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水火神的原型是德王朱载堉、和次辅王崇古,一个负责研发蒸汽机,一个负责让蒸汽机落地,蒸汽机的很多零部件,都是在西山煤局生产。
朱翊钧看到了这个雕像,就笑了出来。
王崇古也是扶额,他不同意,但最终这个水火神的雕像还是立在了官厂之中。
一到北大营、西山煤局、全楚会馆,朱翊钧那一层厚厚的天子威严的伪装就会卸下,充满了笑容,这就是帝国中兴的动力源头。
“王次辅之前还笑话朕,说朕是这个大光明教的神,结果人大光明教根本没有神位,是智慧的化身,哈哈,现在王次辅是神仙了。”朱翊钧侧着头对着王崇古笑着说道。
“唉,臣羞愧难当,羞愧难当。”王崇古吐了口浊气,他不让建,但自己家那个逆子建好了,就放在了官厂,等到王崇古看到的时候,已经木已成舟,王崇古看到,恨不得当场把逆子给劈了!
这王谦说的话格外气人,王谦边跑边说:官厂的匠人都觉得设的好,你王次辅凭什么反对!官厂又不是你王崇古的私产!
大明是世俗国家,王次辅是大臣,不是神仙,跟神神鬼鬼沾上,多少有点不祥。
“到时候啊,生产不顺,怕不是要有人要炸了王次辅的雕像呢。”张居正笑呵呵的揶揄了两句。
王崇古立刻说道:“元辅别笑话我,你搞那个太岳箱,让漕粮船倾覆的可能大大降低,嘿,你在松江府码头也是有雕像的,我会被炸,你也好不到哪去。”
李成梁在东北因为龙王爷不下雪,把龙王庙给炸了。
“哈哈哈!”朱翊钧笑了起来,官厂里充满了欢快的空气。
朱翊钧进入官厂后,四处都是被打扫的一尘不染,四处都是张灯结彩,四处都是喜气洋洋,十二月二十五日也是官厂放年假的日子,一直到来年大年初六会再次开工。
过年大扫除是习惯,过年前总是愿意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来迎接新年,很显然匠人们是愿意以场为家的。
“冯伴伴,发钱吧。”朱翊钧大手一挥,让冯保带着人去把赏钱发下去,这是过年银,过年了总要置办新衣、总要做年夜饭,朱翊钧给的不多,一个匠人,过年银也就一银。
“官厂今年,计产焦炭、煤炸、蜂窝煤等十三亿三千余万斤,比之去年增加了43%,生铁5000万斤比去年增加了21%,粗钢有620万斤,比之去年增长了22%,上交利润140万银,这一切都是匠人们的功劳,也是王次辅调度有方。”朱翊钧一边走一边对官厂的成果进行了肯定。
包括兰州毛呢厂在内,大明毛呢去年总产量也再次突破了新高,来到了110万匹的可怕规模,同时,也陷入了来料瓶颈之中,草原就那么点人,那么点地方,全都放羊也不够大明官厂用的,所以毛呢官厂规模的扩大,被羊毛原料制约,但依旧保持了同比10%的超高增长率。
“大明要感谢王次辅,官厂之事,交给旁人,也有可能做成,但绝不会如此成功。”朱翊钧真心实意的夸奖了王崇古。
“臣分内之事。”王崇古赶忙俯首谦逊无比的说道。
王崇古家是大明第二富,在万历维新中,他吃下了极大份额的蛋糕,就需要做点什么,否则就别怪大明皇帝,把他家这头肥羊宰了过年了。
这次官厂十周年大庆典,王谦拿出了二十五万银来举办,这二十五万银是王谦持有、交易绥远驰道票证的收益和分成,长期持有不代表一点都不不交易,王谦在交易行割了几次韭菜,就把官厂十年庆的钱凑齐了。
总有些刁民要做空绥远驰道的票证,每次王谦阻击都会赚的盆满钵满,这往他兜里送银子,他王谦也拦不住不是?做空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让票证价格降下来,进而大量吃进。
“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重13500斤,仅西山煤局去年钢铁产量就能造4200根金箍棒了。”朱翊钧知道大明臣工对钢铁产量没什么概念,他用神话故事,表述了去年西山煤局钢铁产量的规模。
一个齐天大圣就已经把天庭闹得鸡犬不宁了,4200个齐天大圣一起上天庭,恐怕玉帝的龙椅都给他打烂了。
官厂的庆典,表演在将近日暮的时候,开始了。
“这烟花那么远?!”朱翊钧看着开场的烟花,愣愣的说道。
官厂的烟花,距离观礼台要有二里地了,看到了烟花,等一下才能听到声音。
“火药还是离远一点的好。”王谦十分确信的说道,烟花但凡是落在了陛下身边,那都是天大的罪过。
第658章 加两百万银,凑个三千万银预算的整数
大明以前很穷,所有的庆典,都显得非常的小气,后来为了省钱,让三位在京不领兵的公爵为大祭司前往郊外祭祀祖宗,这郊祭的规格,就开始一降再降,大明最奢靡的事儿,莫过于隆庆年间,隆庆皇帝过年看鳌山灯火,大肆恩赏百艺。
鳌山灯火虽然是礼部主办,但其实主要来自于百姓,在国事艰难的时候,利用大典礼凝聚人心,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做法。
现在,大明很富,富到官厂成立十周年大庆典中,光是烟花,就用了七万发,其中有些烟花的威力,过于巨大,比如由皇家格物院、兵仗局、讲武学堂、大将军戚继光联合研发的高空烟花,就释放了180发,而这些烟花的当量已经和九斤火药旗鼓相当,还有种类繁多,数量众多的其他火药。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得花了多少钱啊。”朱翊钧看着七万发烟花升空,从远远看到心疼钱了。
其实烟花常常被用到军事中,在进攻或者敌人攻城的时候,释放烟花,用来威慑敌人,制造声势,也是在军事上一种十分常见的应用,兵者诡道也,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敌人分辨不清楚使用的是炮火,还是烟花,威慑,降低敌人的士气。
“陛下,今天的花费,都是王谦的。”冯保小声的提醒了一下陛下,国帑不出钱,内帑也不出钱,出钱的是王大公子,王大公子的银子,也是交易行绥远驰道短期交易的盈利,所以,全场消费,由试图做空绥远驰道票证的势要豪右买单!
“放!可劲儿的放!”朱翊钧一愣,立刻说道:“好,热闹!”
不用自己买单,自然是越热闹越好。
日暮时分到夜幕低垂,繁星点点,天际已经由深红到一抹深蓝,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的味道,还有节日的欢愉,不仅仅是三个官厂的匠人,就连京师百姓都聚集在山下的官场仰望着烟花盛开,因为京师禁止燃放烟花,这难得的盛景,自然吸引了无数人。
尖锐的哨声不断的响起,这是烟花升空的响哨,烟花在空中绽放着,光影层层叠叠,色彩斑斓,红的热情,蓝的深邃,绿的生机盎然,交织出一副流动的画卷,美不胜收。
人群中不断的爆发出欢呼声,坐在父亲脖子上的孩子,兴奋的指着天空,指向了烟花留下的尾迹,眼神里充斥着好奇和对未来美好的向往。
终于,在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烟花光影的华丽篇章终于落下了帷幕。
沉重的鼓声开始不断的在观礼台前响起,戏台上亮起了一道道的光柱,一共一百二十盏石灰喷灯在戏台的周围亮起,宣告着大庆典的演出正式开始了。
一时歌舞庆升平,跨鼓中幡次第行。
工匠赤膊,扛着三丈长的长旗开始登场,一共三百人的匠人将手中的中幡高高举起,在齐声爆喝和号角声之中,幡面落下,幡面上写着各种吉祥话,这舞动中幡的动作充满了力量感,长达三丈的幡面在匠人手中,如臂使指。
“嚯!”朱翊钧惊讶无比,因为一群不大点的孩子,爬上了幡顶开始了新的表演。
力量和技巧结合出的艺术。
大明皇长子朱常治,看的高兴极了,在座位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上的表演。
盛大的表演,让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唯独潞王朱翊镠闷闷不乐,因为他要跟着皇帝南巡的想法,被皇帝无情的否决了,潞王殿下要留下以北衙留守的身份监国,潞王想去南衙,也不想监国,但没办法,德王朱载堉根本无心庶务,整个大明皇室,能监国的只有潞王了。
朱翊镠不想面对贱儒,不是没办法,是这些年被陛下带着听政,朱翊镠见到的太多了,他对这些贱儒不是害怕,而是厌烦,有的时候,他觉得皇兄有些过于保守了。
以京师那些一看就是反贼的杂报,皇兄居然允许他们呼吸,这简直是大错特错的!
在黎牙实的游记里,记录了费利佩二世也喜欢热闹,而且他很喜欢侏儒表演,后来这些侏儒就恃宠而骄,越发的张狂,这些个侏儒的张狂,不仅仅在索要特权,还在强取豪夺,甚至还豢养强盗等等,引发了很多人的反对,最终费利佩二世不再看侏儒表演了。
这些个侏儒也失去了生计,甚至还有人故意伤害、杀死他们,最终几乎所有的侏儒都离开了西班牙。
大明的工匠,显然不是西班牙王宫里的侏儒,因为这些工匠力量强横。
朱翊钧真心实意的为大明匠人们的力量鼓掌。
朱翊钧从官厂离开之后,回到了宫中,自二十五日到正月十六,大明京师不设宵禁,欢度春节。
在所有人都歇下来的时候,皇帝依旧在忙碌,这一天朱翊钧去了北城,十王城里见了诸位藩王,武英楼里接见了军兵们,又到了理工学院,二期工程已经完工,现在第三期正在如火如荼的展开。
大明京营军兵子弟,可以在北城三级学堂上学,而后在毕业之后,或者考进讲武学堂,或者考到理工学堂,而皇家理工学堂,对京营三级学堂的眷录有着格外的优待,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军兵子弟入学,不收束脩。
皇家理工学院的束脩是四年一百二十银,一年就要三十银,这一百二十银,六十银要自己缴纳,六十银是无息借款,如果从理工学院毕业,为国效力者,这六十银则完全免除,如果去边方支援,不仅免除,还会有各种的优待。
下午,朱翊钧去了大兴县南海子,见了墩台远侯和他们的家眷,现在墩台远侯的阵亡率因为边方变得安稳,已经大幅度降低,这是好消息,但朱翊钧每年还是会过来,亲自探望。
二十七日,朱翊钧在皇极门接见了外臣,皇极门左右两厢,有千余名各地的军兵民商,他们也会见到皇帝,并且把自己想说的话,想提的意见写出来,不会写字也没关系,内书房读书识字的小黄门,会帮忙抄写。
这些意见都会汇总到皇帝的手中,而朱翊钧也会对部分的意见进行回答。
朱翊钧会一直忙到腊月三十的夜里,因为腊月三十下午,百官会带着命妇一起到通和宫拜年,百官到御书房,命妇们去拜见两宫太后。
忙碌,似乎贯穿了大明皇帝的生涯。
松江府随着漕粮船入京的一对夫妇,被皇帝陛下抽中,成为了天子召见四方万民中的百姓之一。
而这对夫妇并没有歌功颂德,也没有嬉笑怒骂,而是讲述了他们这十多年的遭遇,整篇文章朴实无华,却是解开了朱翊钧内心的一个疑惑,那就是申时行为何能搞成《不得抛荒令》。
这是首辅、次辅、户部诸多官员,没有考虑到的视角,哪怕是强调自上而下力量的矛盾说,已经非常普遍,但在实际应用中,还是过于宏观。
“真的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朱翊钧看着手中的这本民意奏疏,由衷的说道。
丈夫姓薛,名叫薛成,十四岁。
薛成是松江府上海县的一个普通百姓,而且身世极为凄苦。
他们家里一共就一个土坯房的院子,自打薛成的爷爷开始,就一直在为当地董氏做长工,省吃俭用,薛成的爷爷买了十亩地,这十亩地也是高价从董家买来的。
薛成的爷爷种地是一把好手,三年娶了媳妇,开枝散叶,时光荏苒,孩子们逐渐长大,这家里屋舍,太少了,一共就三间房,就有点不够用了,就想着翻盖一下,结果这老屋拆了,新屋怎么都建不了,盖因这上海县董氏,召集了以吴必用、何三劲等地痞滋扰生事。
这薛成的爷爷跑去董府磕头,头都快磕破了,才知道自己不懂规矩,没给房号银,即便是在乡下,你不给房号银,那也是建不得房,这薛成的爷爷交了三千钱的房号钱,才算是讨到了房号,这新屋终于开工了。
但这泼皮们依旧上门生事儿,薛成爷爷就再次跑去了董氏求告,才得知,原来是没有给海龙帮上贡。
就是被阎士选彻底打死的那个海龙帮,彼时海龙帮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了所有百姓的头上。
薛成的爷爷再次忙前忙后去给人海龙帮上贡,就这还得请人家董府的门房做中人,去介绍海龙帮认识,否则银子都不知道使在哪里。
新宅子愣是拖了三年,这薛成都出生了,宅子也就挖了个地基。
薛成的父亲是个急性子,怒急攻心,就带着一把铁钳子,从狗洞子钻进了董家。
薛成的父亲看得很清楚,从头到尾都是董氏在为难,薛成的父亲从狗洞子里钻进了董家,开始杀人,最开始是铁钳子,后来是柴房的柴刀,一连杀了四个人,终于被董府的家丁给发现了,乱棍打死。
董家太大了,薛成的父亲绕来绕去都没找到主心骨,也就杀了个董家四公子。
薛成的爷爷知道消息气急攻心,直接去世了,董氏杀上门的时候,薛成的大伯、叔叔四散而逃,薛成的奶奶和娘亲万分无奈,直接投了河,本来娘亲抱着薛成,要一起跳河,最终没舍得。
薛成那时候才两岁,刚会走路。
就这样,薛成没了爷爷没了爹,没了娘,而且董家还不让任何人给薛成施粥,薛成爷爷用勤劳换来的家产,也被哄抢,瓜分一空。
有同村人看不下去,趁着夜色,把薛成抱到了松江府养济院去,就这董氏还要为难,要把薛成从养济院里弄出来,生生饿死这个小畜生才敢罢休。
那一年,汪道昆履任松江巡抚,大明开始开海。
那会薛成还小,他压根就不懂,不知道在那个风雨交加雷鸣大作的夜晚,因为汪道昆的到任,让他活了下来。
负责养济院的户房主事摸不清楚汪道昆的脾气,万一又是个海瑞那样的人,真的答应了董氏,嫉恶如仇的汪巡抚,一旦得知,恐怕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个户房主事猜对了,汪道昆一到就开始稽查卷宗,把这个案子翻了出来,董家的确被杀了人,但汪道昆注意到了薛成这个人,顺带手整顿了养济院的乱象。
薛成的悲剧因为汪道昆多看了一眼卷宗,就画上了一个句号,开海大势之下,松江府日新月异。
朱翊钧在这道民意奏疏上,批注了一番,才开口说道:“所谓的宗族,不过是大宗吃小宗,小宗吃族人,嫡出吃庶出,儿子多的吃儿子少的,然后吃绝户。”
薛成的爷爷被为难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姓薛,不姓董,一个长工,都敢脱离董家置业,董氏就是要为难,就是要故意制造事端。
朱翊钧之所以说是大鱼吃小鱼,是因为董氏家里死掉的四公子,在上元节,冲撞了华亭徐氏的徐家三公子几句,就被董氏给绑缚起来,押到了徐家去负荆请罪,头都磕破了,徐家才算是饶恕了四公子的罪过。
而这个四公子,回到董家,就被抽了十二荆条,打的皮开肉绽。
相比较这些宗族的族长,那些个想方设法少给点劳动报酬的工坊主们,身上充满了人性的光辉。
宗族制度,和贱儒们鼓吹的大同世界没什么不同,就是虚幻的、不附带任何义务的权利,听起来很美好的谎言罢了。
“陛下,今天才初二。”冯保试图劝说皇帝,陛下也就大年初一歇了一天,第二天就把这些民意奏疏让人给抬到了御书房来。
“初二怎么了?”朱翊钧合上了奏疏,笑着说道:“朕知道,绥远驰道、京开驰道、京密驰道、理工学院三期的匠人们,连大年三十都没休息,一直在赶工,匠人们能过年不休息赶工,朕就看看民意奏疏,又不是处理国事。”
“这还不是陛下银子给够数了,那匠人自然乐意不眠不休的干了。”冯保说起了土木鼎建里的一条规则,工程速度取决于工程款到账的速度。
“朕的内帑银子也是堆积如山,一样的。”朱翊钧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摇头说道:“朕就看十本,看完就休息。”
十本不算多,一共就半个时辰,朱翊钧就看完了,他又让人拿来十本,到这里,皇帝再要,冯保无论如何都不肯给了。
“崇古进步奖礼部安排的怎么样了?”朱翊钧还记得要给大医官庞宪的牛痘法,颁发崇古技术进步奖。
冯保无奈的说道:“年前就安排好了,就是庞宪还没回京,庞太医发现了一个牛痘上的问题,决定暂不回京。”
牛痘接种会出现小概率的问题,其中有大约一成的人会出现局部红肿,溃烂的症状,目前庞宪还在寻找原因。
庞宪不回来领奖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因为皇帝要给皇嗣们接种牛痘,防治天花,庞宪要把大规模接种的问题搞清楚,才敢回来。
万历十三年正月初五,朱翊钧颁发了崇古技术进步奖,由庞宪的老师李时珍代为领奖。
正月初六,大明皇帝一如既往的出现在了文华殿上,主持着新一年的廷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