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感觉终于对了!林状元回过神来,懒洋洋的说:
“怎么?打拼了好几年,就不能享受享受荣耀吗?”
王士骐又道:“连家父都说,你近一两年的作品大都是平庸化、套路化的大路货了!
现在已经快沦落到和冯二一个水准了,全然没有三四年前的灵光!
虽然你在科举上大跃进,但是在诗词方面可能已经江郎才尽!
你现在只剩下四大流派之类的诗词理论可以嘴硬了,实际创作能力已经枯竭!”
林状元直接拿起酒壶,狠狠灌了几大口,沉默了片刻,而后长叹一声,闭目吟道:
“宫花遮眼酒沾涕,新人愁听新朝事;邸报束作一筐灰,朝衣典与栽花市。
新诗日日千余言,诗中无一忧民字;旁人道我真庸默,口不能答指山翠。
自从老杜得诗名,忠君爱国成儿戏;眼底浓浓一杯春,恸于洛阳年少泪!”
王士骐:“.”
卧槽!不知为何,似乎感觉自己落入了圈套?
突然听到这么一篇称得上震耳发聩的长诗,众人都有点懵逼。
大家都是有鉴赏能力的,立刻就能感受到这首诗有点东西。
既用实力回应了诗词质量下降的质疑,又刻画出以即将入朝新人的身份,对朝廷现状的冷眼观察。
还有对当今文人、士大夫以及朝廷官员的愤懑和讽刺,这种荒诞折射现实的境界非常高。
将以上几种主题,完美的融合在一篇诗里,这种功力必须值得惊叹。
林状元无悲无喜,心里默念“罪过罪过”,还在苏州蹉跎的袁县尊就快写出这首诗了,不抄就来不及了,且破戒一次。
此刻周应秋跳了出来,省略流程直接开始:“不愧是当世诗宗!百家之长,融会贯通!
已经不被风格流派所限制,各种门类诗词都能不着痕迹的信手拈来,又精妙如造化天工!”
随即又狠狠的注视着王士骐,质问道:“还敢说九元兄江郎才尽否?”
王士骐缩了缩:“在下转述的都是家父的评论。”
周应秋点了点头,答话说:“你转述的那些,确实像是王老盟主的点评。
像'只剩下诗词理论可以嘴硬,实际创作能力已经枯竭'这样的话,大概都是王老盟主近些年的人生经验吧?
所以也只有王老盟主才能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做出这种点评并用在别人身上。
但用在九元兄这位诗宗的身上,就是大错特错了。
一代新人换旧人,王老盟主已经肩负不起文坛这副担子,该让位了啊!”
众人:“.”
承认伱周应秋有才华,但怎么完全不用在正道上?
连林状元都被深深震惊了,周猪蹄这些话绝对是自由发挥,真不是他林泰来的嘴替!
忽然林状元又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现在大家都在瞩目周猪蹄,自己的风头似乎被抢了!
这样不行!浓浓的斗志从林状元心里重新燃起!
咣当!林状元手里的酒壶不小心落地,重新进入别人视线后,再次长叹道:“说什么诗宗,都是浮云!其实我很羡慕诸君啊!”
“在诗词文学方面,你们尚可以遵循四大流派的方向,一步步的前进,享受着提升自我的乐趣。
而我却已经不知道前进方向在哪里,更高的境界又是什么。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谁为峰?
展示在我面前的只有无边无尽的迷雾和绝径,却又只能孤独一人,进行或许终其一生也无意义的探索”
为了借用美酒酝酿情绪,林状元在琼林宴上装逼过度,最后装断片了。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躺在王家了,王司徒的王家。
好侄儿王象蒙跟着婢女走了进来,幸灾乐祸的叫道:“你完了!”
林状元头痛欲裂,本不想说话,但还是问道:“昨晚我就是装的用力过猛而已,怎么就完了?”
王象蒙又继续说:“你还拉着申首辅,写了一首诗!
三十年来两状元,竹林佳话我吴门。谁知泮水多少年,更有灵光一老尊。
翰苑东阁同大隐,文章事业俱浮云。相臣手握金瓯重,垂杨难系转蓬身。
申首辅看了后很生气,觉得你这是讽刺他无所作为,不如退隐给你让位!”
林状元怒道:“这不是文字狱吗?我只是把自己和首辅相提并论他连三元都不是!但首辅却借题发挥!”
王象蒙没与林泰来争辩,继续说:“然后我二伯父给你赠诗,但你却嫌二伯的赠诗水平不行,自己当场代写了一首!
你也知道,我二伯父向来很在意缺乏文采,混不了文学圈!昨晚脸都黑了!”
林状元:“.”
然后王象蒙摇头晃脑的吟诵道:
“东床今日喜筵开,翰苑文光接上台。千里门楣瞻鹤算,九重恩命锡鸾回。
酒斟秋露珍珠滴,花映春晖锦绣堆。九首三元登甲第,天生仙人下凡来。”
醉酒误事啊,林状元痛苦的捂住了脑袋。一次断片,两个大佬都得罪完了。
难怪李白混不好官场,都是有原因的。
第434章 状元的那些事儿(下)
“扶我起身!”林泰来挣扎着起来,虽然还头晕目眩,但在室外春光里活动了几下后,感受就好点了。
然后林泰来对王象蒙告辞说:“某先去了!”
王象蒙挽留说:“所有典礼已经全部结束了,你又何必亲冒危险,强行出门?”
林状元的现在的战斗力最多只有正常的百分之五十,以林状元的好人缘,出门确实是有一定风险的活动。
林泰来叹道:“这才显得有诚意啊。”然后不听王象蒙的劝告,从王家离开了。
随后在数十家丁的护卫下,快速来到首辅申府大门外。
“给阁老添麻烦了!非常抱歉!”林状元对着大门弯腰鞠躬。
申用懋迎了出来,告知说:“家父说他不在家。”
林泰来便道:“过几日再来。”
现在这个状态,在外面确实有点不安心,还是回家关门休养。
但申用懋却纠缠着林泰来,喜形于色的说:“你表现实在上佳,我都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诗集如此卖力气!
昨晚的大部分诗词都有话题性,看点卖点十足!尤其是拉着家父写的那首,有爆款潜质啊!
书坊那边估计,这本诗集可以向各省推销。”
林泰来有气无力的问道:“只是请你作序作评而已,你积极的过头了吧?”
申用懋自豪的说:“我现在是《九元诗集》的总编纂兼总校正,独家作序兼独家点评人。”
“你高兴就好。”林泰来能有什么意见,转身就要离开。
申用懋又说:“现在你自己的诗词已经够了,我这几天再搜罗一些其他涉及你的作品,然后找伱一起审定。”
琼林宴结束后,就意味着新科进士们开始逐步进入官场了。
对新科进士而言,官场一共有五种开局,按照由好及坏的排序是:
第一,三鼎甲直接进翰林,正所谓天生仙也。
第二,馆选为庶吉士(二十来个名额),三年后散馆时,选入翰林,也算天仙了。
如果不是以上两种开局,那就终身宰辅无望了,仙凡之间就这么残酷。
第三,馆选为庶吉士(二十来个名额),三年后散馆时,选为给事中或者御史。
在庶吉士里这算是败狗,但在整个官场里,这已经是极为少数的顶级精英了,流品上号称清流,但就是没有入阁资格。
第四,在部院观政实习半年左右,选为京官。
对普通人而言,这才是现实里可以追求的目标。
第五,在部院观政实习半年左右,外放为知县或者府推官。
这是绝大多数进士的正常开局,前四种开局的人数加起来,都没有第五种多。
所以此时此刻,正是大家前途都很不确定的时候。
金榜题名后的繁华如梦已经结束,现在都要开始为前途奔波了。
或者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庶吉士馆选考试而继续努力,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一线飞升希望。
或者为了观政实习后留京而奋斗,开始分析哪個衙署留京概率高,还有什么人脉可以利用等等。
但以上的世俗烦恼与林状元无关,他去礼部领了文凭,就溜达着去不远处的翰林院报到了。
他的官场开局也很明确,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以翰林的逼格和流品,如果他自甘堕落下贱,熬上几年就可以申请外放当中小地方的知府了
高大雄壮、胳膊上能跑马的林状元站在翰林院登瀛门外,打量略有些破旧的高门。
“这里的空气颇为香甜啊。”林状元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禁感慨道。
从今天开始,他也是一名词臣了,站在了文人金字塔的顶端。
以后再见到那个申时行,只需要按翰林规矩,喊一声前辈就行了!
从翰林院大门“登瀛”这个名字,就能看出翰苑词臣的心理优越感。
瀛就是瀛洲,传说中的仙山,“登瀛”不就是成仙的意思么?
难怪在官场中,总是把翰林词臣比喻为天仙。也幸亏自己不姓刘,不然会膈应。
但是胡思乱想的林状元都快把登瀛门拆了,门官还是拦着不让进去。
“你是不是想欺负新人?”林·词臣·九元伸出了砂锅大的拳头说。
门官快哭了,连连请求道:“状元公!真不能带着几十个打手进翰林院。不然学士老爷们定要扒了我的皮!”
林状元想了想,自己与翰林院没有什么仇怨,翰林院里应该不会有人伏击自己。
便只好带着右护法张武进去,让左护法张文带着其他人在登瀛门外警戒。
翰林院有个特殊之处,大门是朝北开的。登瀛门外面直接临着御街,也就是东苌安街。
过往的官员看到,在翰林院门外站着几十条比官军还有气势的大汉,顿时觉得翰林院这最文化的衙署突然武德暴涨。
林状元龙行虎步的进了翰林院,直奔中庭正堂,找掌院学士报到。
本来前两年掌翰林院事的是沈一贯,但现在沈一贯大概是因为双亲身体不好,请假回老家省亲去了。
恰好这时候,词臣大佬陈于陛丁忧守制结束回朝,就以詹事府詹事兼掌翰林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