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366节

  申用懋疑惑的说:“刚才在大门看过了,林泰来没有下拜帖啊。

  再说林泰来和王司徒家是姻亲,他进京后肯定先去拜访王司徒。”

  申首辅说:“那你也不看看,林泰来遇到了什么麻烦?

  王司徒又解决不了他的麻烦,他只能找我,这就是现实。”

  申用懋以己度人,没看出林泰来有什么大麻烦:“听说他到东便门外时,遭遇了一群锦衣卫官军的报复性围攻。

  但是他自身没有什么损伤,不用我们操心,不算多大的事吧?毕竟是锦衣卫官军私自行动,又不是奉旨办事。”

  申用懋换位思考了一下,真心不觉得殴打了一些锦衣卫官军是什么大问题,尤其还打赢了。

  如果林泰来打输了,受到了伤害,可能更值得父亲关注。

  申首辅却说:“只是和锦衣卫官军私下里打架的话,确实是小事。

  但如果有人借着此事,挑拨东厂提督张鲸,那又该如何?”

  申用懋不太相信的说:“父亲是不是在中枢太久了,看什么事情都像是阴谋?”

  申首辅又问道:“那些动手的锦衣卫官军里面,很多都是三年前因为围攻林泰来,导致被发配边镇的人。

  有人把他们都调回了京师,然后又提供了林泰来进京的消息。

  难道这么做的目的就只是,让这帮人再被林泰来打一顿?

  总而言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申用懋终究不是傻子,甚至还举一反三的说:“难道这几日出现的揭帖,也是不小的问题?”

  申首辅叹道:“揭帖本身不是麻烦,但揭帖只是一个前兆,

  他们那些人会先用揭帖制造舆情基础,对人进行污名化。

  然后抓住某一件小事,比如乡试争议,不停的反复进行撕咬。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把小事不断扩大化。

  最后发展到不得不请天子做出裁决的地步,那么在这个时候,天子的亲信太监比如东厂张鲸进几句谗言,结果会如何?

  肯定是林泰来被剥夺会试资格,直接被阻击在考场之外!”

  年轻的申用懋没有父亲想的那么深,听完分析后才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林泰来真的有麻烦了?现在他自己能意识到么?”

  申首辅回答说:“以林泰来的心机,以及比狗还灵敏的嗅觉,怎么可能意识不到?

  只要他意识到面临的处境,就肯定会找过来。在这件事上,王司徒可帮不了他多少忙,他只能来找我!”

  说完了后,申首辅起身就向内院走去,“连日公务繁忙,未免有些困乏,我先去小憩片刻。”

  申用懋疑惑不已,连忙叫道:“父亲不是要等林泰来登门么?”

  申首辅冷哼道;“你替我等着,林泰来登门后,先让他独坐一个时辰,然后你再来叫我!”

  真当首辅一点脾气也没有吗?晾你林泰来一个时辰,让你知道什么叫尊卑上下,以后少干胁迫首辅的事情!

  申首辅这次小憩的睡眠质量非常香,还做了一个拳打清流脚踢林泰来的好梦。

  等申首辅缓缓醒来时,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旁边老夫人答道:“已经过半夜了。”

  卧槽!申首辅陡然清醒了过来,怎么从下午一直睡到了半夜?

  “大郎怎么不叫我起来?”申首辅怒道,他只是打算晾林泰来一个时辰,又不是要把人晾到半夜!

  老夫人答道:“大郎说,你要等的那个林后生并没有来登门,叫你醒来做甚?”

  申首辅:“……”

  难道林泰来智商突然失灵了,没有意识到他即将面临着什么?

  还是说林泰来智商突然失灵了,以为有户部尚书撑腰,就能解决目前的麻烦?

  然后一直到天亮,申首辅就再也没睡着过。次日起床后,脸色反而不如平常。

  申用懋早晨过来请安时,见状忍不住就说:“林泰来没登门就算了,还能落个清静,父亲何至于此?”

  申首辅严肃的说:“如果林泰来不通过我解决问题,就意味着事情可能要失控,万万不可大意。”

  申用懋:“.”

  父亲这是有多看得起林泰来?自己和弟弟两人加起来,在父亲心中都没这种待遇吧?

  随后又听到申首辅吩咐说:“你今日去找户部王司徒,询问昨日林泰来是不是去了他那里。”

  六部除了刑部,衙门都是在一起的,申用懋在去兵部上班之前,先到户部大门蹲守。

  不多时,就看到户部尚书王之垣从轿中出来,脸色也不怎么样。

  申用懋便上前询问道:“大司徒昨日可曾见到林泰来的?”

  王司徒诧异的说:“我一直以为,林泰来昨日去了申府拜访。”

  申用懋如实答道:“并没有,所以前来问问大司徒。”

  在王司徒心里想,如果林泰来先去申府,那可以理解,毕竟首辅官位高,为了解决麻烦,亲情可以往后放放。

  但如果林泰来不去申府,那么第一选择应该就是王家。

  随即两人站在户部大门面面相觑,这林泰来到了京师后,既不去申府拜访,也不去王家走亲戚,是不是有点飘了?

  还有,在京城谁能比申府和王家更重要,值得林泰来先去走动?

  正在这时候,却见林泰来和吏部右侍郎赵志皋肩并着肩,溜溜达达的从户部大门经过,朝着隔壁吏部走去。

  不经意间,林泰来瞥见了户部大门处两个熟人,随意挥了挥手问候道:“两位哥哥别来无恙!”

  王司徒和申用懋的视线,一起落在了赵志皋身上。并且不约而同的想道,这老匹夫到底何德何能,竟然享受到了林泰来进京后的首次拜见。

  不知为何,赵志皋觉得大司徒和首辅公子的眼神都有点不善,赶紧打个招呼就溜了。

  申用懋寒暄着对林泰来问道:“你来这边做什么?”

  林泰来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申用懋,“在下进京赶考,当然要来礼部报名登记啊。”

  户部的北边就是吏部,南边则是礼部,都挨着。

  申用懋见林泰来悠哉游哉的样子,还是按捺不住,直接问道:“你进城时遇到那些事情,难道没有从中发现危机?”

  林泰来淡定的说:“什么危机?我怎么没看见?”

  申用懋盯着林泰来看了一会儿,一时分不清这是真傻了还是装傻。

  此后申用懋也离开了户部大门,去兵部签到去。

  王司徒便对林泰来说:“去礼部报名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先进来说话。”

  于是林泰来就跟着王司徒走进了户部,并在后院正堂里坐下。

  在王司徒面前,林泰来不是晚辈也不是下属,自然有以宾客身份落座的资格。

  林泰来想起什么,笑呵呵的问道:“在户部尚书位置上感觉如何?可还舒服么?”

  说起这个,王司徒就是一肚子苦水,如今已经到十一月中旬,今年账目情况也能整理的差不多了,但一言难尽。

  先是长叹一声后,王司徒才说:“今年可能是近十几年来,第一次库银入不敷出。”

  “果有此事?”林大官人反问道。

  王司徒见林泰来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就详细都说了几句:

  “今年灾荒严重,数行减免,岁入仅三百三十九万两,而支出比收入多一百万两。

  全赖从老库发积存银一百八十万两,才勉强得以维持。”

  林泰来也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虽然不明白林泰来打听这个是为什么。

  听到户部库银情况,林大官人随口评论说:“意料之中,入不敷出是迟早的事!这才到哪里,以后你会发现越亏越多。”

  王司徒有点不爽的说:“在我当尚书的任上,太仓银就开始入不敷出,叫我很没有脸面啊。

  早知如此,当初还争这个户部尚书的官位作甚?”

  林泰来撺掇道:“你自己焦虑有什么用?那几百万两的支出也不是你们户部的支出啊。

  所以亏损不仅仅是户部的事情,而是整个朝廷的事情,要把焦虑转移给朝廷,让整个朝廷一起来集思广益想办法!”

  王司徒随便从公案上抽出了一张奏疏,“还需要你来教导我?

  我早就向朝廷叫苦了,你自己看看,别人的建议都是这样的,朝廷下发到户部,让户部复奏。”

  林泰来打开奏疏看了几眼,只见上面写着:“应当厉行裁革冗员,节省开支。或者是昔无而今有,或昔设而今增,当视其缓急,渐次裁革,以节约为生财之道。另外,京师增修城垣的工役也当罢撤。”

  “扑哧!”林泰来忍不住笑了几声,果然都是说了跟没说一样的东西。

  没人说怎么开源,都在劝皇帝节流。

  然后林泰来起身告辞说:“不打扰你办公了,我先去礼部报名。”

  王司徒又问道:“你打听了这么多户部库银的收支消息,不留下些建议么?”

  林泰来笑道:“开源节流你我说了不算,我又能有什么建议?

  我就是想看看户部库银亏空进度,猜测天子什么时候急眼到准备大肆开矿和征税而已。

  另外根据这个状况来看,关于疏通吴淞江故道的工程,朝廷应该是不会拨款了,所以需要我另外筹措了。”

  今天突然被抓去开会,根本没精力构思啊,在会场拿手机码字,毫无感觉,只能为了不断更而水一下了

第400章 是你!就是你!(上)

  (建议本章和明天更新一起看。)

  申首辅没有等来林泰来,却等来了林泰来的同窗们。

  金士衡在会馆安顿好了后,第一时间就是拿出父亲的书信,准备以同乡晚辈身份去拜访申首辅。

  但是想了想后,他又联络同窗,得知王禹声也有“推荐信”,同样打算去拜访首辅。

  于是两人就约定一起前往申府,毕竟有朋友作伴的话,可以互相壮胆。

  不是每个人都像林大官人这样心理素质过硬,大多数年轻人面见首辅时,都会十分紧张。

  在不触犯自身利益前提下,申首辅向来都是宽和大度,也不吝于提携乡党后进。

  下班后,首辅接见了金士衡和王禹声,勉励道:“听闻郡学人才涌出,今年同科五人中举,皆为二十多岁的年轻俊彦,乡人称一龙四虎,堪为当代之美谈啊。”

  王禹声很想反驳说,是五虎不是一龙四虎,但又想到他自身不干净,一点底气都没有。

  申首辅又道:“怎得其他人都没有过来?你们传个话给他们,这几日都来让老夫看看。”

  拜见首辅完毕后,金士衡毫不犹豫的按着联系地址,直接跑到附近的李阁老胡同林宅。

  他听得出来,首辅的意思就是嫌弃林泰来没有主动去申府拜访,让他们这些同窗带话。

  “你怎么不去拜访申相?”金士衡对林泰来问道,“你这里与申府就隔着两个路口,为何不近水楼台先得月?”

  林大官人歪歪扭扭的半躺在罗汉榻上,却说着最有骨气的硬话:

  “吾辈赴京师赶考,自当奋发向上,砥砺名节,功名要从直中取。

  岂能热衷终南捷径,奔走于同乡权贵之门,做谄媚求进之徒,并授人以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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