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封信之中,徐光启直截了当地写道:
“……下官闻大人希望四路分进合击,此乃下下策也。”
“建奴首领努尔哈赤常年征战,难道不知各个击破的道理?”
“当会师一路,自沈阳直发大兵,十二万兵马一同朝赫图阿拉前进,使建奴无机可乘,不得不在赫图阿拉与我军决战,方是上策!”
杨镐皱着眉头看完了徐光启的这封信,随后发出了一声冷笑。
“书生之言,不堪一用!”
在杨镐看来,徐光启的这个策略同样有着很大的问题。
如果把兵马都集中在沈阳,难道努尔哈赤就不会各个击破了?
军队可以移动,但城池可不会移动!
杨镐几乎可以断定,只要开原的兵马南下,那么努尔哈赤一定会立刻领兵直扑开原。
若是开原城破,那么大明在女真之中唯一的盟友叶赫部也就完蛋了。
以开原城叶赫部的那点兵力,在没有明军的情况下,怕是连两天都支撑不了。
开原一旦丢失,努尔哈赤就可以南下直扑沈阳。
有人就说了,那跟努尔哈赤换家不行?
当然不行。
沈阳,是大明在辽东建立起来的最大城池,城里的人口达到六万多人,是大明在辽东的命根子。
赫图阿拉是什么地方?就是一个大一点的木头寨子而已!
明军若是当真直扑赫图阿拉,那里面努尔哈赤的妻子老婆等人只要往到处都是密林的长白山一躲……
明军就找吧,使劲找,一找一个不吱声。
更何况,沈阳一旦没了,十二万明军的后路也断了。
到时候咋办?
好,那又有人说了,开原的兵马不动可以了吧,把其他两路集结到沈阳了。
没用!
其他两路,分别是从宽甸堡(朝鲜边境)和威宁营(本溪市)一带出发。
宽甸堡这一路位置最偏,但却偏偏是会合朝鲜的地方,而且交通比较便利,一路沿着长白山脚过来,是非常好的攻击路线。
放弃了宽甸堡,就等于明军主动放弃一条非常顺畅的进攻路线,以及和盟友朝鲜的呼应。
那又有人说了,让宽甸堡的刘綎、朝鲜军,去和威宁营的李如柏会合呢?
同样不行。
为啥?
因为威宁营这条路线,是四条路线之中最难走的!
除了密林,就是深山。
刘綎、朝鲜军再加上李如松,几万人走这条路?
要么被努尔哈赤直接伏击,要么就是因为崎岖难行,拖拖拉拉半个月才到。
问题又双叒叕来了。
不走宽甸堡,就只分兵两路,一路走沈阳,一路走开原,行不行?
还是不行。
因为明军不走威宁营,那清军就得走了!
把威宁营的军队调到沈阳,兵力空虚的威宁营就极有可能面对后金军的突袭。
后金军和明军有一个很大的区别。
后金人,那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生活在大山之中的啊。
对明军来说很难走的路,对后金军来说,难度会小很多很多!
换言之,杨镐面临的局面是。
不守开原——后金突袭开原,绕路沈阳,换家。
不守威宁营——后金突袭威宁营,绕路沈阳,换家。
不守宽甸堡——朝鲜军出动困难,明军平白少了一条攻击便利,对赫图阿拉威胁巨大的路线。
按照徐光启的意见,三个地方(开原、威宁营、宽甸堡)都不守,全军从沈阳出发——后金想打哪就打哪,想怎么换家就怎么换家。
就问你咋办?
杨镐想到这里,长叹一声。
“唉,若是还有三万辽东铁骑,何至于此。”
女真人无敌吗?
当然不。
要是女真人有那么无敌,大明成化皇帝怎么犁庭扫穴,把女真三部杀得将近一百年都服服帖帖的?
成化皇帝,或者说在万历二十年之前,大明能把女真按在地上磕头两百年的秘方其实很简单。
辽东铁骑!
你说东北是女真人的家?
不好意思,俺们辽东铁骑世世代代住在东北,俺们也是东北银,对这嘎达和你们女真人一样熟悉。
你说女真人行军速度快?
不好意思,俺们是辽东铁骑,铁骑!
你女真人速度再快,能有四条腿快?
既熟悉地形,机动速度又远胜女真人,战斗力和武器装备同样胜过女真人。
就问女真人怎么赢辽东铁骑吧!
然而,就是这么一支镇压了东北女真、鞑靼两百年的威武之师,却被朱翊钧在援朝抗倭之中败光了。
其实单单是战损,也没啥。
只要给钱给资源,距离朝鲜抗倭战争都过去二十年了,随随便便也能重建起来了。
但巧了,朱翊钧他不给钱,不给资源啊。
而且重建辽东铁骑,最重要的是啥?
人啊。
世代居住在辽东,勇猛善战的大明人,他们是辽东铁骑的最大兵源。
可问题是,没钱没资源,居住在辽东的大量大明军民要么饿死,要么被女真人趁机劫掠走当了奴隶,要么为了活命选择迁回山海关内。
辽东没人了!
又没人,又没钱,也没资源。
辽东铁骑的重建,只能是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任凭杨镐再怎么怀念,那支曾经纵横大明东北两百年,让鞑靼和女真人露头就被暴打,二十年前还在暴打倭寇的辽东铁骑,永远地在大明的舞台上消逝了。
杨镐只能坐镇沈阳城,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四路共计十二万大军,能给他带回胜利的消息。
出发前,杨镐特地找来了西路军,也就是从沈阳出发的这一路兵马主将杜松。
“杜提督,你要记住,此次出击务必要等待兄弟部队会合,然后再一起进攻!”
杜松嗯了一声,正色道:
“请经略大人放心吧,下官也是久经沙场多年,理会得的!”
随后,杨镐又一一叮嘱其他三路主将马林、李如柏、刘綎。
明军原本是约定二月二十一日出击,但由于十九日突然天降大雪,故而不得不临时将日期改成了四天之后的二月二十五日。
这一天到来,四路明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这一幕,落在了位于不同地方的后金人斥候之中。
此时的东北地区,森林覆盖率超过了95%!
在这样的情况下,后金人分散行动的斥候借助森林的掩护,可以说是来去无影。
而且森林中到处都是食物,傻狍子更是俯拾皆是。
除非运气特别差直接撞到明军的枪口上,否则后金斥候压根就死不了。
反过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大明不是没有辽东本地的斥候。
但这些斥候早就被过去那么多年朝廷各种克扣待遇,被女真人的威猛,被上司的腐败等等各种因素弄得离心离德。
这也就导致,明明拥有同样的条件,后金人可以探知明军四路大军的所有动向,但明军对后金主力的动向却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一只海东青从天而降,落在了赫图阿拉后金“皇宫”的上方。
很快一只手伸了过来,解下了海东青脚上绑着的一个小纸条,并送到了皇宫里努尔哈赤的面前。
努尔哈赤看完之后,脸上露出笑意。
“好了,明军四路兵马的所有情报,咱们现在都清楚了。”
“你们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由于“国情”不同,努尔哈赤建立的后金,商议国家大事制度时是明显区别于大明的。
后金的国家制度,说白了就是“军事贵族共和制”。
最高级的军事贵族,便是八旗的旗主们。
即便贵为后金大汗,努尔哈赤也必须要遵循八旗旗主们共同的决定。
这个八旗旗主会议后来改了一个名称,叫做“议政王大臣会议”。
当然了,后金毕竟是努尔哈赤建立的,所以努哈尔赤对八旗的控制是非常强的。
地位仅次于努尔哈赤的四大贝勒中,代善、莽古尔泰还有皇太极都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另外一个大贝勒阿敏是努尔哈赤亲弟弟努尔哈齐的儿子。
八旗之中,努尔哈赤亲领正黄旗、镶黄旗。
代善领正红旗,镶红旗。
皇太极领正白旗。
杜度(褚英长子,努尔哈赤长孙)领镶白旗。
莽古尔泰领正蓝旗。
阿敏领镶蓝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