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292节

  又根据每斤正盐可以搭配一斤余盐的官方规定,目前扬州林氏盐业理论上每年一共可以支取合法盐货三百万斤。

  至于实际数目,起码五百万斤。这就是扬州林氏盐业目前的业务规模,占据扬州盐业市场份额的百分之一。

  这样一笔生意,林大官人自然没时间和精力来直接打理,所以让扬州城本地秀才陆君弼和吴三桂爷爷奶奶做掌柜,负责盐业运营。

  如果林大官人不在扬州也就罢了,陆秀才和吴氏夫妇这些掌柜们可以自行做主。

  如今林大官人这个大东家就在扬州,正好又有业务发生,掌柜们还是应该过来禀报情况的。

  所以陆君弼和抛头露面的吴田氏一起来到了水次仓,面见林大官人。

  听了汇报后,林大官人比较满意,稍微鼓励说:“甚好!你们继续努力,在可见的未来,还有更多的盐引交给你们。”

  不过陆君弼听到“更多盐引”后不喜反忧,有点担心的说:“目前我们的盐货,刚好能让苏州城饱和。

  如果再来更多盐引,还能往哪里运货?

  目前行盐区早就划分完毕了,如果只有盐引没有地方销售,那也没多大用啊。”

  林大官人稍微透露了点情况:“我与湖广大粮商袁家正在探讨,贩运一万石米到苏州的业务。

  如果谈成了,自然也可以与他们在盐业方面进行合作。

  比如他们的粮船回程时,捎带上我们的盐货,返回湖广销售。”

  当然情况不止这么简单,主要是林大官人还想着,如果能用盐货直接换取粮食,那不就相当于节省了资金吗?

  稍微谈了几句业务后,林大官人恢复了琢磨人这个社团领袖的本职工作,多疑的问道:“吴登为何没有过来?”

  吴登就是吴田氏的丈夫,也是吴三桂的爷爷。

  陆君弼解释说:“他正忙着在盐场支盐,一时抽不出空,毕竟有五百漕军还在这里等着运货。”

  林大官人很敏感的说:“这吴登是不是不愿意见我?”

  哪有大东家来了,掌柜却躲着东家的道理?

  陆君弼无语,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林坐馆你心里没点数么?

  半年前吴家遭到郑之彦坑害,吴田氏铤而走险找你林坐馆求助时,你林坐馆完全不避嫌疑,甚至还有晚上进屋说话的事情。

  最后又帮了吴家,就难免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

  无论换成哪个当丈夫的,面对你林坐馆也会尴尬啊,更别说吴登还是个心思重的。

  林大官人又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出问题所在,又逼问道:“那吴田氏你又为何要过来?”

  当丈夫的心里正膈应,妻子的却不知道避嫌,又令林大官人发现了疑点。

  吴田氏却“噗通”的跪在地上,对林泰来说:“夫君犯下大错,恳请坐馆原谅!”

  林泰来没有继续追问吴田氏,反而对陆君弼说:“吴田氏想说的事情,你知道么?”

  陆君弼神情茫然,他确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脑子一团浆糊,明天起来再继续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低迷

第322章 林氏盐业(下)

  吴田氏说丈夫吴登犯了大错,但陆君弼这个名义上的大掌柜却对此毫无觉察。

  看在旁人眼里,陆秀才可能失职了,但林大官人却没有任何不悦的表示。

  对于陆君弼这种不明所以的反应,林大官人丝毫不感到意外。

  扬州林氏盐业刚试运营半年,可以说还是一个不成熟的集团。

  在掌柜的分工里,陆君弼是负责上层事务和公共关系,以及总的账目,主要活动范围是扬州城;

  而吴氏夫妇负责支盐、批盐等具体事务环节,主要工作地点在盐场、盐所等生产、核验、运输的现场。

  林大官人这样安排,自然也有让两边互相制衡的意思。

  正常情况下,吴登这个老江湖在背地里做了什么错事,陆君弼不该知道的那么明白。

  如果随便吴登在外面犯了什么错,扬州城里的陆君弼立即就能了如指掌,那样才会让林大官人感到担心。

  又如果陆君弼帮着吴田氏说话,那就更令人担心了。

  所以对陆君弼的询问,其实也是林大官人对下属的一种试探,只不过没人觉察到这是试探而已。

  作为掌控一个复杂庞大社团的首领,林大官人面对所有下属,随时都有可能进行试探,没准哪句话就是一种考验。

  至少这次,陆君弼陆秀才在无意中通过了考验。

  故而林大官人也就不再“为难”陆君弼,重新看向吴田氏,开口道:

  “竟然连陆生都不清楚,到底能是什么大错,值得你如此郑重其事?”

  吴田氏答话道:“还望大官人屏退左右,以防风声走漏。”

  林大官人哂笑道:“能站在这里的,都是能让我信任的人。而且每个人都比你更值得信任,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左右护法张文张武和陆君弼听到这话,一起“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他们甚至开始猜测,吴田氏要求屏退旁人,是不是为了能与与坐馆单独相处?

  吴田氏心里直感到气苦,但先前话已经放出来,此时也不得不发。

  “拙夫吴登在这几个月,借着大官人伱那七千盐引的幌子,自己私下里办了六十万斤私盐。”

  在场的人听到这个数字后,都吃了一惊,连林大官人本人也不例外。

  目前扬州城一两百家盐商里,营业规模最大的那十几个盐商,除去正盐外,每年的余盐数目大部分在二百万斤到四百万斤左右。

  而这个吴登在几个月时间里,就给他自己办了六十万斤私盐,顶的上一线大盐商年度余盐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量!

  这个数字十分不小了,足以让在场众人都震惊。

  原本还觉得吴田氏矫情,或者猜测吴田氏小题大作的人,这下都理解了。

  而后陆君弼立刻就愤怒了,他可是林氏盐业的大掌柜,竟然对这么大的事情一无所知!

  林氏盐业自从“租”了七千盐引,从三月开始试运营以来,目前连正盐带余盐总共也不过批发了一百四十万斤!

  而这个吴登身为二掌柜,竟敢打着林氏盐业的旗号,干了六十万斤私活!

  想到这里,陆君弼抑制不住怒气,对吴田氏吼道:“竖子敢如此背主求利,假公济私!”

  左右护法张家兄弟在社团中虽然不参与盐业事务,但此时也群情愤激的叫道:

  “这吴登胆敢假借坐馆之名牟取私利,简直罪该万死!坐馆不可轻饶!”

  揭发了丈夫罪行的吴田氏此时就一言不发,低头不语。

  张家兄弟骂完了后,主动请缨道:“只要坐馆一声令下,我兄弟就带人把吴登捉拿过来!”

  砰!在手下的喧嚣中,林大官人忽然重重的拍了身边的案几!

  众人的声音顿时就停顿了,屋内只剩下了林大官人那严肃的训话:

  “人伦纲常,乃做人之本,夫为妻纲亦是天理人心!所以官府一般不许妻告夫,就像不许子告父。

  吴田氏你检举你夫君,虽然情有可原,但却违背了天理纲常!”

  众人:“.”

  苏州算是当今风气最开放的地方了,你林大官人又是不拘小节的江湖豪杰出身,怎么比老腐儒还保守?

  又听到林大官人掷地有声的说:“违逆纲常、破坏礼教的不义之告发,我宁可不受,即便私利受损也在所不惜,这便是克己复礼也!”

  这下连吴田氏的心里也破防了,这林泰来的脑子是不是有大病?

  自己冒着巨大的风险,背负着道德压力,来检举告发自己夫君,得到的就是这结果?

  还没等吴田氏再说什么,林大官人却又挥袖说:“你退下吧,以后要谨守妇道!”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吴田氏站了起来,恍恍惚惚的走出了屋子。

  等吴田氏离开后,陆君弼急忙问道:“吴田氏的告发应该都是真的,因为一查便知,根本骗不了人,所以坐馆为何置之不理?”

  林泰来反问道:“你认为,这件事的重点在哪里?”

  陆君弼疑惑的说:“还能有什么重点?重点不就是吴登私自贩运了六十万斤盐么?”

  林大官人毫不客气的说:“陆生可长点心吧!重点怎么会是这个?难道我是看重六十万斤盐的人么?”

  左护法张文还在冥思苦想,但右护法张武却恍然大悟!

  “重点就是吴田氏本人,她这又是向坐馆示好,不惜连自己夫君都要告发,图的就是想要坐馆收了她!”

  林泰来:“.”

  你张武是不是《金瓶梅》看多了,什么事情都要往下三路想?

  本来好端端的正常男女来往,都是被你们这样的俗人玩坏的!

  怕弟弟被打,左护法张文连忙讨好的问道:“我等实在不知,还望坐馆指教。”

  林泰来收回了对张武不善的眼神,便解释道:

  “大批量贩盐是一件专业性很强的事情,从支盐到运盐、批验、销售等等,全程环节很多,每个环节都是一道关卡。

  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既要借用我们盐引又要瞒着我们,私自打通各个环节贩运六十万斤盐,是一件何其艰巨的事情,吴登哪来的本事?”

  陆君弼说:“吴登先前一直帮助郑家做事,肯定积累了很多经验和人脉。

  如果将先前的人脉都利用起来,打通六十万斤盐的关节,似乎也不很奇怪。”

  林泰来摇头道:“那些经验和人脉其实都属于郑家,而不是吴登。

  如今吴登已经脱离了郑家体系,不被报复就不错了,还怎么利用原有的人脉?

  所以一定有人在暗中帮助吴登,才会让吴登具备了瞒着我们后,还能在几个月内贩运六十万斤盐的能力!

  究竟是哪些人在帮助吴登,目的又是什么,这才是事情的重点!”

  几名属下面面相觑,但又不能不服,坐馆抓关键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陆君弼消化了林大官人的话后,又质疑说:“他们也许只是想利用吴登走私盐而已,除了赚钱没有其它目的性,但贪得无厌一下子弄大了。”

  林大官人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冷笑道:“第一,他们都具备这样强的实力了,随便找个自己人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找吴登这个别人家的掌柜?

  第二,如果是正常的合作走私,吴登为什么不上报?为什么不敢让我知道,反而要瞒着整个社团?

  所以我敢断定,应该是有人对我图谋不轨,故意帮助吴登大量走私,并且暗中搜集证据!

  然后等待时机到了,可以从吴登牵连到我,弹劾我贩运大量私盐!如果真有什么证据,一弹一个准!”

  听到林大官人的最后的结论,属下们又一次产生了深深佩服。

  没有任何证据,仅靠只言片语和纯粹的逻辑推理,就能凭空寻摸到真相,这本事也是绝了。

  右护法张武顿时勃然大怒,“坐馆刚刚收拾了巡抚和巡按,现在扬州还有谁这么不开眼?”

  林泰来人间清醒的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收拾了巡抚和巡按又算什么,迟早又会来新的巡抚和巡按。

  官员都是流水的,唯有围绕盐业形成的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

  只要有这个利益在,就不会少了算计。”

  张武愣了愣后,不服气的说:“难道先前收拾巡抚和巡按,全都白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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