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也想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文武百官也注意到了萧玠,有些官员心中已经微微有些发毛。
这位齐王殿下第一次上朝,凉州大都督王澄遭殃;第二次上朝,御史中丞黄毅罢官。
他们也怕这次轮到自己倒霉。
萧玠也发现大家看他的眼神多多少少有些不对劲儿,心中也有些哑然失笑,感觉自己现在多少有点大宁朝堂风向标的意思,他往哪边吹,哪边就得倒。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内侍监连奕照例用他尖利的嗓门替皇上问群臣。
鸿胪寺卿常怀出列:“启禀陛下,胡人王子赫连霸与丞相大野突奉胡人可汗赫连罗之命进京朝见陛下,如今已经抵达京师,就住在鸿胪寺的驿馆当中,等候觐见陛下。”
萧稷微微颔首,胡人遣使进京一事,礼部和鸿胪寺前几日就向他上奏过,按照路程和时间推算,也该是这几日到的京城。
“虽说胡人与我大宁历年来多有纷争,但来者即是客,既然他们远道而来,我大宁也不能失了礼数,今晚朕就在这勤政殿设宴款待他们罢,也让这些化外蛮夷见识一下我中原的物产丰饶,诸位卿家今夜一并作陪吧。”
“臣等遵旨。”
诸大臣俯身一拜,以示领旨。
萧稷目光扫到萧玠身上,略一沉吟,随即对一旁的内侍监连奕道:“传朕口谕,今晚所有十六岁以上的皇子都要参加晚宴,既然赫连可汗派了他的儿子前来,朕的儿子又岂能落于人后。”
“奴婢遵旨。”
连奕低头领旨。
“退朝!”
萧稷一走,百官都长长松了一口气,看萧玠的眼神也和善了不少。
萧玠也是无奈,自己就是因为下朝后有事要见父皇,因此才来参加朝会,你们至于担惊受怕成这个样子嘛!
……
胡人是汉人对北方游牧民族的统称,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民族,主要分为东胡、狄胡两大支,其中又以狄胡势大,与中原王朝纷战不休。
狄胡内部又分化为不同的部落,其中的一支宇文部更是一度打进中原腹地,占据了整个长江以北的疆土,定都洛阳,建立了大周,与衣冠南渡的汉人政权大梁划江而治,对中原的统治持续了八十多年。
直到宁太祖萧俨横空出世,以宁代梁,挥师北伐,攻破洛阳,才将宇文部赶回漠北,结束了狄胡对中原的统治。
尽管宁朝结束了宇文部对中原的统治,但狄胡不少部落却还是对中原虎视眈眈,其中尤以呼延部最甚,屡屡派兵南下犯边,烧杀抢掠,掳夺人口,给大宁造成严重的边患。
直到二十多年前,当时还是武威王的萧稷率军在河西之地大败呼延部,呼延部元气大伤,自此一蹶不振,赫连部取而代之,成为新的狄胡可汗和草原霸主。
赫连部吸取了宇文部和呼延部的教训,意识到一个四分五裂的狄胡是无法与一个统一的中原王朝抗衡的。
欲取中原之地,必先一统草原诸部。
因此,自赫连部崛起,除了偶尔派小股部队骚扰边关,劫掠百姓,总体上倒是与大宁相安无事,宁胡之间再未爆发过大规模的冲突与战争。
但这并不代表赫连部安于现状,恰恰相反,多年来赫连部一直频频对其他部落用兵,一直致力于整合草原诸部落,统一整个漠北狄胡。
如今,狄胡赫连部不仅占据了整个漠北水草最丰美的草原,还控制了西域诸国,阻断了丝绸之路,对大宁王朝更是虎视眈眈。
但狄胡也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因为受场地、生产工艺和生产技术的制约,极度缺乏盐铁这两样重要的战略物资,没有盐他们的战士和马匹都会虚弱不堪,没有精铁他们就无法打造出锋利的武器。
河西之战后,为了消除狄胡对北方边境的威胁,朝廷颁布了严密的贸易禁令,从官方到民间都禁止盐铁流入狄胡。
就在狄胡一筹莫展之际,镇守西北的凉州大都督王澄却向赫连部伸出了橄榄枝,主动联络狄胡可汗赫连罗,提出可以高价秘密向狄胡出售盐铁。
尽管因为跟王澄购买盐铁,狄胡耗费了巨额的财富,但是赫连罗却一点也不在意,因为在他看来,只要狄胡积累到了足够的盐和铁,到时候就可以挥师南下,一举消灭中原王朝,最终花掉的每一两银子都会分文不少回到自己的手中。
只是好景不长,王澄向他们狄胡走私盐铁才一年不到就东窗事发,朝廷还因为此事召五位凉州将领进京进行三司会审,最终虽说王澄全身而退,但是五个将领进京,最终只有两个活着回到凉州,可以说王澄也是被斩断臂膀,元气大伤,也不敢再向胡人走私盐铁。
既然王澄那边的供应来源断了,狄胡只能再次将目光重新投回朝廷的层面上,这次赫连罗派遣长子赫连霸和幼子赫连拓一起进京朝见大宁天子萧稷,就是想请求朝廷重新开放边境贸易,尤其是盐铁贸易。
为了让宁朝同意他们的请求,赫连罗甚至愿意答应一些苛刻的条件,暂时忍气吞声,只待积蓄实力,以图将来。
萧玠身为原书的忠实读者,对于狄胡赫连部打的什么主意自然心中一清二楚,他也想好了应对之策,今日就是来给自己父皇通个气,免得到时候又怪自己瞒着他,或者怪自己把他当枪使。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仅是对臣子说的,也是对皇子说的。
第60章 御前献策
御书房内,萧稷正在批阅奏章,而内侍监连奕垂手站在一旁,恭候待命。
“启禀陛下,齐王殿下殿外求见。”
一个小宦官轻声进入御书房通报道。
萧稷放下手中御笔,淡淡一笑,仰头对一旁侍立的连奕道:“连奕,我就说嘛,朕这个儿子每次上朝不搞出点动静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连奕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低眉顺眼道:“陛下圣明,一切都逃不过陛下的法眼。”
萧稷哈哈一笑,随即对小宦官道:“宣他进来吧。”
小宦官匆匆退下,随后将萧玠带进御书房,而后低头退下。
“儿臣参见父皇。”
萧玠一进门就向萧稷行了一个大礼。
“皇儿平身吧。”萧稷微微颔首,“你有何事要见朕?”
萧玠起身,随后道:“儿臣是为胡人遣使进京一事而来。”
萧稷似乎早就猜到了萧玠的来意,笑道:“不知皇儿如何看待此事?”
萧玠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用目光看了一眼的御书房内侍立的其他宦官宫女们。
萧稷明白儿子的意思,冲连奕轻轻一颔首。
连奕会意,忙招呼御书房的宦官和宫女都退下,自己也跟着一起退出去。
虽说陛下很信任他,但是连奕时刻牢记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该自己知道的事情最好还是不知道得好,说不定知道的越多活得越短。
萧稷摇摇头,道:“神神秘秘的,现在御书房没有其他人了,你大可以直言不讳。”
萧玠也不再掖着藏着:“父皇,依儿臣之见,胡人此次来京觐见必是为了盐铁之事而来。”
“嗯,你继续说下去。”
萧稷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微微有些失望,萧玠想得到他其实也想到了,自从河西之战后,宁朝和胡人之间往来几乎断绝,如今突然遣使进京,必有所求。
联想到前些日子沸沸扬扬的凉州将领走私盐铁案,他不难猜出胡人必然是为了盐铁而来。
他见自己儿子如此神神秘秘,以为他萧玠会提出什么独到见解,却没想到只是提醒他胡人是为了盐铁之事而来,心中难免有些失望。
但他是不会打击儿子的积极性的,因此他没有显露出任何失望之色,只是让萧玠继续说下去。
萧玠似乎并未感受到父皇的失望,继续说道:“不过估计胡人那边也清楚,盐铁贸易事关大宁安危,父皇是绝对不会轻易应允的,因此儿臣认为胡人必然会想方设法暗度陈仓,用迂回的方法让父皇同意开放盐铁贸易。”
萧稷心中冷笑,正如儿子所言,盐铁贸易关乎大宁安危,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松这个口的。
不过自己儿子也能看到这一点,还是让他这个做父皇颇为欣慰的。
“在皇儿看来,胡人会用何种迂回的方法要朕应允盐铁贸易之事?”萧稷的眼中已经有了欣赏与鼓励之色。
胡人用的什么方法原书中都写得一清二楚,但是萧玠需要自己准备一套天衣无缝的说辞糊弄过去。
萧玠假装沉吟片刻,道:“据儿臣了解,胡人天性好斗,崇拜强者,若有纠纷,都是通过互相较量一决高下,一切由胜者说了算。他们必然会提出要跟我们大宁比试较量一番,若是我们大宁输了,就得按照他们的要求开放盐铁贸易。”
萧稷眉头一皱,他与胡人在打河西之战前也研究过一番胡人,正如萧玠所说,胡人喜欢用一决胜负来解决争端和问题。
“那玠儿你觉得胡人会提出与我们大宁比试什么?”
萧玠微微一笑,道:“胡人虽说没读过我们的《孙子兵法》,却也应该懂得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道理,他们胡人擅长骑射,自然会提出要跟我们大宁比骑射了。”
萧稷眉头锁得更紧:“胡人逐水草而居,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人人天生擅长骑射,若是与他们比骑射,恐怕我们当真没什么胜算。只是若是不答应……”
萧玠知道父皇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无非就是我大宁若是不敢接受胡人的挑战,岂不是说我们泱泱华夏怕了小小的蛮夷,此事传出去大宁将颜面丧尽,被他国耻笑。
萧玠却是淡淡一笑,主动请缨道:“父皇放心,世外高人传授儿臣武功之际,也教授了儿臣骑射之术,儿臣敢保证定能胜得过胡人。”
萧稷看着萧玠,心中确实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儿子是想为自己分忧,他也知道萧玠如今身负绝世武功,只是射箭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非一朝一夕可成,纵使自己的儿子学过一些骑射之术,又怎么能胜得了天生善骑射的胡人呢。
他也不想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只是表示此事再容他三思。
萧玠也没有再坚持,因为他知道今晚晚宴上会发生什么事,到时候父皇骑虎难下,只能让自己或者萧璜出战。
“父皇,儿臣还有一件事要告诉父皇,是关于胡人使团中的小王子赫连拓的。”
萧稷心中有些奇怪,这次胡人使团是以大王子赫连霸为主使,副丞相大野突为副使,萧玠没事提起一个随行来凑热闹的小王子赫连拓干嘛。
萧玠也不隐瞒,直接将赫连拓的身世一一道来,当然,他跟萧稷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属下叶秋告诉自己的。
萧稷听完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叶秋的父亲都是为了守护大宁的江山而战死沙场,他的妻儿却被胡人掳走,还分别成为胡人可汗的侍妾和小王子,难免会让萧稷心生些许唏嘘。
只是他不明白自己儿子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事,他身为帝王,不可能为自己个人情感左右,他尽管同情叶秋一家的遭遇,但他也不可能冒着两国交战的风险去解救赫连拓母子,否则到时候大宁只会有更多的家庭支离破碎,妻离子散。
“儿臣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父皇有没有想过,我们大宁其实可以扶持赫连拓为胡人可汗。”萧玠目光炯炯,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萧稷瞳孔不由收缩,呼吸一紧。
他终于明白自己儿子为什么要御书房的宦官宫女都退下了。
这个想法真的太疯狂了。
第61章 醉翁之意
入夜,万物俱籁。
长宁宫却是另一番景象,宦官宫女手捧美酒佳肴急步而行,时不时还能听到阵阵压低的催促之声。
勤政殿内灯火通明,宛如白昼,殿内宾客觥筹交错,举杯碰盏,丝竹之乐更是不绝于耳,一派歌舞升平的盛况。
“铛——”
一声清脆悠长的的钟声在勤政殿内回响。
宾客的声音逐渐变小,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坐席上,放下手中的杯盏,目光都看向端坐在正席上的皇帝萧稷,原本喧嚣热闹的勤政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内侍监连奕一甩手中的拂尘,尖声喊道:
“请陛下致辞。”
萧稷站起身,端起手中的酒杯,目光扫视了一遍殿中的宾客,朗声笑道:“朕这第一杯酒,自然是要敬来自塞外漠北的敬赫连霸、赫连拓两位王子,还有副相大野突,希望三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今晚可以吃得开心,喝得高兴,玩得尽兴,也希望宁胡两国之间边关和睦,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兵戈之事。”
“谢大宁皇帝陛下。”
赫连霸、赫连拓和大野突忙起身向萧稷的方向躬身致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萧稷淡淡一笑,也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一旁的连奕连忙上前又为萧稷斟满了一杯。
“这第二杯酒,朕要敬在座的每一位大宁子民,没有你们辅佐朕,就没有大宁今日的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来,诸位大宁子民,与朕共饮此杯。”
“谢陛下!”
殿内众宾客纷纷起身向萧稷的方向躬身致意,齐声应和,一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致辞完毕,萧稷刚要坐下,大野突却迅速向大王子赫连霸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起身,将右手按在胸前,弯腰向萧稷恭敬行了一礼,高声道:
“外臣代表大王子和小王子,也代表我们狄胡大可汗感谢大宁皇帝陛下今夜的款待,外臣自进入大宁境内,沿途所见,大宁百姓皆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一切皆依赖大宁皇帝陛下圣德。”
“外臣触景伤怀,不由想起我狄胡百姓因边贸断绝,缺衣少食,外臣不由悲从中来。大宁皇帝陛下乃是天子,代天牧民,对天下人自然不会以华夷而分之,因此,外臣斗胆,请求大宁皇帝陛下如古之圣贤一般一视同仁,让我狄胡百姓也能享受到圣天子的恩泽。”
大野突一番话说的是声泪俱下,殿内众宾客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