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311节

  费运使提醒说:“听说林泰来是首辅门客出身。”

  蔡御史笑道:“朝中多有正义之士,首辅也不能一手遮天。”

  其实蔡御史还有些机密,没有对费运使说——申首辅可能快要自顾不暇了,到了那时,申首辅还未必顾得上包庇林泰来。

  甚至相反,林泰来的事情没准还能给首辅累加一条罪名。

  这样的话,他蔡时鼎也算是立下一功,以后的前途不就越走越宽了吗?

  如果不是当年申首辅作祟,他蔡时鼎早已当上六部郎中了,何至于蜗居在扬州迟迟不得升迁?

  费运使并不知道这些机密,他又舍不得盐运使这个官职,便只能在蔡御史的强逼下,抱着侥幸心去做事。

  此后一连数日,林大官人天天到盐运司坐镇,直接导致盐运司业务陷入了瘫痪状态。

  在这日,苏州卫副千户、扬州水次仓备御营把总赵大武正在仓中巡视。

  目前正是春天漕运开始的季节,不能疏忽大意。

  刚在仓中转完一圈,就看到有个亲兵飞奔而来,叫道:“出事了!我们的盐被泰州分司的盐丁扣住了!”

  按说这件事很坏,足以让任何一个盐业从业人士心惊胆战。

  但赵大武想了想背后靠山林大官人,很有底气的说:“不要慌!给我细细说清楚了!”

  根据林大官人那收取人心的意图,以及当初的约定,林氏盐业的大部分盐货都是由苏州卫漕军承运。

  其他家盐业集团的内部架构里,一般细分为场商、运商等环节。

  在盐场负责收盐支盐的叫场商,从盐场运盐到引区批发的叫做运商。

  林氏盐业内部,熟悉两淮盐场的二掌柜吴登就承担着场商的角色。

  而林氏盐业与其它盐商却有个不同之处,就是运商这个角色连带这部分利润,一起交给了苏州卫漕军,这是林氏盐业的最大特色。

  不算还没有发下来的五千新引窝,林氏盐业目前租有一万二千引窝本。

  按照目前官方规定,每年可以支运正盐二百四十万斤,以及同等数量余盐,加损耗合计约五百万斤左右。

  超过了这个数目的盐货,就是所谓的“走私”了。

  按照林大官人的计划,在二到九月漕运季节,每月运盐六十到八十万斤。

  而常驻扬州水次仓的赵大武,除了保卫水次仓之外,还兼职着协调和分配漕军运盐的事务,算是替林大官人“干私活”。

  所以运盐那边出了问题,第一时间就向赵大武来禀报。

  那亲兵便继续说:“有我们苏州卫兄弟连带漕船,以及三十万斤盐货一起被扣押了!”

  三十万斤?赵大武听到这个数目,稍稍疑惑了一下。

  运盐计划都是他制定的,这批应该是二十万斤,怎么多出了十万斤?

  随即赵大武立刻反应过来了,破口大骂道:“吴登这个绿帽子的王八!”

  他已经想明白了,这多出来的十万斤,一定是吴登自己的私货!又搭着林氏盐业的顺风船走私!

  赵大武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林氏盐业那二十万斤应该问题不大,都是有凭证的,无非就是增加的损耗可能多点。

  这次被扣押,肯定是吴登那十万斤完全没有任何凭证的私盐出了问题。

  没有任何依据的十万斤私盐,足以把所有关联人员判个重罪了!从支盐到运盐的,都跑不掉!

  想到这里,赵大武忍不住长叹一声,愤愤的吟了一句诗:“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

  难道英明神武的林大官人,也要被红颜祸水?

  早就听说吴登不是个好东西,一年至少运了七八十万斤私盐。

  但林大官人偏偏肯就放任不管,任由吴登借着林氏盐业的旗号走私,赚着私人的外快!

  如果不是为了吴田氏的美色,谁信林大官人能这么宽容优厚?

  赵大武一边想着,一边转身就往外走,他要亲自去扬州城拜访林大官人!

  不,是进谏!要犯颜直谏!劝林大官人清醒过来,斩断妖姬祸水,不要拿基业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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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尊重司法

  赵大武迈着十保官的节奏,气冲冲的跨过运河,又走进了利津门。

  他来到林大官人住处,问了问人不在,转身就去北边的两淮盐运司。

  刚走进盐运司大门,就看到林大官人大马金刀的坐在前堂门口晒太阳,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身旁吴田氏说着话。

  赵大武走上月台,禀报道:“长官!我们的盐货被扣了!”

  林大官人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喜形于色的说:“果真如此?天天在这里坐着,简直无聊之极!”

  赵大武:“.”

  长官你高兴什么?你反应能不能稍微合理一点?

  林大官人调整了一下状态,皱眉,瞪眼,握拳,愤怒的吼道:“谁敢如此不开眼!”

  虽然还是有点浮夸,但情绪反应正常多了。

  赵大武详细禀报说:“被查封的这批盐货共计三十万斤,其中十万斤是吴登个人的没有任何凭照的私盐。混在一起外运,被泰州分司查获!”

  两淮盐运司在海边拥有三十个盐场,分属泰州分司、通州分司、淮安分司三个分司管理。

  赵大武说完情况,又请示道:“如今我们应该怎么做,还请长官示下!”

  林大官人掷地有声的说:“什么也不用做!”

  赵大武急道:“被扣押的是我们的盐货,罪名要扣到我们头上,我们就眼睁睁看着?”

  林大官人又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做?”

  赵大武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可断尾求生,交出罪魁祸首吴登,摆脱走私罪行!”

  “那不行!”林大官人不假思索的否决了。

  赵大武很失望的说:“直到现在,坐馆还要包庇吴登?”

  林大官人解释说:“为了十万斤事故,我就积极交人给衙门,那其他自己人怎么看我?以后又有谁还肯给我卖命?

  这人心要是失了,可就再难找回来了。做事不能只顾眼前,要着眼于长远,顾全整体大局啊。”

  权术就是这样,无论交人或者不交人,都有一套说辞。

  赵大武显然是狡辩不过林大官人的,只能选择用魔法打败魔法,“如果放任吴登连累其他人而不管不顾,也会令其他人寒心。”

  林大官人摆起了脸,拿出了上位者的架势,训斥道:“伱赵大武跟我也一年了,难道连这点信任和耐心都没有?回去等结果就是了!”

  左护法张文上前拉着赵大武就往外走,而且边走边说:“上一个像你这样倔强的人叫高长江”

  有的时候,真就只有追随最久的身边人才能看出一些端倪。

  张文虽然不是很明确坐馆的心思,但他总感觉,吴登应该就是坐馆故意卖的破绽。

  林泰来又看向吴田氏,问道:“你不回家去,看看你丈夫在干什么?”

  吴田氏苦笑着回答说:“只怕回去也看不到人,以拙夫那性子,惹出事故后肯定又去海边藏起来了。”

  林大官人话里有话的说:“他最好只是藏起来。”

  吴田氏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随后又听到林大官人说:“其实我更愿意看到,他跳起来对我反戈一击。”

  吴田氏总觉得这是在调戏自己,但没有证据。

  此时被很多人所念叨的焦点人物、林氏盐业二掌柜吴登,正藏身在离城五里的一处住所。

  巡盐御史的同族宗亲长随蔡十全,坐在吴登面前,“你这真是狡兔三窟,找你当真费劲!”

  吴登愤愤不平的说:“怎的把我的盐货查封了?”

  蔡十全没兴趣说私盐被查封的事情,“这一年来,我帮你赚了不少银子吧?现在需要用上你了。”

  吴登反问道:“我现在自身难保,又能做什么?”

  蔡十全回答说:“我要你主动告官自首,将那十万斤私盐的问题,全部推到林泰来身上去!”

  吴登忍不住叫道:“那我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干走私的出事很正常,大不了就逃亡几年。等风声过去,官员换人了再回来,那又是一条好汉。

  但若主动去官府自首,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想为边镇建设做贡献?

  蔡十全直勾勾的盯着吴登说:“我家主人是巡盐御史,只要你去自首,保你无事。”

  吴登又不是三岁小孩,“只要上了官面,怎么可能无事?难不成还能把我免罪?”

  蔡十全说:“可以罚你们夫妻为奴,然后卖到蔡家,你就没事了。”

  吴登怒道:“放着良民不做,去当家奴?”

  蔡十全冷笑道:“这年头有的时候,家奴比良民舒服多了,你不要错过机会。

  你看看你这良民当的,一开始险些被郑家灭了满门,然后妻子又被林泰来玩弄,而你只有无能为力。

  入了蔡家,就相当于有了靠山,以后在扬州贩盐,谁还敢惹你?”

  吴登沉默不语,夹缝里生存又想发财的小人物,实在太难了。

  如果当初不是想摆脱郑家盐业自立,又怎么会被围剿?

  如果不是为了林泰来的庇护,以及林氏盐业的走私便利,又怎么会甘愿忍受妻子和大东家不清不楚?

  如果不是贪图数以十万斤计私盐的利润,又怎么会偷偷和蔡十全合作?

  他知道自己是在刀锋上跳舞,但是他想发财,想自己当大东家,这也有错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来压迫自己?

  蔡十全得意的说:“只要今天我出现在你面前,你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明天去巡盐察院吗?”吴登无喜无悲的说。

  蔡十全答话道:“不,去盐运司衙门。”

  自家巡盐老爷这么清贵,不想直接沾惹这些破事,让盐运司在前台做事就行了。

  而且如果吴登直接去巡盐察院自首,那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还是先让盐运司当个缓冲最好。

  到了次日,林大官人和白秘书晨练完毕后,又来到吴田氏所寄居的侧院,在院门外叫道:“走!今日继续去盐运司索要补偿!”

  吴田氏梳妆后开了门问道:“今天还需要去?”

  林大官人答道:“当然更要去,如果因为有盐货被查封,今天我就不敢去盐运司了,岂不显得心虚?”

  到了盐运司,林大官人依旧坐在前堂靠近屋门的地方,而吴田氏则在檐下烧水沏茶。

  前天左护法张文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小炉子,放在了前堂屋檐下。

  吴登走进盐运司大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妻子吴田氏正在给林大官人端茶倒水。

  林大官人热情的招呼着吴登说:“你我见面真不容易,过来坐下喝茶啊!”

  吴登摇了摇头说:“不了。”

  林大官人问道:“你是来找我的?最近很多人都知道,找我就要来盐运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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