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博士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提着铁鞭,大步走出了茶摊,而对面的棍徒也一步一步的靠过来。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逐渐接近了武器攻击范围,气氛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就连站在远处围观的路人,都屏住了呼吸。
棍徒头目打算借着武器更长的优势,先下手为强,所以他慢慢抬起了齐眉棍,开始蓄力!
只要这个巨汉进入攻击范围,就会狂风暴雨似的戳出去!
林博士举起铁鞭,刚猛无匹、气势惊人的大喝道:“我乃县衙粮科书手林泰来,谁敢动我!”
举着棍棒的众棍徒:“.”
虽然书手是个临时工,但谁知道临时工后面的人是谁?
再说县衙粮科是最要害的部门,权力大得很,能在粮科当书手,必定不简单。
林博士气势汹汹的走到棍徒头目面前,发动了口水喷脸的攻击。
“我今日在此办公差,你这烂仔竟敢聚众当街阻拦官差办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棍徒头目还在举着齐眉棍,敌人也进入了攻击范围,但齐眉棍却迟迟落不下去。
江湖事江湖了,姓林的浓眉大眼看起来像是个壮士,打架却扯个官差身份出来,有点太不讲武德了!
林泰来出其不意,突然势大力沉的挥鞭一击,直接打中了棍徒头目的肩胛骨。
那头目惨叫一声,齐眉棍从手里掉了下来,还没再反应过来,又被林博士一米二的大长腿踹倒在地。
看到头目被打,众棍徒对着林泰来怒目而视,又愤慨的蠢蠢欲动。
林泰来二百多斤体重踩着头目的脸,举起铁鞭指着众棍徒,嚣张的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官差打人?够胆量就上来聚众殴打官差,牢饭管够!”
对峙了一会儿后,林博士将铁鞭交给两个小弟,然后提着棍徒头目扬长而去,一时间无人敢挡。
整个过程,出乎所有路人的意料。
而且让路人们迷惑不解的是,这位壮士到底是写写划划的书手,还是负责物理工作的衙役?
在回横塘镇的船上,张家兄弟只能五体投地的佩服说:“坐馆威武!宛如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林博士一边用河水泼着棍徒头目的脸,一边谆谆教育小弟说:“我最看不起那些打打杀杀的粗人,做人做事都要像我这样懂得食脑,如此才能长久!你们都学着点!”
张家文武兄弟看了看手里的铁鞭,不知从何学起。
在南濠街上,被林姓书手所感动的那些棍徒,立刻就去位于上塘的校书公所禀报了。
虽然他们把头目丢了,虽然他们没有把目标人物抓回来,虽然他们不能给目标人物半点教训,但他们好歹知道了对方姓名来历,也算对得起大水喉给的工钱了。
校书公所的总管姓徐名元景,的确是出身虎丘徐家。
徐家祖上一直是搞商业的,虽然富有,但称不上贵。
这两代才真正发达了,家族出了俩进士,升级成了宦族。
“对方是县衙粮科书手?”徐总管质问道:“所以你们不敢擅自抓人?”
众棍徒一起点头,“对方有县衙背景,我们怕徐老爷您难做,所以就谨慎的暂时按兵不动,先回禀过来。”
“我呸!县衙又有什么难做的!”徐总管骂道,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他是哪个县衙的?”
众棍徒:“.”
苏州城分了两个县,所以有吴县和长洲两个县衙。
那个姓林的也没说自己是哪个县的,他们当时被感化了,也没敢多问话。
“一群吃白饭的蠢货!”徐总管气也打不出一处来,随后判断说:“既然在南濠活动,那就大概是吴县的!”
于是徐总管起身就进城,往吴县县衙而去。
到了县衙后,又来到主管娱乐业的礼房,找那礼房的韩司吏讨要一个说法。
此时粮科的章廷彦正在翻检钱粮图册,寻思着从哪里多搜刮一点出来。
今年上半年最大的任务,就是征缴去年欠税。县里老爷们为了考绩着急上火,已经下了死命令,粮科的压力很大。
不要小看粮书手里的图册,这都是粮科吏员的私人宝藏,添一笔减一笔,都有可能导致一个家庭上天或者入地。
忽然看到礼房的韩司吏走了进来,气势汹汹的说:“你们粮科太过分了!”
章粮书十分纳闷,你踏马的一个边缘部门、放屁都不响的吏员,谁给你的胆量在粮科重地大呼小叫?
碍于同僚脸面,章粮书还是耐心问了句:“韩老弟这是何故?”
韩司吏怒道:“你们粮科是不是有个叫林泰来的书手?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校书公所总管来我这里控诉了!”
“真是混账东西!”章粮书勃然大怒。
给你林泰来的任务是,马上去一都插旗,充当炮灰遏制申家!
而你林泰来这两天却总在南濠打打杀杀,踏马的跟欢场娘们纠缠不休,是不是忘了本分?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应该给点教训了!
当晚林博士正在吃鱼时,忽然有个同样没有编制的衙役来传话,说章粮书让他明日去校书公所赔礼。
林泰来诧异的问道:“章先生去不去?”
那没有编制的衙役答道:“章先生说让你自己去。”
老大去还是不去,就是两种态度。
对此林博士连连感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又又是一个不能为小弟扛事的老大。
现在这些老大们,是不是都不知道忠义两个字怎么写了?
但林泰来并不害怕,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章粮书不会真的放弃自己的。
第25章 文坛太黑了
一夜无话,林泰来上船出发,前往阊门外的上塘。
唐老头嘀咕说,坐馆往苏州城跑的太勤快了,已经忘记了鱼市才是根本之地。
通常意义上的某某城,一般指的是城墙之内的地区,在城墙里才能算市区。
但苏州城却不一样,上塘、山塘、南濠这几个大商业区全在城墙外,人口密度比城里还大。
所以苏州城这个概念,往往也包括了从城墙外扩展出去的市区。
在文娱行业颇有影响力的苏州校书公所,就位于阊门外的上塘。
林博士带着捧鞭护法,抵达校书公所的时候,又看到一群手持棍棒的打手,站在大门里外。
昨天抓来的那个头目,此时还被林博士提在手里拖着走。
见状林博士默默的掐着这头目脖子,像个小鸡仔一样举起来,对打手们商量说:“他还活着,麻烦你们让让?”
此后就很顺利的走进了校书公所的大门,又被引到前堂。
此时明堂坐着三个人,一个员外富家翁打扮,一个是吏员袍服,另一个却是头戴唐巾身着宽袍大袖的文士直裰。
林泰来猜测,看起来像是富家翁的人必定是公所的管事人物了,而吏员身份的那个,八成是县衙的人。
其实对这两个人,林博士都不在意,他真正关注的是那个文士。
此人娃娃脸,所以看岁数看不真切,但约莫四十左右。
再细看身上穿戴镶金嵌玉的,手里拿的象牙折扇,绝对是个既富又贵的人物,比另外两个人值得关注多了。
可能是害怕林博士用物理来说服人,所以没叫他上堂,只让他站在外面月台上说话,而两个小弟更只能在阶下了。
堂上三人里,校书公所的徐总管宛如审案的老爷,高高在上的问道:“你就是林泰来?”
林博士完全没鸟这个在他眼里只能算鸡头的总管,只转头对那名看起来富贵文士搭话说:“这位先生气宇不凡,见而忘俗,敢问是哪位当世高人?”
在日常生活中,林博士根本接触不到士大夫圈层的人物,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个搭话机会,说什么也得试试看。
就是林博士与这文士的身份差的太远了,出于修养,这文士随便应付了两句说:“余不过松江冯家一无名之辈,不敢称高人。”
虽然语气谦逊,但充满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内涵就是,你也别问我是谁了,你我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不过林博士却感觉,这味道太对了,这就是世家子的口气!
就算是客客气气的拒人,也要下意识的点出家名。
根据只言片语里的信息,林博士脑子里迅速把江南的世家想了一遍,立刻就接上话说:“可是文所公当面?”
那文士顿时就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震惊的失言说:“你这样的人,也能认出我是谁?”
如果是同一圈层的文宦世家人物,能猜出自己很正常,毕竟熟悉这个圈子。
可眼前这个人分明是社会底层,不知道是书手还是打手,反正跟文宦世家圈子完全不相干。
但却能一口道出自己是谁,就很令人吃惊了。
林博士心态很好,就是随便押宝而已,押不中也没损失,要是押中了,机会不就来了吗?
此时脑中又闪现出这位富贵文士的资料:冯时可,字元成,号文所,出身松江狗大户冯家,父亲四铁御史冯恩。
此人隆庆五年的进士,特别喜好交游,人脉极广,交友几乎可以写成半本晚明文学史了。
又,此人目前赋闲在家,不知为何出现在苏州。
冯时可实在忍不住的好奇的问:“你怎么能认出我的?”
林博士没有接上这句话,先是一顶高帽送过去:“原来是当年四铁御史的后人,不知四铁御史可曾健在?”
听到说起父亲,冯时可站了起来,向东面行了个礼,然后才答道:“家父九年前辞世,寿止于八十一。”
林博士叹息几声,很感慨的说:“这样的好官,实在太可惜了!
想当年,令尊在南都大力扫黑除恶,人称冯青天,一条水火棍打遍南都无敌手,号称江南第一棍棒”
冯时可愕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听起来似乎挺带感。
林博士收住了口:“不好意思,我都是听某本网文,啊不,民间故事里讲的,一时口快了,污了贵人的耳朵。”
冯时可却有点惊喜:“民间故事?真有关于家父的民间故事流传?”
想想民间故事流传最多的,都是什么样的官员?比如包公,比如狄仁杰,所以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青史留名。
林博士笑道:“在下确实听过一些。”
冯时可兴奋的拍案道:“会说话就多讲讲!”
突然堂上有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无语的看了眼冯时可。
虽然冯老爷你适逢其会,但别跳出来捣乱啊!你这聊起来还没完了!
堂上三人中,另一个是县衙礼房的韩司吏,帮腔说:“林泰来!问你话呢!”
林泰来根本不稀得搭理另两个乐色,只管与冯时可搭话:“冯老爷,你这样的贵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冯时可虽然富贵,但本质上是个爽朗人,既然说话投机,就爽快的答道:
“太仓弇州公马上要到苏州来,欲亲自主持文会,这是近十年来的最大文坛盛事了。
我这是想着,如何欢迎王公啊!对了,你知道弇州公是何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