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465节

  右护法张武正要上前去叫门时,忽然听到里面几声鼓响。

  林泰来脸色微变,莫非有伏兵?

  却见鼓声过后,弇山园外墙的墙头上出现了几十个人,个个手持棍棒,警惕的朝着这边张望。

  在墙头上出现的这排人物的头领,林泰来认得,乃是王老盟主的次子王士骕,当年在苏州城比过武。

  听说这位王士骕二公子生平好使枪弄棒,在太仓州乃是游侠儿一样的角色,身边也很是聚集了一批小弟。

  林泰来对着墙头上的王二公子叫道:“我好意帮你们王家捎带家书,顺便拜访故人。

  却不料大门紧闭,戒备森严,这就是你们王家的待客之道?”

  王士骕看了看林泰来身边和身后的三百多壮丁,这就是你林泰来所说的“好意”和“拜访”?

  忍不住讥讽道:“原来是九元真君到了,我还以为外面来了打家劫舍的强贼,安能不戒备?”

  林泰来豪横的说:“既然认出了我这九元魁首、翰林院修撰、礼部郎中、诗坛宗师,还不速速开门,放我进去?”

  王士骕答道:“正因为看到你,才想起前年扬州文坛大会上,兵围平山堂的事情。焉知伱林泰来是否要旧事重演?”

  林泰来保证说:“我只想以文会友,与王老前辈共商文坛大计,别无他念。”

  王士骕想了想又说:“要进来也可以,但只能林九元你一个人进来。

  以你林九元的胆量,应该不至于害怕畏惧吧?”

  在这里,王二公子用了一点激将小技巧,谁让你林泰来在江南社团一直立着勇猛无畏的人设。

  林泰来确实不好亲口说不敢单独进去,毕竟稍稍有损形象。

  但左右护法都是合作了很多年的老兄弟,早就有各种默契和预案。

  左护法张文当即说:“王家这样刻意的只许坐馆一人入内,似是不怀好意,莫非妄图谋害坐馆?”

  右护法张武立刻跪地抱住了林泰来的大腿,叫道:“坐馆万万不可上当!若坐馆不顾兄弟们相劝,定要以身涉险,那我就先死在这里!”

  局势暂时僵持住了,只能说,双方不是缺乏基本互信,而是完全不存在任何信任。

  王士骕不敢放林泰来带着一群人进园,林泰来又不敢一个人进园。

  看着外面的戏码,王士骕也大声说:“我们王家并没有请林九元前来!如若不愿意入园,大可就此离开!”

  林泰来指着王士骕,叫道:“你以为凭借这一堵墙、一扇门,还有这点人手就能拦得住我?”

  王士骕也紧张了起来,色厉内荏的喝道:“林泰来你真敢强闯民宅么!”

  林泰来冷笑道:“我明明已经下过拜帖给王老盟主,但老盟主今天却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发话出来。

  以老盟主的风范和名望,他绝对不是这样无礼的人!

  所以我有理由怀疑,王老盟主已经被你这个逆子劫持了,正需要营救!”

  王士骕:“.”

  卧槽尼玛!你林泰来是不是从来不把你自己当个人?

第494章 我说的就是事实(求月票)

  劫持父亲这种罪名,在这时代是悖逆重罪,十恶不赦的那种。

  王士骕虽然比较另类,以武力闻名于乡里,算是超低配村版的林大官人,但也不敢担上劫持父亲的罪名。

  回过神来后,他毫不犹豫的驳斥道:“林泰来你竟敢血口喷人!

  我王士骕以孝义立身,乡里谁人不知?岂是你林泰来信口雌黄就能污蔑的?”

  林泰来朗声道:“自古以来,即便是那些篡逆之人,嘴上也要冠冕堂皇,所以听你说什么没用,只需要眼见为实!

  要么让我入园拜访王老盟主,要么让王老盟主出现在我面前,如此你的嫌疑便可不攻自破!

  不然你越将我与老盟主隔绝,越会让我产生怀疑!”

  对林泰来而言,真正目的是见到王老盟主,入不入园没那么重要。

  哪怕不进去,只要王老盟主被架到墙头上说话,那也无所谓。

  而墙头上的王士骕则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莫须有”的大手捏住了。

  这个黑手太大,自己把持不住!

  王士骕匆匆下了墙头,朝着园中跑过去。

  在正中弇山堂的北面,栽种着两大株海棠,再北边则是一方莲池。

  这是王老盟主近些年来最喜欢的地方,他时常坐在两株海棠树下,回想着过去的种种繁花似锦。

  今天在王老盟主依然坐在这里,在他身边只剩下了冯时可和邹迪光这两个最后的“忠臣”。

  面对林泰来的“拜访”,其他人大约是不会来了。

  若是在数年之前,老盟主登高一呼,周边府县起码能有几十号人物聚集过来。

  王士骕的匆匆脚步声响起,打破了海棠树下短暂的平静。

  “孩儿我无能挡不住了!”王士骕垂头丧气的对父亲说。

  他心里很想为父亲出力,御敌于国门之外,但现实有点困难。

  倘若敌军高举“清君侧”大旗强攻,凭借一堵普通院墙和大门,大概是守不住的。

  更别说为了风雅,在院墙上还修了一排雕刻繁饰的漏窗,简直一捅就破。

  王老盟主长叹道:“先前林九元在苏州修建沧浪亭林府时,四边筑以高垒。

  当时我听闻此事,曾嘲笑林九元不识雅致,如今才知壁垒之用矣!”

  旁边邹迪光劝慰说:“此乃天数,非战之罪也,弇州公不必自责啊。”

  这意思就是,并非老盟主你有什么过错,谁能想到文坛的玩法变成了武力流?

  旧时代版本之子被新版本抛弃了,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总而言之,老盟主您已经尽力了,真不怪你。

  陪在王老盟主身旁的另一个人就是冯时可,此时冯二老爷不动声色的瞥着邹迪光,心里充斥着不满。

  四年前,林泰来帮他定下了“复古派最后孤忠殉道者”这条另类文坛发展路线。

  本来一直执行的很顺利,复古派霸权果然也被林泰来打崩了,眼看着到了收获果实的时间。

  但是在这两年,突然冒出了个无锡人邹迪光!

  一样是致仕官员,一样对王老盟主不离不弃的死忠,简直就是跟自己硬抢生态位!

  而且最要命的是,邹迪光比他冯时可更会舔人,让近两年处境不顺的王老盟主觉得贴心。

  而他冯时可因为分家缘故,这两年财力大不如从前。此消彼长,他的地位反而被邹迪光后来居上了。

  如果没有邹迪光,那么外面兵临城下时,陪在老盟主身边的殉道者就只有自己!

  所以在冯二老爷心里,真正的大敌并不是门外的林泰来,而是面前的邹迪光。

  他又想起林泰来曾教导过,在关键时刻,一定要拿出最极端态度,必须要比任何人都强硬,甚至连盟主都可以献祭。

  “邹迪光!尔安敢妄言天数!”忍无可忍的冯二老爷突然发难:“常言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一切尽在人为!

  你却以天数为名,暗藏投敌屈膝之意,实乃包藏祸心也!”

  邹迪光立刻反驳:“冯时可伱故意曲解我意,歪曲道理!

  大敌当前,还要借题发挥!包藏祸心的人是你!”

  看着身边就剩两个追随者了,还能内斗起来,王老盟主不禁感到了深深的蛋疼。

  形势都已经危如累卵了,还内斗个屁啊!

  心累,王老盟主无力的挥了挥手,对王士骕道:“放林泰来进园吧,许其携带十人护卫。”

  “弇州公!万万不可如此啊!”冯时可上前一步,进言说:“就算要谈,也唯有以打促和,才能争取有利条件!

  若轻易放林泰来入园,只会让林泰来趁机借势,更变本加厉!”

  王老盟主反问道:“那你说又该如何是好?”

  冯时可献策说:“我料那林泰来目前只是虚张声势,故意恐吓,并不会轻易动手!

  否则林泰来早就打进来了,不会还在外面等着弇州公的话!

  故而可使二公子率部众死守,而弇州公亲自上墙头与林泰来交谈,以此拖延时间。

  另遣人从小门出去,向同族或者乡亲求援,尽可能多来人手。

  若林泰来退则退,不退就打过一场再说!有此决心,方能有机会迫使林泰来让步!”

  王老盟主叹道:“玉石俱焚,何苦来哉?”

  真要打起来,这精致美丽的弇山园岂不要遭难?

  尤其从大门到弇山堂这中路园景,都是以花植为主,景观极其脆弱。

  冯时可悲愤的说:“盟主安敢以小利而忘大义耶?

  比起复古派,些许园林景致又算得什么?

  狭路相逢,最怕的就是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

  王老盟主:“.”

  说得如此轻巧,敢情不是在你家里面打,而且关键是肯定打不过啊。

  你道德绑架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还能绑架到自己人头上?

  邹迪光出面斥道:“冯时可你怎能如此对弇州公说话?太过于失礼了!”

  冯时可已经完全入戏了,耿直的指着邹迪光骂道:“就是你这样的小人在身旁,弇州公才会被蛊惑!”

  邹迪光:“???”

  自己什么时候劝过老盟主开门纳敌了?这明明是老盟主自己的想法!

  王老盟主下决定道:“我意已决,无复多言!”

  冯时可大叫道:“弇州公!你还有何面目,去见李梦阳、李攀龙等历代先贤?”

  卧槽!王老盟主都想站起来打人了,冯时可今天是失心疯了吗!

  还好冯时可喊完了后,就收敛了起来,及时恢复乖巧。

  外面的林泰来听到老盟主的传话,便挑选了十个最能打的家丁作为入园随从。

  又让其余三百余人占据了大门,保证撤退路线畅通。

  随后龙行虎步的穿过了中路弇山堂,来到了两株海棠树那里。

  “弇州公别来无恙乎!”林泰来主动打着招呼,然后递上了王士骐的家书。

  王老盟主看也不看,就把家书扔到了一边。

  林泰来劝道:“弇州公还是先看看吧。”

  王老盟主冷哼道:“囧伯让你捎带家书,给了你前来弇山园造访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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