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海青天又亲自与赵志皋会面,交谈过后越发的感到,赵志皋真不是奸猾之辈,反而有忠厚长者之风。
而且赵志皋当年得罪张居正后,在地方当过几年官,对基层工作也很了解,才力绝对够用。
所以从各方面来看,作为巡抚人选,赵志皋确实没有问题。
于是海青天又迷惑了,林泰来这种人怎么会推荐赵志皋?
一个是投机取巧的刁钻年轻人,一个是有点能力的忠厚长者。
常言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林泰来和赵志皋两个人怎么看也不搭。
海青天顺着油然而生的感觉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赵志皋:“???”
端正刚严的海青天何时也学会了阴阳怪气?这人设是不是要崩?
“本院修养不足,一时失言,赵学士勿怪。”海瑞连忙把话往回收。
然后又说:“本院只是想问,赵学士你怎么与林泰来那种人走到一起的?”
赵志皋答道:“因为林泰来是近几年来,唯一愿意与我走得近,并且积极为我出谋划策的人。”
海瑞不禁陷入了深思,难道自己对待林泰来以貌取人,流于表面了?
时间紧迫,之后海瑞再次与魏国公、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吏部尚书会商过后,就将赵志皋举荐给了朝廷。
然后终于在十月中旬,征税开始后,朝廷加急诏书发到南京,升赵志皋为右佥都御史、总理粮储、巡抚应天府等处,也就是俗称的江南巡抚。
随即赵志皋迅速动身,启程前往苏州城,而林泰来也要跟着赵志皋回苏州。
主要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大官人最看重的江南巡抚已经“到手”,其他就无所谓了。
比如席家那些人具体判几年流放到哪里,亦或临淮侯李言恭具体什么时候被罢职,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不用林泰来天天盯着关注。
赶紧跟着赵志皋衣锦还乡,大肆收割胜利果实更为重要。
而且秋收后农闲时间到了,按照这时代惯例,农闲时侯也是搞工程的时间。
心系家乡基建的林大官人,迫切想要返回家乡,为家乡基础设施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
他怕回去晚了,今年就没机会为家乡的建设做贡献了。
林泰来陪伴着赵巡抚,一路同舟而行。
赵巡抚回头看看消失在视野里的石头城,忍不住就问道:“现在应当可以说说,如何平定风波了吧?”
先前答应出任江南巡抚的前提就是,林泰来肯帮忙摆平这次抗税风波。
苏州府抗税一直是传统艺能,也盛产刁民,任何官员上任后遇到这样大面积的抗税舆情,都会感到非常棘手。
如果不是林泰来信誓旦旦的保证,赵志皋也不想趟这个浑水。
林泰来此时胸有成竹的说:“如果换在其他时间,就未必好办。
但是时势造英雄,站在当前这个风口上,猪都能.啊不,我的意思是这个巡抚并不难当。
第一步就是豁免钱粮,以此安抚人心!”
赵志皋转头就想对船舱外面喊一句,调头、回南京、辞职!
林泰来刚才所说的豁免钱粮,纯粹就是一句没用的屁话!
面对抗税风波,傻子都知道知道豁免钱粮最管用!
但这现实吗?你想豁免承担漕粮六分之一的苏州府钱粮,那小心朝廷先把你人头豁免了!
“赵公别急!听我说完!”林泰来连忙说,“如果我说的是,先豁免近十年所积欠钱粮呢?”
前文也介绍过,苏州府这地方税赋非常重,但也很难收齐,每年能收够定额七成就算合格了。
既然每年都收不齐,所以每年都有欠税,常年积累下来苏州府经常欠着朝廷几百万石。
每隔若干年,等欠税积累多到不可能被追缴回来的时候,朝廷往往就被迫无奈的豁免一次。
赵志皋并不是不通政务的小白,经过林泰来提醒后,很专业的抬头问道:
“上次朝廷豁免苏州府欠税是什么时候?”
林泰来答道:“万历三年时,江南巡抚与户部因为苏州府欠税问题,发生了激烈争吵。
当时相国张江陵为平息事端,做主豁免了苏州府历年所有欠税。”
赵志皋若有所思的说:“万历三年距今已经十年,如此说来也该再豁免一次了。”
林泰来说:“这十年间,苏州府怕不又是欠税几百万石了。
朝廷也清楚,这些欠税已经根本不可能追缴回来了,但若一直拖欠着不管,又会影响朝廷威信。
所以最佳的办法,就是由朝廷按照惯例,主动下诏豁免苏州府那几百万欠税,还能保全朝廷颜面,落一个善政名声。
而且赵公别忘了,如今内阁里面有两个苏州人,其中一个还是首辅。
所以说老大人这时候出任巡抚,就等于是站在了风口上,有一次奏请豁免欠税的机会,先以此安抚民心并不难。
然后再把济农仓拿到手,调动济农仓存粮来弥补一部分缺口,忽悠一下民众还是很容易的.”
越想越觉得有戏,赵志皋不禁睁大了老眼,不可思议的看林泰来,就像是看怪物。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家世也只是普通农户出身,怎么做到对朝廷运行机制了如指掌的?
一般普通人谁能这么清晰的回忆起万历三年的豁免,然后又敏锐的意识到,如今十年又是一个周期?
想起书评有个无锡书友说,受不了无锡人被苏州人欺负弃书。。我说看个小说不至于不至于啊,如果都这样敏感,这小说就没法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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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迷惑的反差
还在路上的时候,赵志皋和林泰来就收到了消息,临淮侯李言恭被罢去南京守备大臣职务,勒令在家闲住。
没有了实际职务,李言恭父子就只是个毫无权力的闲散侯爵家庭了。
当代魏国公徐邦瑞也如愿以偿,当上了南京守备大臣。
然后洞庭西山席家八户、木渎沈家一户被杖一百、流放三千里,家产抄没,南京刑部右侍郎王世贞亲自判的。
从此洞庭商帮巨头席家遭受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整个家族没剩下几户能打的了,家族财产绝大多数充公,一下子从顶尖巨商坠落成底层。
据说王世贞判完了后,再次病倒,直接又病休走人回老家太仓了。
但是与席家合谋,同样参与攻打木渎港的虎丘徐家赘婿范允临,却没有被判重刑。
且不说徐家与申家的传统关系,就说范允临的岳父徐泰时那也是申首辅的密友。
最后范允临只是被当成不明真相、被裹挟的从犯,被永久性革除秀才功名,杖刑八十,罚银一千两。
持续三个多月的缠斗,终于有了最终结局。
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都已经成了过去式,林大官人现在要向前看。
这日,苏州城所有能上台面的官员再次全体出动,站在枫桥外的河岸边。
与三个多月前韦巡抚驾临苏州城时的场景相比,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还要更隆重三分。
因为这次同样也是巡抚驾临苏州城,而且还是新巡抚上任。
更别说最近发生了这么大的风波,各级官员必须小心对待。
临近午时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打着巡抚牌号的大座船。
等座船靠岸,赵巡抚从船舱里出来,岸上的官员、士绅、里老代表一起对赵巡抚行礼。
随后听到船上有人高声道:“免礼!”
很多人只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便下意识抬头向船头上看去。
却见就在刚才岸上众人低头行礼的时候,那个全苏州城都知道的武解元已经站在了巡抚面前。
原来敬爱的林大官人跟随着新巡抚,回到了忠于他的苏州城!
“免礼”两个字,也是从林解元嘴里喊出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岸上众人也不知道是给巡抚行礼,还是给林解元行礼。
一众官民不禁瞠目结舌,小说里才会发生的事情居然能出现在现实里。
也不知道新巡抚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会如此放纵林泰来!
这是因为赵志皋这个新巡抚对于苏州事务本身毫无兴趣,也没有兴趣在苏州树立什么形象。
他只想着让林泰来帮自己完成政绩,然后去冲击三品侍郎。
除此以外,一切都不在乎。只要林泰来能把该办的事办了,该帮的忙帮了。
一些对林解元有敌意的官员虽然心里不爽,但也敢怒不敢言。
随后林解元和赵巡抚上了岸,与前来迎接的各方代表见面寒暄。
按道理说,第一个与巡抚寒暄的人,应该是政治地位最高的朱知府。
但林解元却朝着人群挥了挥手,先将申二爷招呼了过来。
然后对赵巡抚介绍道:“此乃我们更新社盟主申季子。”
赵志皋微微感到一丝惊愕,申首辅小儿子还真是这个什么更新社的盟主?
在南京时,他一直以为林泰来胡乱吹逼,也没太把更新社当回事,没想到居然都是真的。
然后林泰来又对申用嘉介绍说:“此乃我在南京发展的新社友赵学士,正好来苏州城做巡抚。”
申二爷也实在看不出,这位半截入土、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赵老头,到底有何德何能,可以被林泰来看中并发展为更新社第三位社友。
林泰来又招呼着长洲县知县袁宏道,对赵志皋介绍说:
“此乃鼎鼎大名的公安袁中郎!我正劝说他,来做一个更新社客座教授!
只是袁中郎尚还犹豫不决,没有答应下来。抚台若得了闲暇,不妨也劝一劝他!”
袁宏道叹口气,连忙道:“不犹豫,我答应了!”
既然还在官场上混,有些规矩就不能不遵守。
一个小小知县,哪还能真让巡抚来劝自己?
于是更新社盟主、客座教授、两位社友谈笑风生,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其他前来迎接巡抚的人物,也仿佛成了被排斥在外的看客。
又听到林泰来对袁宏道笑道:“袁县尊的机会来了,若能得到抚台支持,你心心念念的三江口疏浚工程何愁不能启动?”
三江口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古地名,连四书五经里都有这个名词,可惜早就消失了。
若能借着疏浚工程,把这个古地名恢复了,就会像苏堤、白堤一样留名后世,任何文人都拒绝不了这种诱惑,袁宏道更不例外。
见林泰来主动提起,赵巡抚就也主动询问道:“目前有什么难题?”
袁宏道趁机诉苦说:“别的好说,就是济农仓受府衙掌管,县里难以使用,所以工程费用无从谈起。”
济农仓本是各县可自由支配的经费,但却被府衙收了上去,县里财政支出自然就紧张了。
众人心里就开始琢磨,在新巡抚亮相仪式上,只怕所有的表态都不是无的放矢,都有可能是以后的工作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