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来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后,又确认了一遍,“别人都同意?”
陆君弼苦笑说:“除了我们林氏盐业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同意这个方案。
在商言商,我们也不可能将其他所有盐商都灭了。”
林泰来叹口气,皱着眉头批评说:“我本以为你们的工作很出色,没想到还是有如此多不足之处。
你们实在太让我失望了,怎么能让徽商和西商团结起来呢?
徽商和西商为了争夺商业份额,都已经在扬州斗了上百年,你们居然让他们团结了。”
陆君弼很想说,在你老人家的指导下,林氏盐业做事太强势了。
所以肯定会把别人逼得团结起来啊,这是必定发生的客观规律,换谁来主事都一样。
林泰来告诫说:“不能满足于守成,要永远居安思危,保持警惕心!
所以要不停挑起徽商和西商之间的斗争,不能让他们有团结的趋势,这样我们林氏盐业才能稳固和壮大。”
一直没说话的林二哥接过话头说:“别人是为了盐业利益而团结起来的,想挑拨别人互斗要有新的利益点,还有什么利益能比盐业更大?”
林泰来无奈的叹道,“当初看三国时,不理解诸葛丞相为何事必躬亲,活活把自己累死。
等经手的事情多了,我就逐渐明白了。如果部下都靠谱,诸葛丞相何至于此!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我来办理?
明天就让伱们看看,这件事情本来可以是多么简单!”
等到第二天,府衙和运司联合设宴,为林大人接风洗尘。
而林泰来带着林二哥、陆君弼,一起去参加了。
按惯例,这种宴会都会邀请本地名流列席。
所以林大人看到了不少熟人,比如徽商领袖郑大朝奉,又比如西商会馆的孙大总管。
宴席还没开始,林泰来与知府吴秀谈笑风生时,忽然问道:
“听说扬州府、江都县的学校,都专门为西商留了几个名额?
那些寄籍扬州的西商子弟,都可以在扬州参加科举?”
吴知府答道:“确有此事。”
林泰来又好奇的问道:“现在扬州城里,徽商人数已经比西商多了吧?那么科举中给徽商子弟留的名额是不是更多?”
吴知府笑道:“林大人有所不知!徽州和扬州同属南直隶,用别处说法算是同省。
所以徽商在扬州不能算异地寄籍,徽商子弟也没资格在扬州参加科举。”
“哦!原来如此!”林泰来朝着徽商领袖郑大朝奉看了眼,悲天悯人的说:“如此说来,你们徽商子弟也真可怜!
哪怕已经在扬州经商两三代了,仍然被视为外人,连科举都无法参加,还不如外省的西商。”
被如此可怜了一番,郑大朝奉心里用怒气燃起的小火苗,噌噌噌的就往外冒。
林泰来又对吴知府说:“这算是历史遗留问题吧,有点不合时宜了。
其实官府可以考虑,把西商的科举名额分出一半给徽商,这样似乎更公平些。”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西商会馆的孙大总管突然叫道:“这是当初朝廷赏赐给我们西商的名额,死也不肯出让!”
徽商领袖郑大朝奉直接大骂道:“放屁!什么朝廷赏赐,分明是官商勾结!
因为官场中过去有南人官北、北人官南的说法!
所以过往扬州官员大都是北人,跟你们这些来自北方的西商更亲近!
因而这个科举名额的事情,官府就一直偏向你们西商,始终得不到纠正!”
孙大总管毫不客气的反驳说:“你才是放屁!你们徽州与扬州同省,朝廷又不认你们算寄籍,你们来争个屁!”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科举考试这种事情就是大明人民心目中的白月光,没人愿意让出。
尤其对仓廪足了,该到知礼节时候的富商们,更是格外看重科举机会。
随着两边领袖互相开骂,在场的其他徽商和西商立刻壁垒分明,互相吵的不可开交。
林泰来深藏功与名,悄悄的退到了林二哥和陆君弼的身边。
“你们看,他们这不就斗起来了?多么简单的事情?”
林二哥:“.”
陆君弼:“.”
只能说,有些人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天赋异禀。
第492章 各处会见
虽然西商与徽商剑拔弩张,就差在现场打起来了,但在知府和运司眼里,这次接风宴仍然是成功的。
因为接风宴的主宾林大人心情非常好,满脸都是笑容,这就足够了,别的无所谓。
就算徽商和西商当场打出狗脑子,只要不影响林大人的心情就行。
接风宴结束后,林大人在扬州的行程就骤然繁忙了起来。
第一天,林大人去了东门外运河东岸的水次仓,走访慰问了驻屯水次仓的苏州卫官军,以及负责运送漕粮过来的苏州卫运军。
在苏州卫运军里,林大人威望极高,所到之处皆被尊称为老长官。
毕竟林老长官可是把运盐活计给了苦哈哈的底层运军,并且带来了真金白银的收入,每年少则六七两,多则十来两。
晚上,安抚林汪氏。
第二天,林大人与扬州卫万指挥使进行了亲切会晤,双方一致同意,在巩固传统友好关系的基础上,未来进一步加强合作。
晚上,继续安抚林汪氏。
第三天,林大人秘密接见了扬州著名盐商汪庆,严词拒绝了汪庆“赎回”那些租借给林氏盐业集团的盐引这个不合理要求。
其实以林泰来现如今的格局,扬州城这些事都算是琐事了,属于既然来了就例行公事的那种,很难引起林泰来的特别关注。
林大人现在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重组江左地区的利益格局,围绕自己形成新的利益集团。
如此才能一保富贵长久,二保有足够资源做想做的事情。
这里可是当今世界上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在历史长河里。
在扬州住一段时间,主要也是因为扬州位于交通枢纽,无论去南京找海瑞还是去太仓州找王老盟主,比苏州更近更方便,不用来回折腾了。
不过今天送走了名义老丈人汪员外后,林泰来心里感到有点奇怪,产生了些微的探究兴趣。
汪员外又没有儿子,前年把独生女以“平妻”名义嫁给了自己,那就应该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
再说自己又答应过,可以让林汪氏所生儿女姓汪,那更不是外人!
但今天汪员外却又跑过来,说想要把租借给林氏的盐引收回去,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那徽商领袖郑之彦大朝奉当年也在强逼之下,租借了七千盐引给林氏盐业,现在也没敢说要收回去啊。
回到内院,又一次安抚完了林汪氏小娘子后,林泰来就问道:
“你爹是不是有什么异心.啊不,其他想法?怎么今天满嘴胡咧咧?”
林汪氏诧异的说:“我爹能有什么其他想法?奴家完全没有感觉。”
林泰来又问道:“你爹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林汪氏想了想后,答道:“最近从老家来了几个族亲,开始在扬州做买卖。这些族亲劝说我爹,从同族过继一个为养子”
林泰来冷哼一声,表示了不满。
先前都已经答应了,林汪氏生的儿女可以姓汪。怎么?汪员外还想老树开花过继一个?
林汪氏连忙又解释:“我爹不想答应,但又不好对族亲说什么。”
对此林泰来也能理解,毕竟人不是活在真空里的,总会受到方方面面的牵扯。
以这时代的观念,劝一個无子之人过继一个族人为儿子,是很在理的行为。
就是没有过继,没有遗嘱,族人也能在死后分了家产。
例如著名的朝堂大佬、清流领袖沈鲤,去世后家产直接被族人抢光了。
于是林泰来终于猜到了真相:“所以你爹的意思就是,他不想在亲戚那里当恶人,所以让我想办法,帮他把那些族亲打发了?”
这很符合汪员外那左右逢源的性格,既不愿意把家业留给族人,又不愿意把族人得罪,影响他在家族里的名声。
林汪氏小声说:“大概.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但无论夫君如何做,奴家都支持夫君。”
林泰来不由得感慨说:“真是财帛动人心啊。”
汪员外身为扬州大盐商,一大份家业在这里摆着,又没儿子,被人惦记上很正常。
林泰来又想了想后说:“其实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很简单,就是你爹想不开。”
“夫君可有良策?”林汪氏很期待的问道。
她也不愿意看到,自家老爹的家产被莫名其妙的族人拿走。在这方面的态度,她和夫君完全一致。
林泰来答道:“让你爹把手头所有盐引都永久性租给林氏盐业,不就行了?这样就直接解除了族人来抢家产的危机。”
林汪氏:“.”
就算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同意,她爹也不能干啊。
“女儿可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你去说说吧,万一你爹想开了呢?”林泰来怂恿说,“如果他不同意,再想别的办法帮他打发亲戚。”
这次的事情,真的也让林汪氏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迅速从少女心态变得成熟起来。
自家老爹的遭遇是因为没有儿子,可她现在不也是没生出儿子么?
夫君不可能一直在扬州住下去的,如果这次还是怀不上,下次机会又要等到何时?
经过半夜的辗转反侧后,林汪氏咬了咬牙,对夫君问道:
“如果这次田氏生下了儿子,奴家抱过来抚养好不好?反正这也是夫君的种。”
说完这句话后,林汪氏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坏人,妄图夺走别人孩子的恶主母。
林泰来愣了愣后,点头道:“可以,我不反对。”
对任何组织而言,有个继承人都是很重要的稳定因素,林汪氏早点有个儿子不是坏事。
之所以麻烦林二哥来扬州坐镇,不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成年儿子么?
花了几天时间,在扬州这边见完了主要人物,林大人就吩咐准备船只。
从扬州过江,往东就是王老盟主所在的太仓州,往西就是海瑞所在的南京城。
在两者的前后顺序之间,林大人考虑再三后,决定先去南京拜访海瑞。
因为关于吴淞江水利工程,跟海瑞也是有点渊源的。
二十年前,正是海瑞在应天巡抚任上,决意彻底废弃淤塞的吴淞江下游故道,将吴淞江注入了弯弯曲曲的大黄浦河,然后又流入长江。
从此以后,海船无法再通过河流,直接深入江南腹地。
而林泰来想做的事情,与二十年前海瑞的工程截然相反,甚至可以说完全逆反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