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沈惟敬家里世代经商,往来于大明与倭国之间,沈惟敬本人甚至会说倭语,十分明白倭国情况。
如今沈惟敬家业败落,正流落于京师寻找机会,可以招募使用。
于是石星当夜便将沈惟敬请了过来,进行考校和咨询。
听完沈惟敬对倭国风土人情的介绍,石星可以确定,这个沈惟敬确实比较明白倭国的事情。
而后便直接问道:“如何能以最快速度解决朝鲜那边的问题?”
本来按照资历,石星去年就该升为兵部尚书了,但可惜被叶梦熊抢走,他心里当然不服气。
所以面对这个东山再起的机会,石少司马已经等不及了。
他不但要解决问题,还想要尽可能快。
沈惟敬想了想后,答道:“跨国征战,比国内用兵艰难十倍,用武力很难速战速决。
故而最快速解决问题的法子,应当就是议和。
我沈惟敬愿为少司马效力,亲自前往朝鲜敌营谈判,同时顺便侦查敌情。”
石星回应说:“虽然你勇气可嘉,敢于深入敌营,但我大明未有不战先求和的道理。”
对于要面子的大明朝廷,打都不打,那不叫议和,叫求和。
石星若真敢这么干,后果肯定被弹劾辱国,然后下狱。
沈惟敬又改口道:“待大明天兵入朝鲜国,小胜一二场后,再开口议和也不失我上邦体面。
此时若能说服倭兵官长,两家议和,应当就是最快捷办法。”
这意思就是,先迅速打赢一两场展示实力,再谈判议和,那就不算丧师辱国了。
对沈惟敬而言,议和在解决方案里所占的比重越大,他的作用才越重要,才能分润更多功劳。
他不去促成议和,难道还能上阵厮杀?
虽然“战”是避免不了的,但“战”也可以为“和”服务。
石星综合各方面情况盘算了一会儿,便认为,沈惟敬的“快打快和”应该是最具有性价比的解决方案。
国库本就开始亏空,去年为平定宁夏,又耗费几十万银两,上上下下现在都不愿意再出现大开销。
如果能用最具性价比的方法解决问题,朝廷上下应该都能接受。
又经过反复思索,石星便吩咐道:“无论什么解决办法,都需要朝廷中有人强力支持,我终究只是一个左侍郎而已。
听说你与陆总宪乃是同县,所以烦请你先去游说陆总宪,请陆总宪坚定不移的支持我。”
议和这种事情,最怕道德标准很高的清流势力捣乱。
若被扣一个卖国帽子,谁能受的了?在讲究言路畅通的大明政治中,这种情况不得不防。
沈惟敬答道:“敢不从命?”
他知道,这也是一个来自石少司马的考验。
如果连陆光祖这个同乡都说服不了,还能有什么本事去游说倭国人?
在大明朝廷开始运筹部署时,到了五月下旬,朝鲜国的表现又一次让大明朝廷瞠目结舌。
北方重镇平壤,也丢了!官兵一溃千里,朝鲜国基本全境陷落!
朝鲜国王李昖仓皇逃到了鸭绿江对岸的义州,所能控制国土只剩下义州周边一小片区域!
大明朝廷上上下下都麻了,你朝鲜国也不算太小了,先前组织架构看起来也挺完善的,又不是松散的部落蛮邦。
结果还不到两个月就丢了几乎全部国土,还能更废物一点么?
先前自称略懂,又当众说“三千里纵深、据险而守、兵马可用”的陆总宪真想不到,年近古稀了居然会被朝鲜国打脸。
到了这时候,被困在鸭绿江边上的朝鲜国王李昖疯狂的向大明告急,疯狂的呼叫天兵救命。
这日早晨,兵部左侍郎石星准备出门上衙,刚走到前院,就被仆役告知有人跪在大门外。
还说此人送上了一个沉重的箱子,作为登门礼物。
石侍郎站在门洞向外看,便见朝鲜国使团正使尹卓然跪在外面,神色衰败狼狈不堪。
看到石侍郎出来,尹正使伏地不起,大声叫道:“念在敝国向来恭顺,恳请少司马发兵过江,救敝国于水火!”
见尹正使这可怜样,又感受到了对方诚意,石侍郎也没忽悠,答复道:
“先前已经派遣五千兵马抵达江边,今日紧急向皇上奏请,得圣批后便令兵马过江。”
尹卓然再三叩谢,石星又叹道:“你先前隐瞒真实情况,只管自吹自擂,耽误国事不说,还把陆总宪坑惨了!”
尹正使很想告诉石星,先前并不是自己故意隐瞒真实情况,也不是故意要自吹自擂,而是真心那么以为的。
一直到石侍郎消失在街角,跪在地上的尹卓然这才凄然起身。
这位正使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又抢了一次肥差,借着朝贡到大明倒买倒卖赚点油水而已,结果转眼间家没了!
妻子儿女现在是什么情况,全然不知道!
而自己一个轻松愉快的朝贡使,就地变成了求救使节!
在兵部左侍郎石星的奏请下,又见朝鲜属国求救急切,产生了保护欲的万历皇帝便给辽东镇下令。
命先前部署在鸭绿江边戒备的两支兵马过江,并且在朝鲜兵的配合下,进攻平壤。
而后游击史儒率率兵二千余兵马、副总兵祖承训率兵三千余兵马先后渡过鸭绿江,联合朝鲜兵,向被倭寇占据的平壤进军。
在大明边军里面,近些年辽东镇战斗经验最为丰富,而且这五千兵马又是从辽东镇选出的精兵。
有这样马匹充足的五千精兵,在君臣认知里,除了不能深入大漠,基本上足以横行异国了。
等两支兵马入朝后,兵部左侍郎石星又秘密拜会左都御史陆光祖,寻求支持。
石星阐释道:“先小打,后和议,快打快和,让倭贼主动从朝鲜退兵,是为经济省力之法。”
陆光祖赞同道:“如今国计艰难,若能在恰当时机和议,减少花费,亦为朝廷之幸也。”
石星又迎合着陆光祖说:“不能让有些人故意穷兵黩武,并借此聚拢权势。”
陆光祖痛斥说:“某些奸臣在西北鏖兵一年,吃到了甜头,就欲罢不能了!这次就想故技重施,吾辈焉能坐视不理?”
这两人,一个需要迅速解决朝鲜国问题,以此来打破林泰来的压制;另一个需要尽力排斥林泰来,削弱林泰来的权势,所以很容易达成合作。
又半个月后,也就是六月中旬,从辽东传来战报。
由于种种缘故,大明两支过江的兵马皆遭遇惨败,甚至连将官史儒也在攻打平壤时阵亡。
听到这惨败消息,朝野再次为之震惊!
五千精兵半个月就遭受惨败,实在让朝廷上下不能接受。
什么样的敌军才能迅速打败准备充分的大明五千精兵?
如果换算成北虏,没有两万以上大军也做不到吧?
到此很多人不由得又想起一个问题,这次侵犯朝鲜国的倭寇到底有多少人?
最可气的是,就连被打到快亡国的朝鲜国到现在也说不清楚倭兵数量,费拉不堪!
力主“有限作战”,主张“快打快和”方略的兵部左侍郎石星彻底懵逼了。
支持石侍郎的左都御史陆光祖感到,自己又被坑了!
先有尹卓然,后有石星,为什么自己这边都是坑比猪队友!
很多人想起了在上次廷议时,陆光祖说过的那些话。
但是这时候陆光祖关起门来称病不出,也不见客,别人谁也接触不到陆光祖。
于是兵部尚书叶梦熊又上疏,推荐委任林泰来专门负责经略朝鲜方向。
此时季节已经是夏天,还在苏州的林大官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夏季诗集也需要更新了。
于是他又在地旷凉快的拙政园召开了一次雅集,数十名流捧场。
林大官人站在水边,负手而立,缓缓吟道:
“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
“好!”众人非常及时的在第一时间齐齐叫好,然后挖空心思思考到底好在哪里。
就是这首绝句怎么有点像绕口令?这又该怎么吹捧,林大官人真是给大家出了一道难题。
正当这时,又见有个差役冲了过来,叫道:“朝廷有旨意到苏州,急召林大官人立即昼夜兼程回京不得耽搁!”
林泰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对众人道:“不想才与诸君欢聚片刻,却又要作别。
此时此刻,我只能用我的武学老师戚少保一首诗来表达心情了。”
而后再次吟道:“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月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
众人暗想,自从林大官人中了文状元后,已经很久不怎么提起戚少保了吧?
今天突然又重新将戚少保挂在了嘴边,看来是深有隐喻啊。
在林大官人这半年来的勉励耕耘下,王十五、范娘子、黄五娘纷纷又有了身孕,白秘书也怀上了第一胎。
但在国家大事面前,被急召的林大官人只能迅速收拾行李,辞别父母妻妾,带着三百名早有准备的家丁北上。
这三百名家丁中,其中六十名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老人,另外二百四十名是跟随锻炼的新人。
第672章 要有全局视野
苏州和京师之间这段水路,连通几个地域和水系,中间有好几道闸口。
一方面过闸需要排队,另一方面很多处行船都需要动用岸上人力。
没什么过硬关系又走得慢的,在路上能花费四十天,正常官船在三十天以内。
像林泰来这种优先度最高,又有沿途官府为船队昼夜兼程无条件提供全力保障的情况,所需时间就更短了。
六月中旬林泰来在苏州接到旨意,七月初就已经抵达了大运河水路的最后一站通州张家湾。
所幸林泰来身体强健,能扛得住这样高强度的奔波,但跟随而来的三百家丁却有不少累倒病倒的。
这部分家丁只能暂时安置在沿途驿馆休养,等恢复后再赶路。
在通州张家湾码头,林泰来弃舟换马,一刻不停的向已经不远的京城前进。
直到过了崇文门,林大官人身心才算是放松下来,晃晃悠悠的朝着李阁老胡同的林府行去。
先前他急忙赶路只是为了“遵旨”,表现给皇帝看。
毕竟皇帝现在心情肯定不爽,如果还慢慢悠悠的赶路,那不是找雷劈么?
所以在进入京城之前,都要做出拼命赶路的形式。
至于进了京城后,那就是已经完成了圣旨要求,不用继续着急了。
反正在林大官人心里,真不为朝鲜国着急。
朝鲜国局面崩成这样子,已经到了崩无可崩的地步,情况不会更坏了,再着急有什么用?
再说现在手头没有大军,就算想要动手,拿什么动?
况且调集大军又需要时间,没俩月搞不定,急也急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