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492节

  袁宏道心虚的说:“反正我尽力了,总不能把吴国伦做了吧?”

  林大官人咬牙道:“只要你真有这胆量,未尝不可。”

  这时候,冯二老爷也过来了,对林泰来说:“弇州公让我来传话,希望趁着他现在还有精力,尽快召主会,最好三天内。”

  林泰来顿时就觉察到了问题所在,“弇州公已经有决断了?”

  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冯二老爷也毫无顾忌的告密说:“听闻在主会上,要合力推举万历二年状元孙继皋为新盟主,但现在不会公开这个候选。”

  孙继皋?顾宪成的房师?林大官人稍加思索后,对左右护法问道:

  “是不是伙计们有情报说,近日有个看似低调的人进了姑苏驿,但却能与沈鲤、赵用贤、公鼐等人混在一起密谈?

  现在速速去传话,让姑苏驿的伙计将此人的身高长相描述出来,禀报给我!”

  林大官人有一种直觉,这个偷偷摸摸来到姑苏驿,并且暗地里出谋划策的人,有八成概率是顾宪成。

  然后又看到大舅哥王府尊匆匆的赶了过来,嚷嚷说:“我尽力了!”

  林大官人不爽的说:“我现在最讨厌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我尽力了!”

  先前大舅哥的任务是攻略山东,“我尽力了”就表示,任务肯定没完成。

  王府尊无可奈何的说:“我能有什么办法?那公鼐极为仰慕清流势力,很崇拜清流诸君子,我怎么说也没用。

  我们山东文坛的重量级人物就来了这么一个,连个同份量能与之抗衡的人都没有。”

  林大官人冷哼一声,“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人,却如此崇敬清流,真是地命海心!”

  又拿出了杀手锏说:“看来《金瓶梅》又要是山东人写的了?”

  王府尊连忙道:“那公鼐现在不过三十岁,总不能说他十岁就写出了《金瓶梅》吧?”

  是有点不科学,林大官人叹口气,狠狠的说:“那就只好我亲自出手了。

  王老盟主已经催着开主会,必须要用最短时间摆平这个公鼐。”

  随即林大官人对左护法张文吩咐:“准备一艘大座船!要稍微宽敞一些的!”

  然后又对王府尊说:“你能不能让几个可靠的山东士人出面,请公鼐喝花酒?

  公鼐也需要引导本省士人舆论,应该不会拒绝这种聚会!”

  王府尊疑惑的答道:“安排人没问题,但这对公鼐有用么?”

  当今风气放浪,对于士人而言喝花酒真不算丑闻,更别说公鼐还没有官身。

  林大官人不耐烦的说:“如果你自己做不成,那就只管听令行事,问那么多作甚!”

  理屈词穷的王府尊灰溜溜走人,去安排任务了。

  及到次日清晨,一只大座船仿佛失去了控制,晃晃悠悠的在胥门外的胥江水面上打横。

  山左三大家之一、山东文坛代表公鼐从宿醉中醒了过来,只觉头痛欲裂。

  他拼命的回忆,自己昨晚到底怎么喝醉的,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了。

  然后他环视四周环境,发现身处在座舱内,周边环绕着四五个美人。

  这不算什么,昨晚本来就是喝花酒了,醒后身边有美人再正常合理不过了。

  但是让公鼐惊讶的是,他在对面美人中间发现了一个正在昏迷的熟人!

  这是顾宪成!他怎么会在这里?

  公鼐可以明确肯定,昨天喝花酒时,在场的人并没有顾宪成!

  要知道,顾宪成目前正在守制期间,绝对不可能冒着身败名裂风险,出来喝花酒!

  到底是谁把顾宪成弄昏了,搬到了这艘花船上?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几艘船围住了花船,在当中一艘船的船头上,坐着位雄壮巨汉。

  隔着水面,雄壮巨汉招呼说:“公鼐先生,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最崇敬的清流君子顾宪成在居丧期间跟你喝花酒吧?

  或者说,是你拉着正在守制的顾宪成,上船喝花酒?”

  公鼐:“.”

  仓促之间遭受这样巨变,他的大脑暂时已经宕机,几乎无法做出反应。

  但雄壮巨汉此时非常有耐性,静静的等待着公鼐清醒过来。

  最高端的招式,就是这样朴实无华。

  在姑苏驿安排了二三十个杂役,难道是用来吃干饭的?

  山东也只能有一个声音!

第518章 卧底被戳穿了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越升越高,林大官人又对公鼐催促道:“劝你早做决断!

  现在清早行人稀少还没什么,如果等到人多嘴杂的时候,你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

  对面船上的公鼐看了眼还在美人中间昏迷的顾宪成,实在无计可施,咬牙回应道:“只要你放过顾君,我这次可以支持你!”

  为了维护顾君,只能把山东出卖了!

  “好!痛快!”林大官人称赞说:“不愧是我们山东豪杰,就是爽气!”

  随后对身后的高长江吩咐说:“老高你过去!写下文书,然后让他签字画押!”

  公鼐不禁怒道:“我说到做到,岂是出尔反尔的小人!”

  林大官人答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但这里连个可靠的中间保人也没有,只能先立文书为据了!放心,这只是防小人不防君子。”

  公鼐想了想后,又道:“但要加上一条,今天的事就此揭过,以后你不许再以此要挟顾君!一式两份,我这里也要保存一份!”

  林大官人一口答应了,“世人以今布号我,就是一诺千金的季布!”

  关于做事的主次,林大官人还是分得清的,当前最重要的是拿下山东版图,而收拾顾宪成并不是主线任务。

  双方签了约定文书后,林大官人指着岸边一顶轿子,对公鼐说:“连带轿夫一并借给你了,速速将顾宪成抬回姑苏驿吧!”

  公鼐捏着文书,无力的叹口气,此时此刻已经对“主场优势”四个字有了充分的认知。

  当他又转过头去却发现,顾君的眼皮不知何时睁开了一道缝隙,正偷偷的朝着岸边看。

  难道顾君早就醒了,一直在装昏迷?公鼐疑惑的想道。

  等进了姑苏驿后,顾宪成就自动醒了过来。

  别人问起来,顾宪成只记得昨晚睡下后,突然有几个人闯进了卧室,把他绑走了。

  然后又被捏着鼻子强行灌了很多酒水,不知不觉就昏迷过去。

  众人聚在沈鲤居院的书房内,情绪十分消沉。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突然遭遇这样的挫折,前景似乎又开始不那么确定了。

  墙壁上挂着一幅地图,在各重要区域都标示着敌我最新动向。

  天下文坛有四大重点区,江南(包括徽州)、湖北、山东、浙江,这种分布其实也是有规律可循的。

  从地理上看,就是长江沿线和运河沿线。这些地方经济发达、交通便利,有形成文坛势力的基础和快速传播条件。

  像江西、福建等地方虽然科举发达,但经济落后、交通闭塞,读书的功利性更强,故而文艺就相对差了点意思,能出了个汤显祖其实是异数。

  顾宪成看着地图,喃喃自语说:“在湖北,因为吴国伦没有亲自来,对方袁宏道和吴国伦弟子朱师孔是五五开。

  在浙江,我们已经将林泰来和松江府关系密切的事情告诉了屠隆。

  所以屠隆肯定会站在我们这边,在本次大会上反林泰来,和本省沈明臣差不多也是五五开。

  如果其他重点区域都是五五开,那么只要山东全部在我们手里,我们就能稳赢,可如今却把山东丢了。

  即便还有其他地方的声音支持我们,也无法弥补丢掉山东的损失啊。”

  听到这里,众人一起暗骂。

  该死的文坛大会,怎么就在苏州举办了,这主场优势实在太讨厌了!

  心性坚韧的顾宪成收拾了心情,又道:“虽然无法说稳赢,但又不是已经输了!不过这個变故必须禀告给弇州公!

  瞒着弇州公毫无意义,要让弇州公也做好艰苦斗争的心理准备。”

  王老盟主同样住在姑苏驿,这等于是向世人昭告对林泰来的疏远,以及对他们清流小团体的支持。

  众人一起来到另一个院落,与王老盟主就新形势进行会商。

  “也就是说,伱们已经没有必胜把握了?”王老盟主问道。

  虽然没人愿意看到这个结果,但也不得不承认。丢了一个完整的山东,后果就是这么严重。

  顾宪成答话道:“虽然失去了绝对优势,但我们仍然占着上风!

  毕竟我们这边还有沈公、赵公,而林泰来那边缺乏能对应的人物!”

  一个是原礼部尚书、清流势力精神领袖,一个是入阁种子选手、蝉联两届复古派五子,影响力绝非一般。

  但听到坏消息的王老盟主面不改色,对左膀右臂之一冯时可吩咐说:“你再去找林泰来,就说主会时间不着急了,我要推迟几日!”

  冯时可对这个命令莫名其妙的,昨天老盟主还急着催促尽早开主会,今天却又不着急了?

  这种朝令夕改的乱命,实在是有点亡国昏君之像啊。

  还有,这种纯跑腿的事情为何不让左膀右臂的另一位邹迪光去?

  接下来,老盟主肯定要和顾宪成这帮人说些机密话,他也想留下来旁听。

  见冯时可磨磨蹭蹭的不愿意动,王老盟主脸色冷了下来,又开口道:“冯文所啊,我从来待你不薄吧?”

  冯时可连忙道:“弇州公提携之恩永世难忘。”

  老盟主淡淡的说:“那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投靠了林泰来?”

  冯时可:“.”

  自己辛辛苦苦卧底四年,到底从哪暴露的!

  另一个左膀右臂邹迪光跳了出来,似乎怒不可遏的叫道:“难怪弇州公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林泰来能够了如指掌!原来都是冯文所你泄露出去的!”

  冯时可答道:“在下只能说,在下对得住弇州公。例如若无在下从中转圜,弇州公当年能否走出扬州平山堂都是个问题。”

  王老盟主阻止了邹迪光继续呵斥,对冯时可说:“罢了罢了,主从一场,好聚好散!

  你现在走吧,别忘了最后替我向林泰来传个话,主会推迟几日!”

  沈鲤、赵用贤、顾宪成突然亲眼看到复古派宗门“巨变”,不禁愕然不已。

  他们没想到老盟主身边就剩两人了,还能有一个是卧底。

  更没想到,王老盟主似乎早知道了,但一直挨着林泰来毒打也隐忍不发,好像还有点东西啊?

  等冯时可垂头丧气的走了后,王老盟主便对沈鲤、赵用贤、顾宪成、公鼐、邹迪光这个小团伙说:

  “当年我们复古派称霸文坛,靠的就是三样东西,第一不便说,第二不好说,第三就是高端战力多!”

  其他人面面相觑,老盟主讲起这些是何意?

  如果是说“高端战力”这个词,他们倒是能理解,大概指的就是文坛巨头的意思。

  当今文坛公认的巨头只有三个,除了王老盟主,就是为复古派坐镇湖广的吴国伦,还有数十年来与复古派分庭抗礼、听调不听宣的徽州汪道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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