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222节

  更多的,则是原本想要买米,此刻却捧著钱袋,不知该如何是好的。

  “少、少君……”

  不多时,便见一老者一手持杖,一手捧著只破旧不堪,甚至还带著补丁的钱袋,颤颤巍巍走上前;

  也是会挑——直接就抓住了刘荣的手臂,开始上气不接下气的打听起消息来。

  “太子这是,不卖平价粮啦?”

  说著,便哆哆嗦嗦侧过头,远远指了指土炉内,正散发出浓郁麦香的‘面饼摊’。

  “这,是怎么个意思?”

  “——赈灾粮?”

  作为受赐几杖,享誉十里八乡的长者,老人显然见识过类似的场面。

  ——太祖高皇帝年间,关中粮价鼎沸,粟价足足八千钱一石!

  百姓民吃完野菜吃树皮,吃完树皮吃墙土——土都没得吃了,便不得不易子而食。

  彼时,萧相国主政的朝堂,便会三不五时设下粥棚,以赈济百姓。

  很显然,太子宫今日的异常变动,让老者瞬间联想到了那个粮食稀缺,百姓民食不果腹的时代;

  又见太子掏出来这么个见都没见过的东西,老者经过简单的推理,便凭经验将其归纳为了赈灾粮。

  念及此,老者本就沟壑丛生的眉头,便肉眼可见的多添了几道深坑;

  望向那面饼炉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慢慢的凝重。

  朝堂,居然已经到了要赈灾的地步吗……

  那今年秋收之前,关中,又要饿死多少人呐……

  “老丈说的哪里话?”

  “今我汉家海内升平,百姓民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朝野内外,都说这是盛世将现之兆,又何来赈灾粮一说?”

  不等刘荣反应过来,一旁的临江王刘淤便含笑上前,顺势扶过老者的手臂,便将老者扶到了面饼摊旁。

  一边走,一边嘴上还不忘说著:“这面饼啊,是寡人的长兄——当朝太子偶然所得,只尝了尝,便发现美味异常!”

  “得知这面饼,不过是用平日里,百姓民都不怎么愿意吃的冬小麦所制,又想到近些时日,关中粮价鼎沸,关中的父老乡亲们饿了肚子;”

  “这才把售粮棚搬去了东市外,把太子宫外的售粮棚,都改成了面饼炉。”

  “——老丈若是想买平价粮,也不过是几步路的事儿,走一趟东市便有。”

  “但这,来都来了,是吧……”

  说著,刘淤的手便已经伸向了面饼炉,从炉子旁的竹筐内抓起两张巴掌大、半纸厚的面饼;

  许是面饼还有些烫,不过两张面饼而已,却搞得刘淤一阵嘶哈乱叫;

  小跑著回到老者身前,好不容易将一张面饼交到了老者手中,另一张面饼也不敢耽搁,赶忙用嘴咬住边沿,这才用手捏住耳垂,为烫红的手指降了温。

  相比起细皮嫩肉的临江王刘淤,老者那布满厚茧的手,自然不至于便面饼烫的原地跳舞。

  狐疑的低下头,看了看手中那张面饼的卖相;

  面带迟疑的再抬头,却见方才还被刘淤咬住边沿的面饼,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被刘淤吞下了大半。

  在刘淤身上打量一番——看著是个贵公子,应该没有扯谎,或许真是太子的某个弟弟,汉家的某位新封诸侯宗藩;

  想到这里,老者再度低下头,又短暂迟疑片刻,终还是抬起那张面饼,小心翼翼送到了嘴边。

  ——诸侯宗藩都吃得下,那还有啥好纠结的?

  先是闻了闻:嗯,很香!

  炉子里传出来的麦香味,源头应该就是这些面饼。

  只是这面饼,为什么叫‘面饼’?

  既然是冬小麦,即宿麦做的,不应该叫麦饼,或是宿麦饼才对吗?

  带著这样的疑虑,老者思虑再三,最终决定:还是不为难嘴里,那仅剩的几颗老牙了……

  将面饼从边沿掰下些——只是一个掰饼的动作,老者便对这面饼多了三分期待。

  ——软!

  够软,就意味著能咬得动、吃得下肚!

  能嚼的动、咽的下,又是地里长出来的粮食,能消化;

  夫复何求?

  管他好吃不好吃——真到了人命关天的时候,这就是救命的东西啊!

  于是,在将那掰下的小块面饼吃下口之前,老者对面饼这个新鲜事物,便已经认同了七八分。

  带著‘哪怕不好吃,这也是个好东西’的初步认知,老者终于抬手低头,将那小块面饼放入嘴中。

  “嗯?”

  “嘶~”

  “嗯~~~”

  “嗯……”

  一句话没说,咀嚼片刻的功夫,老者的面色却是变了再变;

  直到那一小块面饼,已经被自己嚼碎咽下,感受著口齿间残留的麦香,以及些许不知来由的甜味,老者原本还愁云遍布的面容,此刻却带上了几分深沉。

  “少君……”

  “呃,不知,是哪位公子当面?”

  对刘淤尴尬的一拱手,便见刘淤满不在意的拍去手掌饼渣,笑嘻嘻的对老者拱手一回礼。

  “当今皇三子,不才,方获封为临江王不久。”

  “——竟是临江王当面……”

  一阵客套,惹得刘淤一阵眉开眼笑,显然是过了把被人称呼为‘临江王’的瘾。

  而后,便见老者小心翼翼的抬起手中,那缺了一角的面饼,皱眉轻声问道:“这面饼如此香甜,当是加了不少香佐之料?”

  “——若非老朽口拙,这面饼,分明带著甜味?”

  “不知是加了甜菜汁,还是直接加了蜜……”

  对于麦,老者的了解不可谓不深。

  或者应该说,如今关中,但凡是上了年纪的,经历过太祖高皇帝一朝的老人,都不会对这种相对常见的粗粮、劣粮感到陌生。

  ——太祖高皇帝年间的那次粮荒,最先被百姓民选做口粮替代品的,是除粟之外的各式杂粮。

  有豆,有稻,有杂草、野菜;

  自然,也有麦。

  只是这麦的滋味,实在让人难以恭维不说,以麦粒直接蒸熟的麦饭,一不好咀嚼、二不好下咽;

  就算历经‘千辛万苦’咽进了肚中,又会接连好几天都难以消化。

  搞得人又是饿的头昏眼花、手脚无力,又是被这麦饭涨的肚子浑圆,好似随时要被撑炸。

  好不容易‘消化’掉了,拉出来的时候,跟吃下去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纯纯就是在肠胃里走了一圈,又原封不动得出来了。

  实际上,要不是此地位于太子宫,这面饼又是太子搞出来的,老者根本不会相信:此时正被自己拿在手里的面饼,是以冬小麦为原材料制作而成的。

  ——怎么可能嘛~

  人类能嚼的动,还嚼的如此轻松的,怎么可能是宿麦?

  相信这面饼是宿麦做成,不是因为老者是个好骗的人,而仅仅只是‘太子储君’这个招牌的信誉。

  甚至就算是这样,老者也还是觉得:为了将那坚硬无比,又无甚滋味的麦粒,变成手中这样的面饼,太子只怕也没少花费心思。

  便是往里面加了名贵食材、佐料——甚至直接就是以其他东西为主要材料,再象征性的加了几粒麦,也完全是有可能的事?

  许是看出了老者的疑虑,又或是先前,也被其他人问过类似的问题;

  听闻老者此问,刘淤只大咧咧笑著一摆手,正要开始解释,便看到不远处的太子宫正门,被已经拥挤不堪的人群又往里围了围。

  索性便也不再多说,递给老者一个‘老丈一看便知’的眼神,便扶著老者朝太子宫正门外,那里外三圈,挤的密不透风的人群走去。

  “借过借过~”

  “让一让啊,让一让……”

  “不是,让寡人进去啊!”

  凭著杀手锏:寡人二字,总算是扶著老者挤进了人群;

  抬头便见太子荣,此刻正站在一排‘流水线’前,对围观众人环一拱手。

  “承蒙各位关中父老厚爱,孤,谨谢!”

  堂堂太子储君,愿意屈尊降贵,在自家门口:太子家,也就是太子宫门外设棚卖粮,本就为刘荣赢得了不少百姓的好感;

  此刻又是如此谦逊的姿态,更惹得众人连连拱手不止,若不是实在拥挤了些,更是恨不能直接跪下去。

  ——汉人刚烈,不喜跪拜,天、地、君、亲、师除外。

  刘荣是储君。

  储君,也是君。

  “大家伙儿也瞧见了——今儿个,太子宫外的售粮棚,都变成了面饼炉;”

  “肯定有人要问:太子宫的平价粮,还卖不卖了?”

  “——售粮棚不是没了,是被搬去了东市外,大家伙儿要买粮,去东市就有平价粮卖。”

  “但也不急著去;”

  “先看看孤寻得的这个绝世美味,再去买粮不迟。”

  随著刘荣话音落下,夹在刘荣和太子宫正大门之间的那条‘流水线’,便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运作。

  刘荣也随之转过身,踱步来到流水线最上方的位置。

  “这件东西,大家或许见过。”

  “——硙(wèi),也叫磨。”

  “平日里,乡间农户想将粮食脱壳、脱粒,或是将豆磨成浆,便大都是用这个东西。”

  “孤,更习惯叫这个东西为:石磨。”

  说著,刘荣便指向身侧,那正在被寺人缓慢转动,且明显比民间的‘硙’更精细一些的石磨。

  “说出来,大家伙都不愿意信——就是这磨,能把过去难以下咽,不到饿死的份儿上,都没人愿意吃的宿麦去壳、脱粒,再研磨成粉。”

  “研磨成粉之后,原本无法下咽的宿麦,就会多出很多种烹制的方式……”

  说话的功夫,刘荣也已经抬起脚,来到了流水线的第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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