有什么可改善的伙食?”
林经略无奈的叹口气,又下令道:“那就把篝火搞得多多的,假装改善伙食!”
标营三将副总兵达云、参将吴惟忠、游击叶邦荣,还有前来支援的参将杨登山,共聚在中军大帐中,一起啃着醋浸的蒸饼,喝着从永兴搜刮出来的劣酒。
林经略笑道:“吃饱喝足了就去睡觉,到了四更天就起身!”
众将疑惑不已,四更天起来作甚?敌人在城里,就算想凌晨偷袭也够不着啊。
林泰来忽然问道:“你们可了解,日军守将锅岛直茂生平最得意的一战?”
众将面面相觑,就差反问一句“在下能去哪儿知道?”
林经略显然也没指望别人能回答,径自说:“当年他还是个家臣的时候,主家曾经被大友家数万联军围攻本城,而主家兵力只有五千人。
锅岛直茂力劝主公不可投降,并建议以精兵奇袭敌军大营。
而后锅岛直茂掩护主公,以数百精兵在拂晓时分出动,以奇袭大破数万敌军。”
众将对此没太大感觉,这不就是“百骑劫营”或者“八百破十万”的山寨版么?
又听到林经略分析说:“以倭人的习性,特别喜欢用偷袭这招,总想用最小代价获取最大胜利。
他们将这当成了一种玄妙的奇谋兵法,只要感觉有机会,就想赌一把试试看。”
林泰来这么说也不是瞎扯,比如在原本历史上,李如松大军兵临平壤城时,小西行长就派了八百兵凌晨去明军大营偷鸡,结果全扑街了。
众将听到这里,终于明白林经略的意思了,杨登山忍不住问道:“经略公判断,倭兵可能会在凌晨出城偷袭我们?”
林泰来忍不住叹道:“全看我今日演得像不像了,或者敌军有没有理解我的演出来的狂妄、自大、刚愎、轻敌等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