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317节

  冯时可冷漠的答道:“今日原本计划只是一二十文坛精英坐而论道,探讨文学之路,明晰文坛道统。

  为保证参会之人心无旁骛,所以只准备了茶水汤饭,没有美酒美人。”

  林大官人大失所望:“这么素的场?那还有什么意思?”

  又转头对王老盟主催促道:“还请弇州公出个主题,待我做好了诗词,就赶紧下山去。”

  老盟主淡淡的说:“今日本意是要论道,并没有准备诗词题目。”

  林大官人指着站在堂下的数十名士子们,娴熟的进行道德绑架:

  “出个诗题对老盟主你而言,只是随手为之的小事,但对他们可是难得的人生际遇啊!

  他们可都是期盼着有所表现,并且得到文坛盟主的点评啊!”

  王老盟主看也不看林泰来,答话道:“如果你想让老夫现场拟题,那老夫也有一个条件,你不许作诗。

  这样就可以多给别人表现机会,为了这数十名士子的际遇,你林泰来又当如何?”

  林泰来犹豫了片刻,看着士子们,点头道:“我答应了!今天我就不做诗词了!”

  如果和王老盟主僵持着,坚持写诗抢风头,只怕引起士子们反感的就是他林泰来了,有点得不偿失。

  王老盟主这才指着一棵柳树,又开口道:“扬州城自古以柳闻名,本朝前贤曾在扬州写下'最是多情汴堤柳',又被人化为'最是多情扬州柳'。

  所以今日题目,便以'最是多情扬州柳'为题,期待诸君之佳作。”

  只能说王老盟主不愧是盟主,底蕴还是很深的,临时拟题也能随口引用典故又切合现场实际。

  众士子顿时就冥思苦想起来,对需要花费二十两银子才能见到老盟主的人来说,今天这样直接面对面被点评的机会十分难得。

  这就是老盟主的威望,过去二十年,很多才子就是因为老盟主的几句褒扬,立刻名声鹊起。

  失去了表现资格的林大官人拖着笔,快步走向了边上的院墙,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提笔就在院墙上写字。

  “林泰来你公然言而无信!”老盟主有点高兴的大喝道!

  但林大官人却充耳不闻,只管奋笔疾书。

  此时有不少人走了过去,站在后面看。

  在林大官人的笔下,一行行的句子出现在白墙上。

  “小重山:几点疏雅誊柳条。”

  “江城子:郎到断桥须有路,侬住处,柳如金。”

  “玉楼春:柳边丝雨燕归迟,花外小楼帘影静。”

  “沁园春:柳丝浅拂,益尔轻飏。”

  “浣溪沙:曲曲柳湾茅屋矮,挂鱼罾。”

  “一剪梅:长条短叶翠濛濛,才过西风,又过东风。”

  “四和香:盼到园花铺似绣,却更比春前瘦。”

  “.”

  “.”

  在众人越来越震惊的目光里,林大官人一口气写了十多个句子,然后才停笔。

  每一句都带着“柳”字或者写柳色,每一句都是不同的场景,每一句都是不同的意旨!

  林大官人扔下了笔,转身对着坐在堂前的王老盟主叫道:“我并没有写诗作词!只是写下了十几条句子,没有完整诗词!”

  这次轮到王老盟主冷哼一声,充耳不闻了。

  你林泰来不就是想增加自己的文名吗?只要不加理睬,写十几条支离破碎的句子又有什么用?

  果然挑衅未果的林大官人毫无办法,转身向院门走去,沿着道路下山去了,只留给众人一道壮志未酬的背影。

  可惜了,墙上的句子其实都非常可以的。

  举着小旗子的张武突然站在了写满句子的墙壁前,高声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墙上句子免费提供给诸君使用!诸君可以自行借句,然后补出完整篇幅!”

  还没散去的众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墙上的句子白给大家用?

  随即又听到张武继续喊:“愿意借句者,下次文会雅集入场费减半!文质优秀者,下次免去入场费!”

  众人:“.”

  这相当可以!不但能白拿来用,还有倒贴?

  等于是林泰来掏钱补贴大家作诗,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何乐不为?

  王老盟主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是捧着茶杯的手微微抖动。

  这踏马的又是什么套路啊,为什么林泰来每次都能使出新套路?

  为什么在自己晚年盖棺论定的关键时刻,出现了林泰来这么一个不可控的因素?

  张佳胤叹口气,刚才他理解了王世贞,现在则理解林泰来了。

  如果有一个始终斗不过自己,却又能一直提供声望的大目标,自己大概也会忍不住刷了又刷,刷完还想刷啊。

  这种爽感,真的是能上瘾的。

第351章 不着急

  林大官人急忙下山,并不是因为今天平山堂缺乏娱乐项目,他的事务还多着呢。

  生活不只是文学,还有很多苟且。

  到了第二天,关于王老盟主的消息惊爆了扬州城,并快速向江左各城市扩散。

  文质彬彬的一代文宗,居然开始搞兵变了?

  这个人设反差,和黑旋风李逵拿起笔吟诗作词的感觉差不多。

  难道老盟主发现文学境界十年停滞不前后,也想着学习某人的路子,要以武入道?

  而林大官人则收到了盐运司的传票,这完全在情理之中。

  因为他还被定着罪,盐运司如果想平息事态,肯定要先把“万恶之源”平反了。

  以林大官人的身份,可以不用亲自过堂,但是林大官人实在太尊重司法了,今天便又亲自去了盐运司。

  还是那个公堂,地点没变,变得是各人的精气神。

  费运使有气无力的拍了拍公案,宣布说:“撤销林泰来的走私罪名!”

  “慢着!”林大官人肆无忌惮的咆哮公堂:“我绝对不接受!”

  费运使装傻说:“给你平反,你有什么不接受的?”

  林大官人用力拍着胸大肌,大声的说:“我林泰来,堂堂一个朝廷五品命官,却被你们盐运司屈打成招!

  如今伱们盐运司连个说法都没有,只说一句无罪,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无罪还不够?你还想要说什么说法,还想要什么解释!”费运使似乎有点破防,由此可见现在压力很大。

  林大官人吼道:“我就想知道,盐丁为什么要搜查我们漕军的船!”

  费运使答道:“这是误会!我们盐运司也不知道那十万斤是扬州卫的盐!”

  难道费运使还能回答说,这都是上面指示的?

  林大官人咄咄逼人的追问:“费运使不要转移问题!我问的是,盐运司为什么会想查我们苏州卫漕军的船!

  如果你听不懂问题,我就更明白的说,是谁给了盐丁动机,去拦查苏州卫漕军的船?”

  问题上升到这个高度,就有点大了,费运使不想接。

  但林大官人却不想放过,厉声喝道:“漕船回程载货,乃是数万漕军衣食所系!

  无论船上是谁的盐,你们盐运司凭什么想起来,要去查漕船?”

  费运使恼羞成怒又色厉内荏的说:“我说过,这是下面盐丁的误会,又导致盐运司也产生了误会!

  你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难道不想早些平反罪名?”

  “不想!”林大官人非常实诚的说。

  费运使第一次看到,背着罪名的人不想翻案平反的。只能说,在林泰来身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林大官人有恃无恐,大声的嘀咕说:“兵变多能维持几天才好,反正不是我把王少司马丢进乱兵里的。

  如果走私的事情都平息了,那扬州卫还有什么理由兵变?”

  费运使:“.”

  如果能有一种方法,可以和林泰来一起死,用还是不用?

  费运使又狠狠的将判书扔到了地上,对林泰来喝道:“无论你接受不接受,判你无罪了!”

  林泰来捡起了判书,叫道:“上告!我说过我要上告!”

  费运使:“???”

  你都被判无罪了,还上告什么?

  林大官人说:“大明律也没规定,只能被判有罪的可以上告,被判无罪就不能上告了啊。

  虽然我被判无罪,但我还是不服!既然我无罪,那有罪的人又是谁?

  所以我还是要去巡盐察院上告,让巡盐御史重审,以求公道!”

  费运使还没反应过来,正在琢磨林泰来为什么还想去去上告时,又听到林泰来说:

  “想必巡盐御史仍然会判我无罪,在我的争取下,说不定会将罪过定给盐运司,判一个贪赃枉法、屈打成招。”

  “不!”费运使下意识的说。

  不得不承认,林泰来所说的情况,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

  费运使咬牙道:“给我一天时间!”

  林大官人十分大方,豪气的说:“不着急,我给你五天时间!”

  然后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先去巡盐察院上告去。”

  费运使像是被背叛了一样,有点生气的说:“你不是给五天时间么?”

  林大官人答道:“没关系,我只是去巡盐察院投个状子,表达一下个人诉求。

  又不是在那边马上过堂,我会尽力拖延着的!

  说了给你五天,就是五天,我林泰来一诺千金,人称今之季布!”

  不知怎得,费运使感到有一把利剑悬在了自己头上。

  林大官人心里暗暗冷笑,到底是盐运司作恶枉法,还是巡盐察院指使,你们两边先咬起来。

  等回了家里,林大官人又寻思着,趁着兵变还没结束,老盟主被困在蜀冈上,应该赶紧再帮老盟主鼓捣几场雅集啊!

  正在这时,林氏盐业大掌柜、苏州书画艺术集团驻扬州高级合伙人陆君弼忽然来拜访。

  “怎么?你也想见王老盟主?”林大官人狐疑的问道,“你现在都不混文坛了吧,还见老盟主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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