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官人茫然的说:“在下也不清楚啊,不知道为什么,考官就点了我当第一。”
申时行又问:“之前你说尽力而为,又是怎么尽力的?”
林大官人非常正能量的答道:“在的意思就是,要尽力答题,尽力作出最好的文章。只要努力过了,就不会后悔。”
申时行很不满的下意识喝道:“伱惹了祸事,还不吐露实言,叫我如何为你善后?”
林泰来叫屈道:“阁老这是哪里话,在下考了一个会元怎么也成了惹祸?”
申时行“.”
别人考中会元那都是扬眉吐气,也就你林泰来夺得会元后这表现却跟闯了祸一样!
林泰来解释说:“不是我闯祸,而是会有人恼羞成恨,清流那帮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京城贡院考场,此时虽然会试已经结束,考官都已经撤走了,但还有不少收尾工作。
所以负责考务的总提调官、礼部尚书沈鲤还不能走,仍然停留在贡院执事厅里。
数名参与了考务的党羽站在沈尚书面前,有负责各环节的礼部官员,也有负责巡场的御史,此时个个义愤填膺,七嘴八舌的发泄着情绪。
“许国已经彻底自甘堕落,与申、林同流合污了!以后不能放过许国!”
“人人都知道,我等想要封杀林泰来!然而却让林泰来中了会元,我等声誉必定遭受重创,这是我等的耻辱!”
“林泰来从一开始就到处嚷嚷礼部要害他,现在却考取第一名会元,那我们礼部岂不成了笑柄?”
“应当发动同道向朝廷奏请,对林泰来进行复试!”
在清流势力这些人的眼里,林泰来的表现简直就是骑脸输出。
几番折腾下来,沈尚书也感到有点精疲力尽,此时听着一群人大声吵吵,只觉得脑子都要炸了。
他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开口道:
“当初为了赵选司,我答应过林泰来,不对会试结果提出异议和进行追究。
再说今科也有十多名同道上榜,如果与林泰来纠缠不休,可能要两败俱伤。”
有个御史很失望的说:“那我等看着林贼气焰嚣张,难道毫无办法,只能坐视不理?”
礼部仪制司郎中于孔兼忽然说:“也未必没有办法,后面不是还有殿试么?
大宗伯当初承诺的是,不对会试结果提出异议,但殿试是另一个考试了。
把殿试安排成对林泰来的复试,临时出题,令他殿试时当众写八股文,不就行了?”
第423章 劝你们要冷静
看着眼前的这些已经上头的党羽们,沈尚书深深的叹了口气,拿出了点领袖的气势,轻喝道:
“马上就要迎来国本大劫了,你们却只盯着林泰来不放,能不能有点大局观?”
沈尚书一直都不喜欢亲自上阵,不喜欢亲临一线。
但如果在科举问题上针对林泰来较劲,那他这个礼部尚书就不得不冲在最前面。
而且在刚结束的会试中,与林泰来直接“博弈”的体验实在太差了,已经让沈尚书产生了强烈的生理不适感觉,就像是在泥潭里打滚似的。
“大宗伯何出此言?难道就此轻轻放过林泰来?”众人惊讶的反问道。
这是沈尚书第一次直接表明,不想在考试问题上,继续围剿林泰来了。
沈尚书沉声道:“我劝你们要冷静,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让情绪左右理智。”
有个御史立刻答话说:“我等并非意气用事,林泰来实乃大敌也,岂能放他进朝廷?
如今林泰来已经谋夺会元,如果我等无所作为,林泰来必将在殿试名列前茅,甚至三鼎甲,然后入翰林!
以林泰来之奸狡阴险、喜好弄权,说不定在二十年后,将成为严分宜加张江陵合体那样的奸臣!”
还有个礼部主事悲愤的说:“想想已经陨落的总宪辛自修、南选李世达、抚吴李涞、吴郡守石崑玉、巡盐蔡时鼎、侍御方万山诸君,再想想屡被折辱的顾宪成、赵南星等诸君!
面对如此多先烈,难道我等能无动于衷乎?现在不阻击林泰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尚书:“.”
这么多人你们都记得如此清楚,严嵩加张居正合体都喊出来了,还说不是意气用事,还说没有让情绪左右理智?
但也说明此时的“人心所向”,沈尚书感觉自己已经被党羽裹挟着向前狂奔,快停不下来了。
“我还是劝你们要冷静!”沈尚书坚持着强调说:“你们想以制艺复试林泰来,难道就一定能成事?
有没有想过,如果林泰来真有八股文功底,又当如何?”
写八股文在行话里也叫制艺,只有林泰来确实不擅八股文,真实水平很差或者很一般,找机会对林会元进行复试才有意义。
礼部郎中于孔兼答道:“各种考试里的八股文,不会有人真以为是林泰来本人写的吧?
比如这次会试,肯定是提前漏题了,然后林泰来找了高手提前写好文章。
连南直隶乡试也是如此,更不要说更低级别的考试了,在苏州城还有什么林泰来办不到的事情?”
沈尚书很谨慎的说:“你这些也都是猜测而已,不要被偏见蒙蔽了眼睛,把一场豪赌的胜负押在猜测上面。”
于孔兼感觉今天沈尚书实在太弱了,不服气的答道:“并不是凭空猜测,从很多迹象都能分析出真相!
首先,八股文不是肆意挥洒的文体,需要潜心钻研揣摩才能熟习,技艺大于才气,所以才被称为制艺。
而林泰来这数年来南征北战,又好色无度,他还能有多少闲暇静心钻研八股文技艺?
其次,林泰来的性格非常明显,喜好浮名,喜欢卖弄。
在他微末之时就敢找上文坛盟主打拼诗词,有点学识就频频挑衅顾宪成,几本破诗集自费印刷到处发放。
如果他真有匹配会元的八股文功底,早就想方设法的高调扬名了,至少会自费印刷几本《林氏时文选辑》之类的书吧?
如果不是制艺实力真不行,他何至于忍受别人的屡屡质疑,一直藏拙?
他的科举一路充满了质疑和争议,谁又会喜欢自己的功名沾惹着污点?
如果真有制艺实力,以他的性格早就主动站出来证明了!”
众人纷纷称赞道:“于部郎说的没错!”
于孔兼的分析有理有据,其实大多数人也都是类似的想法。
主要是林大官人高大威猛、遇事就武力开道的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了,完全没有循规蹈矩、法度严格的八股文气质。
而且众人潜意识里也不愿意承认林泰来能有什么真本事。
沈尚书神情淡漠,无悲无喜。
为什么申时行的门客能自动打怪,而这帮自己的党羽却只会催促自己,亲自去和申时行门客火并?
他们就没想到过,礼部尚书和林泰来在地位上完全不对等吗?风险和收益也完全不对等啊!
于孔兼接受完同道的欢呼后,非常睿智的继续侃侃而谈:
“从现在各方面情况看,基本没可能让朝廷单独复试林泰来八股文,所以唯一对林泰来复试的机会就是殿试。”
在正常情况下,殿试就是走形式,只考一篇策文,根本不考八股文。
如果想在殿试里安排对林泰来的八股文复试,也只有负责考务的礼部尚书出面去办了,在场其他人都使不上劲。
沈尚书忍不住又指出:“殿试名义上是天子主考,任何关于殿试的安排,都需要天子的同意。
而且殿试乃是国家大典,哪能任意变动内容?”
于孔兼脸色严肃起来,郑重其事的对沈尚书行了个礼,朗声道:
“大宗伯作为帝师,平常深受天子信任,在天子那里也能说得上话。
所以借殿试驱逐奸邪之事,就拜托大宗伯了!”
其他人感到热血沸腾,一起行礼道:“借殿试驱逐奸邪之事,就拜托大宗伯了!”
沈尚书:“.”
平常怎么没发现,这几個党羽都是智障?
跟天子之间的那点情分何等宝贵,用在争取入阁的时候不香么?都浪费在林泰来身上,脑子进水了?
此时此刻,沈尚书有种被命运反噬的感觉,恍恍惚惚总觉得听到的声音是“请大宗伯去死”。
终于有个聪明人跳出来了,对于孔兼质疑说:“如此不惜代价的针对林泰来,并不值当吧?”
于孔兼厉声喝道:“你住口!难道你想包庇奸邪?若如此,尔心可诛!”
这聪明人不敢再说什么,又缩回去了。
在一道道热血的目光里,沈尚书最终只能应声道:“本部一定尽力而为,将八股文放进殿试!”
尽力而为的意思就是,如果办不成,那就没办法了。
反正涉及殿试的问题,就算自己这礼部尚书提倡了,肯定也要经过内外高层廷议的。
而高层里的同党们会更加理智,能更清醒的算计利益得失,不会像眼前这些中低层菜鸡这般无脑!
殿试时间一般定在三月十五日,距离会试结束也就半个月时间。
所以在会试结束后,朝廷就必须开始筹备殿试了,这是一项名义上天子主考、内廷外朝共同参与的大典,内阁大学士和九卿、掌院翰林都会成为殿试的读卷官。
此后又过两天,在午门外东朝房里,内阁大学士和外朝九卿齐聚,一起商议关于殿试的事宜。
虽然次辅许国病倒不出,但列席的大学士还是三个人,因为吏部左侍郎(虚衔)兼东阁大学士王家屏结束了丁忧,这个月回朝了。
于是很难得的,内阁出现了有四个大学士的情况。
殿试是礼部的事务,所以今天由礼部尚书沈鲤主持。
看了看房中众人,沈尚书慢吞吞的说:“近来朝野对会试结果多有指摘,尤其对会元人选议论颇多。
为平息物议,本部提议在殿试加试八股文。”
首辅申时行皱眉道:“变更祖制,这合理么?”
沈鲤不得不很有担当的说:“由本部负责向天子进奏,并阐明状况。
但是,但是,此事责任干系重大”
“赞同!”刑部尚书陆光祖跳出来表示支持。
“赞同!”工部尚书宋纁跳出来表示支持。
“赞同!”大理寺卿孙鑨跳出来表示支持。
沈尚书:“.”
这帮同道到底是太有默契,还是太没默契?
伱们就不能先看看风向,再发表意见吗?
难道你们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看到林泰来就要跳?
能不能先把“但是”后面的转折听完?自己的话外音还没有表达出来!
短暂的冷场中,新回来的大学士王家屏忽然开口道:“我看也可以。”
这是王家屏回归后的首次表态,肯定不是无的放矢,又让不少人陷入了深思。
沈尚书顾不上琢磨王家屏的想法,只能先冷眼旁观申首辅和王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