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短五年时间里，我麾下五百悍卒，便战死不下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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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一个栗姬、一座凤凰殿，都养着三五十仆从，申屠嘉怎么说也是百官之首，总不至于太差；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国鼎立百将殁。”
这个院子往里，是侯府后院，住着仅有的三五女眷；
与院子一墙之隔的正堂、正院，更好似小一号的相府，基本只供申屠嘉进行工作上的往来，压根儿就不能算作侯府的一部分。
不收受贿赂、不蝇营狗苟，绝不意味着这位老丞相，看不明白其中的门道；
不屑于与人往来，也绝不意味着这位功勋卓著的老臣，会看不出旁人的意图。
“——因为我知道匈奴人，绝不会发兵南下，帮助刘濞；”
刘荣此言一出，申屠嘉面上笑容依旧，言辞却立时带上了早先，将刘荣拒于千里之外的那股子疏离。
“唯独一点，老臣百般思虑，也终不得其解。”
但最终，刘荣还是选择坦然面对。
仍旧是堆满亭内的如山竹简，以及那方简陋、古朴的案几。
·
“既然知道匈奴人不会帮刘濞，那公子应该是原本就不担心陛下削藩，会导致宗庙、社稷陷入危难吧？”
而申屠嘉对此做出的解释，却更让刘荣羞愧难当，为自己‘奢靡’的生活而感到害臊。
“陛下，答应了。”
解释过自己为什么官至丞相、贵为彻侯，却依旧过的如此清贫，申屠嘉便颤巍巍在案几前一侧躺。
说着说着，申屠嘉的话语声便低了下去，看向刘荣的目光，也愈发深邃起来。
“战死的，太祖高皇帝都下令抚恤过，老臣也尽量登门，拜访了他们的亲长。”
“世人都以为开国元勋，是杀了几个人、打了几场仗，就得以裂土而侯，泽及子孙的人。”
“而伤残者，便只能仰仗我这故安侯国的五百户食邑，方得以苟延残喘，艰难度日……”
“公子，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先在宫门内邀我同行，后又告诉我这件事呢？”
唯独申屠嘉回府时，在申屠嘉身旁随行的宣诏侍中，让朝堂内外隐约有了猜测。
却见申屠嘉冷不丁一开口，便不顾刘荣呆愕的目光，重新在案几前坐起了身。
——申屠嘉，只是倔；
但作为汉家的丞相，申屠嘉，绝对不傻。
在凤凰殿，单是刘荣自己，便有两个负责起居的宫人、两个负责衣物的婢女，以及三五随时待命的杂役寺人。
“故安侯得偿所愿，父皇也不用再为‘如何劝说丞相这头老倔牛’而感到苦恼；”
“这不是好事吗？”
除了用来装竹简的木箱、夜时供明的灯台，便是单纯被夯实的泥土地——莫说是石板，就连鹅卵石都没铺。
“某个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控’的黄毛小子，也舍不得鞠躬尽瘁的老丞相，死在阴险狡诈之辈手中……”
——就说此刻，刘荣目光所及，二人所身处的凉亭周围，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拿得出手的装饰。
“老臣，是绝对不会帮助公子的。”
“如果要明哲保身，我原本不需要做这些，只需要配合父皇演好戏，在父皇那里做个恭顺、懂事的皇长子，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在长安，别说是公卿这一级别了——凡官秩千石以上，恐怕都很难找到第二个如此节俭的人。
“但最终，我还是选择冒险出手。”
“但眼下，我汉家需要故安侯。”
就算加上后院女眷的贴身婢女、丫头，也绝不过十指之数。
良久过后，便含笑转身，朝着府门的方向而去，只留给申屠嘉一个潇洒的背影。
只片刻之后，便又释然一笑。
至于最能体现权贵财力的仆人，刘荣更是自惭形秽。
“又为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那个连来源都不方便说的消息，告诉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朽呢？”
“确实如故安侯所言：我最明智的选择，其实是什么都不做。”
皇长子，应该是熬过这一关了……
“我何德何能，值得公子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待匈奴使团入朝，再伺机联络长安侯、韩王信的后人，打探匈奴人的情况。”
“我也答应了陛下：只要能确定军臣打算对右贤王动手，便不再为边墙感到担忧，全力帮助陛下削藩，并应对削藩所引发的一切后果……”
“故安侯老臣谋国，当真看不明白我的意图？”
“公子应该知道，老臣早年，发于行伍之间……”
“嘿，好笑吧？”
“有如此把握，公子明明更应该作壁上观，坐等吴楚平灭；”
只是这一次，换做是刘荣负手而立，打量起亭外——打量起侯府上下。
却见刘荣闻言，只洒然一笑，深深凝望向申屠嘉目光深处；
至于‘殿主’栗姬，那更是连庖厨带奴仆加侍女寺人，掌握着不下二十人的命运！
了却最大的一桩心事，虽然也自此背负了更重的担子，但申屠嘉的面容之上，却反而带上了一抹轻松。
“——为什么？”
也依旧是丞相申屠嘉，以及皇长子刘荣二人。
“陛下答应在开春时，给匈奴人送去国书，以求和亲。”
·
还是那处‘书房’，或者应该说是凉亭。
“无论是公子还是旁人，凡是关乎储位的事，老臣便断然不会插手。”
说着，申屠嘉语调中明明带着自嘲，眉宇间，却也应声涌上阵阵感伤。
感受到申屠嘉的异样目光，刘荣纵然心虚，也不得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却不知这骤然贵幸的元勋，是不知几千、几万人当中才能出一个，既立了武勋，又难得活到开国那一天的幸运儿……”
“太祖高皇帝受封汉王之时，老臣累功至队率，麾下卒五百。”
“明明只有五百人，却先后有三千多大好儿郎，战死在随我冲锋陷阵的路上……”
长呼一口气，再稍一侧头，对刘荣咧嘴一笑。
“——为什么？”
对于刘荣，也没了先前那刻意至极的疏离，看出刘荣的疑惑，便也语带唏嘘的自顾自解释起来。
但就刘荣亲眼所见，整座故安侯府上下，就一个门房，一个管家，一个厨娘，两个杂役。
许是年岁已高，脊背不再那般灵活，觉得侧躺太费力，更索性翻身平躺下来。
三两句花的功夫，老丞相便是红了眼眶，面上笑意也愈发苦涩、更显刻意。
·
“故安侯保重啊~”
“下次再见时，公子荣，当也不再只是公子荣啦……”
第28章 给你脸了是不？
自凉亭所在的侧院走到正门这一路，刘荣走的很是潇洒。
但在快要靠近侯府正门时，刘荣也没忘记自己还‘身受重伤’，一步一挪着‘艰难’踏出高槛。
刚踏出府门，得了消息前来迎接的玄冥二少赶忙上前，将刘荣扶上了马车。
这在长安城那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来，无疑更能证明‘皇长子惹恼了天子启’，并且很可能被打屁股伤到了根骨。
“——听说丞相进了宫，又带了宣诏郎回府，约莫猜到大哥要回，便已使人拿了。”
咚！
“——凤凰殿闭门谢客，闭的哪扇门、谢的哪路客？！！”
“而后不久，便是绮兰殿的王夫人……”
刘荣刚开口，公子德便福灵心至的给出答案，临了还不忘吐槽一句：“临出门的时候，母亲还在为此事发怒呢。”
马车之内，公子德羞愧低头，心中百般抱怨、万般牢骚，终也只化作一声低声下气的‘大哥息怒’；
而在一旁，老三刘淤刚要为二哥辩解一下，却被自家大哥含怒一瞪，便也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儿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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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皇四子刘余天生口吃，故而天生与大位无缘一样：一个身有残缺的皇长子，同样是必定无缘大位的。
“难不成我汉家，真要立皇太弟了？”
坐上椅轿，感受到后股、后腰处并未贴合椅背，刘荣心中仅存的那点恼怒，也随之为一股温情所吹散。
但在返回未央宫的途中，倒趴在马车内的刘荣，却根本没将自己的关注点，放在舆论对自己的唱衰之上……
再深吸一口气，沉声安抚过两个弟弟，刘荣便抬起手，摆出一个酷似当今天子启的动作——以指腹摩擦唇下，目光炯炯直视前方。
非但知道了，甚至还差点跑去宣室殿，找天子启伸手要人？
要说这当中没有猫腻，刘荣敢原地不姓刘！
又因这二人互为姐妹，且同为‘美人’的品秩，更是近几年，主要占据天子启恩宠的红人儿，便也被宫内外亲切的称之为：大、小王美人。
好在刘荣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极其迅速的调整好情绪，重新恢复到平日里，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淡然神容。
这一下，原本还算明朗——至少有一个明面上胜算较高的皇长子，不至于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储君太子之位，便彻底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待马车于宫门外停下，兄弟二人先后下了车，又招呼宫人搬来一把以摇椅改造的轿子，便扶着刘荣坐了上去。
掰着指头，挨个数了数刘荣的一众兄弟们，要么胸大无脑，满脑子打打杀杀，要么过于文弱，整日里摇头晃脑，之乎者也。
“劝母亲‘为母则刚’之类的话，也大都是那女官带给母亲的……”
但在刘荣的‘火眼金睛’之下，这个等级的魑魅魍魉，却根本无所遁形……
“若不是知道大哥得以脱身，不知又要闹到怎般地步……”
一直数到皇十子，才总算是挑不出什么太过明显的毛病，可一看年纪——好~嘛，几乎是先帝前脚刚驾崩，皇十子后脚才从娘胎里蹦出来；
唰！
公子德话说一半，甚至几乎是在‘王夫人’三字响起的一瞬间，刘荣便陡然抬起手，示意二弟不必再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