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史馆是负责编纂前朝和本朝史书的机构,自然保存有不少前朝的文书典籍,想来也有他需要的东西。
齐王萧玠大驾光临,国史馆诸多官吏虽说不明白萧玠的来意,但不少人还是恭恭敬敬出门相迎。
萧玠告诉这些官吏自己是来查阅一些文书,但他却谢绝了官吏人的好意陪同,一个人一头钻进了书库房翻找。
终于,在文山书海中经过好一番查找,萧玠终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这是周末帝宇文晟四十大寿时,昭文太子宇文邺亲笔所书的一份贺表。
萧玠表示借这份贺表回府细看,不日就会还回来,虽说国史馆的官吏也奇怪萧玠为何无缘无故要借走一个前朝亡国太子的贺表,但也不敢多问,反而慷慨表示殿下只管拿去看,想什么时候归还都可以。
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亡国太子的贺表也没什么史料价值,但现在朝野上下都在传言齐王殿下很可能会是新的大宁太子呀。
离开国史馆,萧玠又马不停蹄前往洛阳城最大的古玩字画行瑞宝斋,这也是陶家的产业。
萧玠一进入店内,里面的伙计眼神极毒,一眼从萧玠的衣着气度中看出萧玠绝非凡人,慌忙迎上前招呼萧玠,热情询问萧玠想要看点什么。
萧玠刚要开口,一旁的掌柜却匆忙跑上前,要伙计去招呼其他客人,他要亲自接待萧玠。
待伙计一走远,掌柜立即压低声音恭敬道:“齐王殿下,你怎么来了?”
萧玠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笑笑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掌柜的低着脑袋,轻声道:“不敢有瞒殿下,是小人年初去陶府报账之时,殿下恰好在陶府做客,小人也因此有幸得见殿下尊颜。”
萧玠点点头,微微一笑,这个掌柜认得出自己就好,倒也省了自己不少事,不是常说熟人好办事吗。
不过这个掌柜显然也是个聪明,看到自己便服出行,身边又没有带随从,猜到自己不想暴露身份,因此没有声张,搞得人尽皆知,倒是省了萧玠不少麻烦。
“掌柜,你贵姓?”萧玠微笑着问道。
掌柜显然有些受宠若惊,慌忙答道:“贵姓不敢当,小人免贵姓于。”
萧玠淡淡一笑:“于掌柜,是这样的,我今天过来,是想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于掌柜一时之间又惊又喜,能帮堂堂齐王殿下做事可是自己的荣幸呀,多少人想为他效力还没有机会呢。
“殿下只管吩咐,莫说一个忙,就是十个忙百个忙小人也愿意为殿下效力。”
萧玠看了看店内人来人往的客人,微微一笑,于掌柜为人精明,自然明白萧玠是嫌大堂人多眼杂,慌忙吩咐其他伙计好生照看大堂,自己将萧玠带去了楼上的贵客室,还特意吩咐其他人没有他的准许,谁也不能上去打扰他跟萧玠。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贵客室,一关上门,萧玠当即直白了当询问于掌柜如何将纸张做旧。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问于掌柜,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将来人赶出去,毕竟在从事他们古玩字画这一行的人看来,想将纸张做旧必然是要用于伪造古画之类的东西,身为他们这些正经古董商人不齿,自然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
但现在问他如何做旧纸张的人是齐王萧玠,虽说不知道萧玠为何要问这个,但他也不敢多问,更不敢拒绝,毕竟谁不想多活几年。
于掌柜只能暗暗安慰自己,齐王那么高的官位,那么大的家当,不可能还做伪造书画这种龌龊之事,只可能是有大用处。
为了表示自己对于萧玠吩咐的重视,于掌柜甚至还决定亲自露一手,在齐王面前好好露露脸。
于掌柜跑上跑下,总算在后厨找到一壶还未来得及倒掉的隔夜茶水,而后往茶水中倒入一点酱油和墨汁,慢慢调色,再找来一张空白的宣纸,用刷子沾染调过色的隔夜茶水均匀涂抹在宣纸两面,而后又找来几粒粗盐,随意洒在纸张上。
不多时,待宣纸上的茶水完全干透,整张纸立即呈现出一种年久发黄的效果,而原来撒盐的位置也出现了陈年斑点的痕迹。
萧玠微微一笑,对于掌柜表示了感谢,随即起身告辞。
于掌柜亲自将萧玠送出门外,心中还是美滋滋的,毕竟自己也算是帮了齐王一个忙,这可是一个千金难买的人情呀。
萧玠离开瑞宝斋,便立即赶回齐王府,此时天色已经晚了,但他还是命人去叫自己的文书郎杜伦来书房见他。
当下人将杜伦带到书房时,萧玠也刚好停下手中的笔,随即将桌面上的纸张和一份老旧的贺表交给杜伦,要他用贺表中字迹临摹一遍纸张上的内容。
杜伦接过萧玠手中的东西,找一个小桌子坐下,先是打开贺表一看,居然是前朝太子的贺表,但杜伦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的表情,目光定定扫过贺表上的每一个字,心中也在默默寻找感觉。
现在萧玠要他写什么东西他都已经麻木了,毕竟因为他的这一手字,陇西李氏和琅琊王氏先后遭殃,他明白自己知道了齐王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最好的生存手段就是不想不问,好好临摹好每一份萧玠要他抄写的东西,让齐王看到自己的价值,才不会对自己下手。
不多时,杜伦就将萧玠要的东西临摹好。
萧玠拿起来纸张一看,确实可以说是以假乱真,看来当初留这个妙手书生在自己身边是对的,果然不少时候都能派上大用处。
杜伦告辞之后,萧玠随后用瑞宝斋于掌柜教的方法将纸张做旧,待完全干透,确实就是一封陈年旧信的样子,下一步就是拿去给宇文萱看了。
第221章 无奈登门
“不可能,你骗我,周彦明明是叛将周信的孙子,怎么可能会是我哥哥。”
当萧玠将宇文萱叫到荒废无人的后院,亲口向她揭露周彦的身世的时候,宇文萱的情绪是崩溃的,她声嘶力竭对着萧玠怒吼,泪水已经瞬间模糊了双眸。
若非萧玠早已支开附近的其他人,只怕这么大的动静早就招来了府里的其他家丁或护卫。
萧玠默然不语,只是静静任由宇文萱发泄自己的情绪,他心中明白,不管对于任何人而言,当知道自己一直欲杀之而后快的人居然是自己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不管是谁一时之间都是难以接受的。
宇文萱此刻的心情可以说是异常复杂,不敢相信,激动,后怕,不一而足。
她本能的理智告诉她,这是萧玠为了阻止她继续刺杀周彦而编造出的一个荒诞不经的谎言,以她对于萧玠的了解,她知道萧玠是做得出这种事的。
但她的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也许是真的呢?当年周信将自己哥哥交给宁朝皇帝之后,其他周朝旧人便立即去周府将还在襁褓中的她,从小就告诉她,她是大周宇文一族最后的血脉,她在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了,她要一个人肩负起大周复国的重任。然而复国之路何其漫漫,她也渴望有亲人陪伴自己,支持自己和帮助自己,但她从未想过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居然还活在世上,她多么希望萧玠说的是真的,她在世上还有亲人。
而且此时她心中更多的是后怕,若是周彦当真是她的哥哥,若不是萧玠一再阻止她,她已经亲手杀害了自己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
“你说周彦是我的哥哥,你可有什么证据?”
待情绪逐渐平复稳定下来,宇文萱慢慢恢复了冷静,目光死死盯着萧玠,冷声问道。
萧玠淡淡一笑:“天色很晚了,你先回去好生休息,明天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你到底要怎么证明?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为什么还要等到明天?”宇文萱心情十分迫切,只想马上知道答案,一刻也不想再等待。
萧玠有些无奈一耸肩:“还能怎么证明,滴血认亲呗,现在周彦人又不在这里,怎么搞,只能等周彦明天登门拜访的时候再取他的血,看看与你的血相不相融,就知道你们是不是亲兄妹了。”
宇文萱闻言也只得默默叹了一口气,想要验证他跟周彦是不是亲兄妹,确实也只有滴血认亲这一个办法了。
只是她不明白,如今周彦官任右金吾卫将军,执掌禁军,身份敏感,理论上是不太好结交皇子的,萧玠为何敢如此笃定周彦会登门拜访自己。
不过看萧玠一脸神秘莫测的样子,宇文萱也知道就是问他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也只能先作罢,一切就等明天再见分晓了。
……
次日,如萧玠所料,周彦果然出现在了齐王府大门外。
没办法,周彦也不想来,但他也是不得不来。
昨日萧玠从周府告辞之后,周彦拆开才发现萧玠送的礼物居然是一颗如橘子般大小的夜明珠,即使周彦素来对这些金银珠宝没什么了解,也看得出如此硕大的夜明珠世间罕有,价值连城。
但对于周彦而言,这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却如同一个烫手山芋,他执掌右金吾卫,身份敏感,若是让皇上或是朝中其他官员知道他擅自收下一个皇子如此贵重的礼物,必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严重的话甚至会被安上一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他次日一大早就命府中的管家将夜明珠带去齐王府退还,但是他的管家在大门外就被拦住了,萧玠似乎早就料到他周彦会派人退还夜明珠,直接要阍侍转告他的管家,齐王送出去的礼物,断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无奈之下,周彦也顾不上避嫌了,只得在下值之后亲自拿着夜明珠再次上门,他就不信萧玠总不至于也将自己一个堂堂的金吾卫将军拦在门外吧。
周彦没有猜错,萧玠不仅没有将他拦在门外,甚至还亲自出府迎接他的到来,只是看他脸上的笑容,周彦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早有预谋,算到自己一定会亲自上门退还这颗烫手的夜明珠。
本来说为了避免瓜田李下,周彦打算留下夜明珠就走人,不进入齐王府免得惹来闲话,但现在萧玠身为主人居然亲自出大门迎接他,还热情邀请他进府一坐,周彦也是盛情难却,更不好驳萧玠的面子,只得半推半就进了齐王府。
但他在心里已经暗暗下定决心,随便说两句话,喝杯茶水就走,绝不多做逗留,免得到时候说不清楚。
萧玠将周彦带去贵客室,主宾各自落座,还未等萧玠开口,周彦赶紧将手中的礼盒推到萧玠面前,笑道:“殿下,初次登门,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周彦想过了,若是直白说将夜明珠退回给萧玠,恐怕萧玠脸上难免挂不住,说不定还会恼羞成怒,虽说他不想跟萧玠深交,但他也不好得罪萧玠。
但若是将夜明珠重新打包,作为登门礼物,礼尚往来也说得过去,萧玠面子上也过得去,自然不会拒绝,待自己告辞之后,萧玠看到自己退回去的夜明珠,自然也明白自己的意思,想来今后也不会再想着结交自己了。
这一刻,周彦心中甚至有些暗暗得意,感觉自己也是有几分急智的。
果不其然,萧玠礼节性客套一番,口称破费,就欣然收下了周彦的礼物,看也不看就交给了管家,倒是避免了周彦的尴尬。
既然退还夜明珠目的已经达到,周彦喝过几口热茶,跟萧玠随便寒暄几句,就以天色已晚为由,要起身告辞。
但萧玠却就坡下驴,以天色已晚为由,非要留周彦在府中吃过晚饭再走。
周彦本能就想推辞,但萧玠执意要留他吃过饭再走,否则就是不给他这个齐王面子。
周彦眼看萧玠盛情难却,脸上也渐渐不悦的神色,无奈之下只得答应留下吃顿晚饭再走。
第222章 信念坍塌
当萧玠带着周彦走到齐王府的宴客厅之时,饭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大桌子热气腾腾的好酒好菜,周彦也不由感慨不愧是王府的下人,做什么事都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
周彦原本想着随便吃上两口菜就告辞,酒是坚决不喝的,以免喝酒误事。
但奈何两人一坐下,萧玠就频频举杯向他敬酒,周彦本欲拒绝,但又想到可以随便陪萧玠喝两杯,再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前起身告辞。
想到此处,周彦遂举起酒杯与萧玠碰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只是想不到齐王府的酒水如此之烈,就酒是好酒不假,但周彦一杯酒下肚,只感觉喉咙和胃都在燃烧,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
此时,萧玠又举起酒杯向他敬了第二杯酒,周彦本想拒绝,可是萧玠却借着酒意,面上分明露出几分嘲弄之色,笑道:“周将军酒量不会如此不堪,一杯就倒吧。”
萧玠的话多少有些伤害周彦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他心中立即涌起一股豪迈之情,大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来,周某就再陪你干这第二杯。”
言罢,周彦拿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满满斟上一大杯,与萧玠一碰,随即仰天一饮而尽。
第二杯下肚,周彦的喉咙和胃里倒是没有感觉那么烧了,只是头更加昏昏沉沉了,眼前的萧玠已经快看不清楚脸了。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再喝了,再喝可能就要醉过去了,但此时萧玠的第三杯酒已经敬过来,还亲自给周彦斟满了一杯酒,还慷慨表示事不过三,喝完这第三杯就不喝了。
周彦没有办法,只得强忍着醉意,眼前的事物一片模糊,他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拿到桌上的酒杯,晃晃悠悠跟萧玠一碰,而后慢吞吞送到嘴边一饮而尽,但杯中酒水才喝到一半,只感觉一阵强烈的倦意袭来,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当即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眼看周彦呼呼大睡,原本也是醉意惺忪的萧玠瞬间醉态全无,屏退在宴客厅伺候的家丁丫鬟,并严令所有人没有他的命令都不得靠近此房间。
待一干家丁丫鬟退下,不等萧玠招呼,宇文萱自己就从屏风后缓缓现身。
她看着趴在饭桌上呼呼大睡的周彦,目光万般复杂,这曾经是全天下她最想杀掉的一个人,她从未想过对方居然有可能是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
此时,萧玠不知从何处端来一碗清水,取出银针,刺破周彦的右手中指,往碗中的清水中挤入一滴鲜血,而后目视宇文萱,将另外一枚银针递给她。
宇文萱接过银针,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住心中的激动,也刺破自己的手指,将一滴鲜血滴入碗中。
在萧玠和宇文萱两人目光的注视下,两滴血液缓缓融在了一起……
宇文萱目光也慢慢从期盼变成了欣喜和激动。
萧玠神色却十分淡然,似乎早就知道结果一般。
身为一个穿越者,他自然知道所谓的“滴血认亲”既没有科学依据,结果也不靠谱,但既然这个时代都将“滴血认亲”奉为圭臬,人人深信不疑,他自然只能陪宇文萱演一场了。
其实他也不清楚血水相融的原理,为了不适得其反,他特意在水中加了白矾,如此一来,不管将谁和谁的鲜血滴入水中,血都会融在一起的。
没办法,如今情况,他也只能用一个造假的方法来证明一个正确的真相了。
但宇文萱却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拉起周彦的袖子,目光死死看向周彦的胳膊的某一处,眼眸中已经隐隐有了泪光。
萧玠凑上前一看,周彦的胳膊上赫然出现了一块红色的胎记,他的脸不由一阵抽搐。
早说周彦身上有胎记呀,害他还搞那么多小动作证明他们的兄妹关系。
但冷不防,宇文萱却突然扑到萧玠怀中,梨花带雨,失声痛哭……
“我……我居然差点杀了我的亲哥哥……”宇文萱哭得泣不成声,娇躯在萧玠怀中不住发抖。
温香软玉在怀,萧玠却没有半分邪念,只是轻轻用手抚摸宇文萱的青丝,静静让她在自己怀里发泄。
待宇文萱情绪慢慢平复,萧玠要她先去屏风回避一下,而后唤来几个家丁,要他们扶着周彦回他的马车去,要周彦的车夫送周彦回府去。
不仅周彦要避嫌,他自己身为皇子更得避嫌呀,要是一个堂堂的右金吾卫将军真的在自己府上过夜,恐怕到时候就不是风言风语的事情了,就是自己的父皇再信任自己,周彦这个右金吾卫将军也别想当下去了。
周彦被扶下去许久,宇文萱却迟迟没有从屏风后出来,萧玠只得过去一看,却看到宇文萱傻傻站在屏风后,满脸泪痕,目光呆滞,神色又是激动又是茫然。
萧玠迟疑了一下,还是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张发黄的纸张,递给宇文萱。
宇文萱抬头茫然看着萧玠,萧玠只是叹气道:“你看过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