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173节

  “无诏不得私朝长安……”

  “——赶寡人出长安的时候,陛下专门颁下了这封诏书。”

  “——白纸黑字写著:著,梁王刘武,于当今新元六年冬,依律入朝长安……”

  ···

  “嘿……”

  “依律朝长安……”

  “吴楚未举兵作乱之时,怎不记得我汉家,还有这规矩?”

  “——是只有寡人不记得?”

  “还是偏只有陛下想起来了?”

  言罢,梁王刘武又是半带讥讽,半带自嘲的笑著摇摇头。

  却也总算是发现了先前,自己已经‘喝’下了好几口空气——招手让宫女为自己斟了酒,便仰头一饮而尽。

  见梁王刘武依旧是这幅自甘堕落,甚至是彻底躺平的姿态,那几人只面色古怪的看了看彼此,眼神一阵交措;

  交流过后,又不忘不著痕迹的瞥一眼旁观于侧的韩安国;

  待韩安国淡淡移开目光,那几人当中,才终于走出第三人,走到王榻前,俯身对梁王刘武附耳低语道:“大王不能做储君,全都是长安朝堂的官员们在捣鬼……”

  “尤其是那袁盎袁丝——反对大王做储君也就算了,居然还去劝了太后,让太后都不再帮梁王了。”

  “袁盎这样的人,是在离间大王和太后啊……”

  含糊不清的话语声,却引得梁王刘武定定出了神;

  只那涣散迷离的双眸,在这段话传入耳中之后,一点点重新聚焦到了一起。

  “是啊……”

  “是啊?”

  “——朝野内外有人反对,不过是臣下的本分罢了,左右‘皇太弟’这三个字,也确实足够骇人听闻。”

  “可他袁盎,出手就是往长乐——往母后身边跑,三言两语间,都让母后厌了我啊?”

  说著,梁王刘武便陡然站起身,下意识便望向斜前方,已经官拜梁国中尉的韩安国。

  只是韩安国才刚动了动唇,都还没来得及开口,梁王刘武便猛然从榻上起身。

  “就这么定了!”

  说著,便望向那几人中,最后开口提醒自己‘袁盎才是罪魁祸首’的那人。

  “这件事,便交由公孙去办。”

  “——卿是齐人,应该是有门路,从燕赵寻些刺客死士的?”

  “不用担心金钱用度——只要能杀了袁盎,再多的钱,寡人都出了!”

  此言一出,韩安国面色只陡然一变!

  正要起身上前,却被公孙诡在内的其余几人轻轻一挪脚步,便全然挡在了梁王刘武视线之外。

  透过公孙诡等人肩侧的缝隙,韩安国最后看到的景象,却是梁王刘武愤愤不平的深吸气,又面色狰狞的咬紧了后槽牙。

  “袁丝误我……”

  “哼!”

  “便拿你袁丝的项上人头,来让长安朝堂震上三震!”

  “也好让朝野内外,那些个尸位素餐的知晓:寡人和太后,可不是谁三言两语便能离间的!”

  12号一更。

  第二更,下午吧,容我睡一觉。

  13号的更另算

  唉……

  结个婚可把人忙死,还有半个多月的,忙得我都脚不沾地……

第151章 该打就打!

  在关东,梁王刘武积怨成恨,却根本不敢拿皇帝哥哥——天子启撒气,便将错失储君之位所生出的怒火,全都归在了袁盎头上。

  从下定决心,要拿袁盎的性命敲山震虎——震慑一下长安朝堂的那一天,睢阳城便接连涌出数十上百批次的刺客死士,自睢阳向西,尽皆朝著长安的方向而去。

  而在一批又一批死士奔赴长安,势要拿袁盎,以及其余几位明确反对与立皇太弟的百官功侯,乃至九卿重臣的时候,刘荣却在皇帝老爹的引领下出了长安,来到了上林苑。

  ——一路上,仍旧是中郎将郅都,率领在京中郎随行护卫左右。

  待抵达上林,天子启走下御辇的第一站,却是曾被先帝赐予彼时的‘太子启’,且至今都还存在——非但存在,甚至愈发繁荣储君领地:思贤苑。

  “先帝在时,虽然经常提及‘太子不肖父’‘不类我’之类的话,但对朕,总归还是不错的……”

  在思贤苑内的太子宫外下了御辇,待刘荣也下车跟了上来,天子启却并没有领著刘荣,参观一下自己过去的太子行宫。

  朝身后稍一摆手,示意郅都领衔的禁卫中郎们不必跟的太紧,便领著刘荣,行走在田野之间的小路上,天子启面上神容,却是多年难得一见的轻松惬意。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浑身轻松地迈开脚步,走出一段,便抬手朝不远处,孤零零立在田间的槐树一指。

  “少府刚划拨思贤苑,作为朕的私苑时,那里,长著一个近百年的老槐树。”

  “彼时,朕尚年幼,便随意招呼思贤苑的令吏,将那棵老槐树砍了。”

  “——取来的木材交由少府,以槐心之木,制做了一面气势磅礴的大匾,以朱漆题字于上:威压寰宇,泽及九州。”

  “可惜这份贺礼,却惹得先帝龙颜震怒,直接将那面匾给削制成杖,并刻字曰: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说到这里,天子启不由嘿然一笑,旋即便戏谑的侧头望向刘荣。

  “那杆木杖,也算是太子的‘老相识’了……”

  听天子启说起那棵‘死’在太子启任性下的老槐树,刘荣本还没太当回事。

  但在听到那块由老槐树制成的牌匾,最终被先帝削成了木杖,自己和那根木杖之间,又颇有些渊源?

  眨眼的功夫,刘荣便不著痕迹的将手伸到了身后,下意识护住了后股位置,似是生怕那根木杖正义天降,一如过往这些年般,重重拍打在自己身上。

  见刘荣如此反应,天子启许是恶趣味得到了满足,又是一阵嘿笑不止,心神也随之愈发放松了下来。

  只嘴上,仍没停止不明所以的碎碎念。

  “四海穷困,天禄永终。”

  “——如果四海之内,都因为皇帝的缘故,而陷入贫穷、困顿,那上苍授予皇帝的福禄,便会被永久的夺回。”

  “这是先帝用棍棒,教会朕的第一个道理。”

  “秦失其鹿,引得关中老秦人哀鸿遍野,以至箪食壶浆,迎太祖高皇帝入咸阳,也正是这个道理……”

  ···

  “那木匾被削成木杖后,朕,便成了那杆木杖下的第一位受刑者。”

  “——足足八十杖!”

  “打的朕足有两个多月下不了榻——头半个月,更是倒趴在榻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待伤愈下榻,朕第一时间便来了思贤苑,给那棵老槐树的主人家赔了礼,而后,便亲自栽下了那棵小树苗。”

  “自那以后,每来一次思贤苑,朕都会先去看看那棵槐树苗,浇浇水、修修枝。”

  “一直到先帝驾崩,都始终如是;”

  “但在先帝驾崩之后,朕,却再也没空来看那棵槐树、来看看朕这思贤苑的一方乐土了……”

  感受到皇帝老爹语调中的唏嘘惆怅,刘荣也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暗下却是思虑起老爷子的话外之音。

  关于这个老槐树的陈年往事,刘荣儿时也稍有所耳闻。

  毕竟任是谁,听说老爹被爷爷打了屁股,都很难将此事轻易或忘。

  而此刻,天子启专门带著刘荣——已经获立为储,再过两天便要告庙祭祖,并于册封典礼上接受百官纳拜的太子刘荣,来自己曾为储时的乐园:思贤苑;

  又莫名其妙说起自己过去的丑事,还说的如此详细,显然不会是为了在儿子刘荣面前,单纯揭自己的短。

  如是想著,刘荣心下便也有了成算,附和著轻叹一口气,自然的将话题接了过来。

  “四海穷困,天禄永终,是尧禅让大位于舜时,用来告诫舜的诫辞。”

  “——尧说:舜啊,按照天定的继承顺序,这天下,往后就要由你照看了;

  你一定要恰当的执守中正之道;

  若是让天下人陷于贫困,那上天赐予你的福禄,就会永远终止了。”

  (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语调平的话语声,也引得天子启含笑侧目,便见刘荣若有所思的凝神道:“父皇伐木为匾,以作为赠与先帝的贺礼,固然是出于纯孝;”

  “却也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绝了一棵百年老树的根基。”

  “先帝怒的,不是父皇砍下了那棵老槐树,而是恼怒于父皇居然为了准备贺礼,便将那样一棵老树随意伐去,却只用来做一块并没有实际用途的牌匾。”

  “——先帝怒,是因为父皇的举动,让先帝感到失望了。”

  “后来,父皇亡羊补牢,赔偿了主人家的损失,又补种了树苗,也算是为自己的过错稍行弥补。”

  ···

  “过往这些年,父皇每每来这思贤苑,照看那棵自己亲手种下的树苗,当也是为了警醒自己:不要再犯下当年那样的错误?”

  “至于先帝驾崩之后,父皇没空再来——在儿臣看来,是相比起那棵树,父皇有了更重要的事。”

  “或者应该说:即了大位后,父皇便多出了许多棵要精心照料的‘树’。”

  “相比起那一棵棵名为‘民’的树,这个槐树苗,父皇自然也就没工夫亲自照看了……”

  刘荣此言一出,天子启面上笑意再添三分真挚,虽是含笑稍低著头,看著身前的地面缓慢前行,却也丝毫不影响充斥全身上下的舒畅,溢出那张稍显老迈的侧脸。

  又走出去一段,便见天子启自然地折了身,沿著田埂,朝著那棵槐树苗而去。

  一尘不染的华贵冠玄,转瞬便为土尘侵染了下摆;

  被天子启踩在脚下的布履,也只在片刻间,便脏的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天子启却好似浑然不知,又或是毫不在乎。

  就这么沿著田埂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著,一直走到那颗树苗下,父子二人才停下脚步,默契的昂起头,仰望起头顶干枯的树枝。

  ——说是‘树苗’,但也好歹是天子启在十几二十年前所栽下。

  曾经的幼苗,虽还不至于长成参天大树,却也早已脱离了‘幼苗’的范畴。

  只是天子启多年不来,本该更笔挺、干练的枝干,已是隐隐朝著‘歪七扭八’的方向发展,长了不少歪枝。

  见此,天子启只自然地抬起手,将那些自己能够到的歪枝掰下。

  一边掰,嘴上一边也不忘说道:“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务当谨小慎微。”

  “在朕看来,治国却更像是栽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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