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710节

  西山煤局、官厂团造法从无到有,现在到了这些孩子长大,发光发热的时候了,他们迸发出的那种光芒,十分的耀眼,当然也有点涉世不深的愚蠢。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成长的路上,跌跌撞撞,狠狠的摔几个跟头,就慢慢理解了。

  “陛下,公是公,私是私。”张居正对王崇古的乐子,还是很了解的。

  民告官,而且还是王崇古亲自养出的白眼狼,反咬他一口,这么大的乐子,张居正怎么能不看呢?可是读过书的这些个工匠们,给生产带来的改变,引起了张居正的注意。

  “搞得朕公私不分,赏罚不明一样!”朱翊钧略显无奈的说道:“行吧,王次辅既然给他请功了,那就准了吧,不过他捣鼓的这个法子,的确是大有可为。”

  很多发明创造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大明现在地下作业,挖煤和挖隧道遇到了一些困难,遇到了山绕不过去,也不好翻山越岭,隧道就是唯一的解法。

  而宋仁东这批读过书的匠人们,其想法总是要比老匠人们多一点。

  “朕昨日就奇怪,王次辅居然放了他一马,原来是有如此大用之人。”朱翊钧还以为王崇古脾气变好了。

  王崇古的眦睚必报和张居正一模一样,甚至手段更脏一些。

  贱儒弹劾王崇古,王崇古就给人下套骗言官到午门伏阙,大明皇帝杀到午门外的时候,都被海瑞给劝走了,《清流名儒风流韵事》的材料,都是王崇古儿子王谦提供的。

  这些个大人物,在眦睚必报这四个字上,表现出了趋同性,其实也正常,人善被人欺,官场这个最大的名利场上,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永远不用想进步这事儿,不能进步,等于死。

  王崇古被宋仁东搞得有点头疼,王崇古居然如此大度的放他一马,也是事出有因,宋仁东值得王崇古青眼有加。

  “不过他现在应该对儿女情长这事儿,看开了吧。”朱翊钧简单的诉说了一下自己炮制宋仁东的事情,分享了自己的快乐。

  逛两次青楼,就不会吃爱情的苦了。

  一份快乐,分享给别人就是两份快乐了,廷臣们对皇帝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也只能忍俊不禁。

  “陛下,臣有谏言,陛下贵为天子,亿万瞻仰,怎么能以为难小民取乐呢?君子当学道爱人,臣以为不善,不应为君子所为。”海瑞一听陛下如此胡闹,立刻站起身来,俯首说道。

  皇帝把人送青楼逛窑子,算怎么个事儿?

  朱翊钧立刻就知道为什么,道爷和先帝都讨厌海瑞了。

  唠叨,作为至高无上的天子,一个人天天在耳边唠叨,这也不对,那也不对,那皇帝自然会厌烦。

  “海总宪,你这话说的,你说怎么办?这样吧,把宋仁东流放到爪哇如何?毕竟诬告反坐。”万士和不疾不徐的问道。

  “理当规劝。”海瑞面色复杂的说道。

  万士和立刻笑着说道:“海总宪啊,这有道是说千万句不如经一事,你说一千道一万,能说得通吗?宋仁东身边就没有一起长大的朋友劝他吗?别说朋友,就他民告官的时候,沈一贯和王希元,没劝他吗?有用吗?”

  “远的不说,海总宪在都察院,都察院那些个言官,劝有用吗?一个挑水弄的满城风雨,跑到西山煤局干点活,怨声载道,说吃的不好,睡得不好,住的不好,一个月一共就干两天活,说是干活,不如说是踏青,就这埋怨个不停。”

  “那倒也是。”海瑞沉默了下来,劝要是有用的话,大明就没有贱儒了。

  最好的成长,莫过于经历,对儿女情长充斥着美好的幻想,那就打破这个幻想就足够了。

  皇帝安排人带着宋仁东去逛青楼,这看起来的确不靠谱,但海瑞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不对,但也没错。”海瑞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的承认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也是办法。

  和当初海瑞评价张诚、张进,抽分洋舶一样,不对,但没错。

  朝里需要海瑞这样的道德楷模,成为朝中的典范,成为斩杀贪官的利刃,同样也需要万士和这种万金油,起到润滑的作用,都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陛下,是不是要重新修一下元史?”沈鲤作为礼部尚书,说出了一个提议,重修元史。

  纵观中原数以千年的历史,修史修的最糙的不是鞑清修的《明史》,明史可是修的十分细心,主要是因为鞑清的政治需要,很多事都不能说,只能细心的去修,可谓是雕琢极深。

  修史最不认真的,还不是被称为魔法目录的《晋书》,晋书虽然充斥着各种魔幻,但总体还是遵循了历史脉络,之所以魔幻,是因为战乱导致史料丢失太过于严重,所以充满了离奇的故事。

  房玄龄修《晋书》是真的尽力了。

  宋、辽、金史,在元末宰相脱脱手里修了三年就修好了,修的最粗糙的史书,不应该是宋辽金史吗?

  还真不是。

  其实宋辽金史,从忽必烈时代,就已经断断续续开始修了,修了近一百年,但是因为正朔是谁,闹不清楚,所以才迟迟没有修成。

  如果说宋是正朔,那北宋和辽国一会儿兄弟,一会儿子侄,到底以哪个为主?

  而主张金国为正朔,则认为,南宋皇帝赵构曾经对金国俯首称臣,毕竟;臣构言这三个字,可是赵构自己亲笔写的国书。

  但宋不是正朔,那他可是中原皇帝,这不是打忽必烈的脸吗?

  忽必烈跑去草原和阿里不哥打的时候,可是打的中原皇帝的旗号。

  这事儿,在胡元不到百年的国祚里,来来回回吵了上百次,没个结果,总要有个正统,有个偏安。

  最后天下沸反,元末宰相脱脱,才把那些史料统统堆集在一起,正统各表,各家都是正统,算是修完了,汇编时间虽然只有三年,但史料还是非常完整的,虽然冲突的地方也有,但总体还对得上。

  修的最粗糙的史书,是元史。

  从宋濂和王袆接到朝廷政令开始修史,修史满打满算修了331天,开局编纂,包括宋濂这个总裁在内,一共十六个人,修完交差,潦草到了甚至不做校稿的地步,虽然胡元国祚不到百年,但一年时间不到就修出来,实在是有点过于潦草了。

  两三天就修一卷,万士和修《海外番国志》都不这么糊弄皇帝。

  这潦草到了什么地步?明成祖朱棣心血来潮要看看元史,看了半天,几乎都是驴唇对着羊嘴,稀奇古怪,只好命解缙改修。

  解缙领了差事,带着几个人开始了搞这件事,相继修出了《元史正误》、《元史拾遗》、《元史阐微》,修出来之后,朱棣也懒得看了,就一股脑塞进了永乐大典里。

  之后就再没人提出过改修元史这档子事了,可见从大明建立之初,认了胡元这个正统地位,就是捏着鼻子认的,认归认,打的时候,那是一点都不留情。

  “再修元史,臣主要是想修《大元一统志》,就是胡元疆域,按法理继承而言,现在的蒙兀儿国,应当是大明疆界。”沈鲤解释了下自己为何旧事重提,认都认了,总要继承点什么。

  简而言之,沈鲤的目的就是:元朝的疆域,可不是一般的大。

  “不是,这…蒙兀儿国理当是大明疆界,这个说法是不是有些不太合乎逻辑?”朱翊钧伸手打断了沈鲤的话。

  沈鲤要修大元一统志,为了地图开疆,这朱翊钧可以理解,可这一张嘴,就是整个蒙兀儿国都该是大明的,这是不是开的太大了些?

  按照礼部这个开疆法,莫斯科要划到大明疆界,君士坦丁堡也要划到大明疆界,连忽鲁谟斯都得划到大明疆界,说不定再考究之下,西班牙、葡萄牙也要划到大明疆界之内了。

  毕竟当初葡萄牙和西班牙的确被大食人给实际占领了,而大食人的主要国家,是伊利汗国的附属国。

  “这堪舆图该换换了。”沈鲤看着文华殿上的堪舆图,有些不满的说道。

  礼部承受了极大的压力,费利佩二世顶着一个日不落帝国的名头和大明来往,礼部每次看到日不落这三个字,就是一阵的咬牙切齿,这对礼法是巨大的挑战。

  “那就重新修一下《大元一统志》吧,但是要保持克制,贪多嚼不烂。”朱翊钧沉默了片刻,看了眼戚继光,戚继光也是满眼复杂的看了眼皇帝,两个人这一眼,就一个意思。

  玩心思,谁能玩得过这帮读书人?!

  修个书都这么多的心思,沈鲤不直接明白的讲出来,谁知道沈鲤到底想干什么?

  朱翊钧忙了十几年,也就实土郡县绥远,海外总督府也是以分封制的形式,按着礼部地图开疆,朱翊钧忙一辈子,也无法实土郡县这么大的疆域。

  “臣遵旨。”沈鲤看着堪舆图,决定下次修订《山海舆地全图》的时候,一定要把葡萄牙加上,怎么说葡王也是穿五章衮服的敕封番王,非常合理。

  费利佩也不是故意的,他之所以每次国书都要提到自己是日不落帝国的国王,其实是为了引起大明的重视,毕竟大明天朝上国的傲慢也是根深蒂固的,不提点自己的成就,大明恐怕会把费利佩二世当作是蕞尔小国对待。

  “陛下,有个事儿。”工部尚书汪道昆低声的说道:“先帝的陵寝,又得修缮下。”

  “额,修一下吧,资出内帑,度支几何?”朱翊钧应允了工部请求。

  “少则三万银,多则五万银,棱恩门、棱恩殿、垣墙、明楼等处严重沉陷,不得不修。”汪道昆简单介绍了下情况。

  朱翊钧思考了下说道:“要不推倒重修吧,这么修修补补,也不是个事儿,先帝陵寝万历三年才修了一次,这又要修一次了。”

  “陛下,这次和推倒重修没什么区别了。”汪道昆简单介绍了下工程的情况,塌陷的地方都要推倒,这次换了钢混结构,烧都烧不坏。

  朱翊钧点头说道:“行,就这么办吧。”

  隆庆皇帝的皇陵,非常非常的寒酸。

  嘉靖十八年的时候,道爷本来打算迁父母坟茔入京安葬,下旨营造玄宫,后来觉得父母已经入土为安,在玄宫修好之后,没有启用,而是在湖北另外修了显陵。

  隆庆六年隆庆皇帝大行,就把当初道爷修的那个没有启用的玄宫,直接拿来用了,否则一个皇陵也不能五十万两银子搞定。

  用旧的也就罢了,还没有多少银子去修,所以才会一直修缮。

  不修不行,毕竟陈太后、李太后崩逝后,都是要和先帝合葬的,先帝的确龙驭上宾了,这两宫太后还在,总归是要修的。

  国朝毕竟仍然以孝治天下。

第594章 夫子不问马

  国朝以孝治天下,就是鞑清朝,也是如此。

  不过鞑清朝有个大孝子,乾隆皇帝的十五子,嘉庆皇帝,嘉庆皇帝在乾隆死的当天,就给乾隆定了个庙号,高宗。

  这个庙号对于重视身后名的乾隆而言,是个巨大的侮辱,因为乾隆打了一辈子仗,自诩十全老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高宗,尤其是宋高宗赵构,乾隆对赵构的评价就一句话:顾腼然诩为中兴,不亦深可鄙哉。

  乾隆对赵构的不屑,那都是写在了脸上,但是好大儿嘉庆硬生生给自己亲爹上了这么個庙号。

  历代高宗,除了商代的高宗武丁曾经弄出了武丁中兴之外,后面的高宗都不怎么样,比如汉高宗刘奭,汉宣帝曾经点名说乱我汉家者,太子也,这位汉时高宗,更被称之为汉室基祸之主。

  侯景杀萧纲,给萧纲这个亡国之主上了个高宗的名号。

  高宗这个名号,历代都不算好,再加上乾隆皇帝本人对赵构极为厌恶。

  这些,嘉庆这个好大儿是一清二楚的,但嘉庆在乾隆死后,连下五道圣旨,给他定下了高宗的庙号。

  乾隆好名,他为了一个好名声,还特别在死之前,召集了军机大臣,告诉他们,虽然我是十全老人,但万年之后,当以称宗为是。

  专门开会,还首先申明自己是十全老人,并且还专门提到了庙号之事,乾隆想要称祖的这个目的,就差明说了,哪怕是个三岁的孩子都能看得出来。

  以鞑清庙号混乱的地步,给乾隆一个祖,捏着鼻子也就上了。

  但是嘉庆这个好大儿没有,有大臣上奏,说高宗这个庙号是不是太伤他?嘉庆皇帝差点抄起砚台,大吼一声,伤你妈个头了!

  嘉庆皇帝公开的回复是:皇考有训,子虽欲极意尊崇,不敢上违遗训。

  装糊涂,就硬装糊涂,只要乾隆临死前没明说,嘉庆皇帝就楞装糊涂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了。

  乾隆抽象的一生都在博名,最后却落得个高宗的庙号,嘉庆皇帝之所以这么大的怨气,其实就是因为他当了几年‘儿皇帝’,儿皇帝甚至还不如太子,头上一个实权的太上皇,作威作福,下面一个立皇帝和珅,把持朝纲,嘉庆这个儿皇帝,当的那叫一个恶心。

  朱翊钧对先帝神隐,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更没有什么太多的不满,隆庆皇帝之所以神隐,完全是他自知救不了大明,就交给有能力的人去做了,奈何有些所托非人,高拱居高位,天下大计,晋党一个没有罢黜,连做做样子都不肯。

  所以工部提出了彻底重新修缮先帝陵寝的时候,朱翊钧也认同了。

  “十万银是不是太少了一些?”朱翊钧询问工部的意见,他的意思就是是不是加一点,有点太少了。先帝陵寝这个计量单位,从五十万增加到了六十万。

  “够用了,够用了。”汪道昆连连摆手说道:“就这还有万余银的损耗在内。”

  度支内包含了合理的损耗,这部分不见得是经办官员的贪腐,而是正常的损耗,做工程都是如此,没人能猜到会发生什么,修着修着忽然塌了,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儿。

  汪道昆解释了下,十万银把地下进行加固,把地上建筑推到重建、扩建,够用的原因,是先帝的陵寝,规模比较小。

  这个钱现在不花日后也得花,天启年间,两次修缮明昭陵一共花了130万银,地面又进行了一次扩建,才算是把隆庆皇帝的陵寝,彻底修好。

  “那好吧,都不缺钱,也行吧。”朱翊钧略有些失望的说道。

  所有人都深刻的感受到了陛下的变化,银子都堆在宫里,陛下压力有点大。

  一点积蓄没有,那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是这银子堆积如山,也是令人头大的问题,大明对白银的性质讨论的非常明白,因为大明贫银,仰赖外部输入,这些白银,都是百姓生产和外番交换所得,都是民脂民膏。

  白银堆积不流通,陛下和那些把银子埋在猪圈的地主,没什么区别。

  大明财经事物对于流通性的讨论是极为深入的,而朱翊钧内帑白银堆积如山,也变成了他最鄙视的地主们。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臣昨日听闻,前日宫里失窃,御酒房丢了七瓶酒。”张居正看向了皇帝,面露不解的问道。

  都万历十二年了,这闯宫之事还能发生,这是不是有点太小看缇骑和内厂番子了?

  朝臣们猛地精神了起来,闯宫案再次发生了!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

  “冯大伴昨日已经奏闻了,不是什么大事,朕就没有劳烦有司。”朱翊钧回答了张居正的问题,有人偷酒这个消息,还是朱翊钧专门让冯保的义子徐爵告诉张居正的心腹游七游守礼的,否则外廷也不知道这件事。

首节 上一节 710/807下一节 尾节 目录